公益手记｜重塑联结，在造乡村：打开乡村儿童美育的无限可能|乡村|公益手记|美育|艺术教育

灵山的豆腐，庙下的酒，铜钱银子出溪口

红尾水鸲在水中央

啾啾啾地唱着歌

阿嬷在汀步边

洗着谁的衣裳

霜降后的鸡脚梨

圃舍里的小猫咪

吃不完的手工面

总错过的放心包子

溪口，溪口

温柔的小溪，流进了心口

溪口，溪口

为何而歌唱，为何而跳舞

溪口，溪口

为何而挥笔，为何而演奏

跑啊，转啊

迎接对面伸来的双手

此刻，我在，此刻，你在

此刻，我在，此刻，我们都在

——现场伙伴共创歌曲《美，在溪口》

“公益，是基于自由意志，响应公共问题，针对特定人群的利他。”

站在年尾，回顾这一年的公益印记，十月末在浙江衢州龙游溪口镇的那场“第二届乡村儿童美育公益行动论坛”，因其信息密度之高，情感流动之真，久久在心中回响。

山水灵秀，千年古镇。溪口的未来社区由一座六十余年前黄铁矿职工生活区改造而来，保留历史风貌的同时植入了现代设计语言，本身就是“在造乡村”的最佳范本。竹林、溪流、蝉鸣、星空、学院、篮球场、老街、美术馆以及真诚的交互......抚慰了我来自喧嚣都市疲惫的心。

如何用美育的方式打开一场论坛？这里的答案是别具一格——中心菜园里，有人跟随本地乐队的鼓点摇摆，有人尽情涂鸦，有人律动身体，有人接力朗诵诗歌......自然、音乐、美术、诗歌、舞蹈、戏剧、食物、手作，就这样唤醒了每一位与会伙伴“在场”的真实和“共创”的美好，开启了“联结”与“在造”之旅。

聚焦行动者：看见引出表达，表达重塑看见

这次深度与广度并存的盛会由浙江致朴公益基金会、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会、广东省麦田教育基金会和vivo童画未来美育计划共同支持、乡村儿童美育公益行动网络（简称“美育网络”）主办，由龙游县现代社区发展基金会承办，得到了龙游县溪口镇政府及本地多家社会组织的大力支持。

美育网络社群运营官袁颖君回忆，“重塑联结·在造乡村”的论坛主题一年前就定下了。去年九月，网络二十多位执委和社群伙伴齐聚一堂，思辨美育在促进人与人、人与系统关系联结中的价值，以及未来公益在协同合作中的趋势，为本届论坛“寻根定魂”。开幕式上，浙江致朴公益基金会执行理事长兼秘书长骆筱红也在解释了“在造”的用意。“‘在’字在甲骨文中，形如一株小草，向上刚刚冒尖，向下深深扎根，表达的是‘植物在土地生⻓’的状态。它代表我们正与乡村、儿童和同行者一起共同创造新的未来。”

这场论坛的特别在于其“共创”的浓郁气质——所有人既是参与者，也是创造者。其背后凝聚了152位公益伙伴近一年的悉心筹备与54家机构的鼎力付出。

“共创”，也是乡村儿童美育网络的核心理念。2019年，它由八家关注乡村儿童美育工作的公益组织联合发起，致力于为乡村儿童美育公益行动者搭建成长交流与资源链接的平台。有趣的是，在美育网络中，不同机构的伙伴们得打破界限，以个人身份穿梭在各个筹备小组里，开展跨机构协作。最终，呈现出了这场由3场主旨发言、20场美育工作坊、4场自由谈、6场分论坛、33场一线行动实践分享、4场在地展示及3个领域最新发布来组成的思想与实践盛宴。

今年三月，这些公益伙伴将各自在乡村儿童美育行动中遇到的困惑、挑战、经验与感悟进行梳理，最终凝练出了本次论坛最核心的九大议题——

美育对儿童的核心价值是什么，以及让价值发生的机制是什么？

公益组织如何既能满足校方、教育局对成果的需求，又能重视美育的过程？

如何能实现行动者的意图，又能充分发挥社区自身的力量？

公益组织如何既发展自身优势，又能通过协同合作让公益资源效能最大化？

在现行单一社会评价体系内，如何为儿童争取自由生长的可能性？

科技浪潮下，我们要培养孩子的什么，是对他的未来人生最重要的？

乡村老师如何保持自己的热情和创造力，又不至于消耗自己、也不被边缘化？

如何建立更平等的关系以激发行动者的自驱力？

如何跟儿童共同营造适合成长的生活环境？

这些议题是乡村儿童公益事业的行动者们共同面对的真问题，看似“悖论”，却提供了一种创造性整合的多元视角。这不仅关乎当前的实践，更指向乡村儿童美育的未来。

四天三夜，来自全国各地的公益组织和相关教育、艺术等机构、平台的250多位嘉宾伙伴以及59位本地政府代表、社会组织代表和学校教师等现场参与这场“美”的聚会。

比结论更重要的，是重新思考的过程。参与者们以“美育”、“儿童”和“乡村”三重逻辑为纽带，一齐碰撞思想，创造共同理解和行动。大家吐露心声，深入探讨了美育的核心价值与未来方向；沉浸体验美育的多元魅力；聚焦一线，在教育公益行动、在地行动、典型综合作等领域展开务实探讨；亲身感受“废弃水电站变身美术馆”的社区焕新奇迹，努力推动乡村儿童美育行业和领域的建设与发展。

美育是彼此看见与照亮，它保护和发展人性

那我们如何理解美育？

美育是国家人才培养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2020年，我国印发的《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中就明确，美是纯洁道德、丰富精神的重要源泉。美育能提升审美素养、陶冶情操、温润心灵和激发创新创造活力。

梁启超曾说，教育的最高境界就是用美启迪人性。现场，北京新艺动社会工作发展中心理事长、美育网络执委代表龚瑜介绍了美育有三种理解方向：第一从教育理念角度，即“美的教育”，侧重教育美学，研究的是教育美的规律；第二从育人素养角度，是与德育、智育、体育、劳育并置的“美育”。五育并举缺一不可，侧重美感教育，既是方法又是目标；第三从主要课程角度，美育是艺术教育，或者更具体的音乐、美术课，是学校美育的主课程。“艺术教育是美育的主要路径之一，但并非所有的艺术课都在进行美育工作。美育保护和发展人的感性素养，是人性的重要部分。我们提倡一种价值——是否通过感性教育，实现一个孩子感性和理性的平衡。”

美育是儿童自我表达、接触世界的窗口。它通过美术的线条、音乐的旋律、诗歌的字句、影像的光彩......帮助孩子们走出内心世界，打开所有交流的途径，实现信息、能量、观念甚至行为的交互，去触碰自由的风，点燃创造的光。

在A4儿童艺术馆馆长、iSTART儿童艺术节总策展人李杰看来，美育无法预制，它经由人的感知，经验以及在关系中的互动而发生。同样，在美育网络看来，美育的核心不是审美教育，而是与儿童共同经历与创造一件美事的过程。美育是生命的真诚对话。与之相关的关键词是——创造、直觉性、敏锐知觉、感性教育、情感表达、体验性、独特性、双向成长、做中学、主体性、多元评价、人格发展、以活动为中心、对更好的生活的向往…… 迄今为止，美育虽然并没有统一的定义，但其核心的理念却有几点共识：其一，以人为本；其二，感性与理性同等重要；其三，过程导向而非结果；其四，立体化的环境。

美育解放人，同时也塑造人，像一条河，感性是源头，理性是堤岸，流向人的完整。美育研究者、《美育论》《美育学》作者杜卫教授指出，美育促进感知力、想象力、体验力，培养真诚与仁爱。“这种丰厚感性，是受理智主义、科学主义深重影响和消费主义文化强烈冲击的全球教育所需要的。”

正如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北京七悦社会公益服务中心理事陶传进所言，严重的应试内卷导致这个时代的儿童在两个纬度严重失衡——“self”（自我）快速萎缩，而“target”（目标）不断增加。

然而，通过系统培养乡村儿童“认识美、鉴赏美、创造美”的核心素养，美育不仅能够激发他们更积极地认知自我，还能促使其在与社区的互动中建立起更深层次、可持续的情感联结，从而真正实现个体的全面发展。并且，美育过程的自由度、结果的非标化、感觉的指引性，加上自我表达方式，让更多学生在成绩之外的维度“被欣赏”。当乡村儿童通过学习美育逐渐意识到，世界上的许多问题并没有、也不应只有一个标准答案时，他们便能看到更多展现潜能、自我认同、收获快乐与建立自信的机会——这对于他们的成长尤为珍贵。

因此，在这些公益行动者的眼里，美育对乡村儿童，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刚需，是改变儿童未来的重要力量。

“美育像是维生素，短期看不到什么，但它对于人的长期发展非常重要”，湖南宁远大元社文化交流中心项目管理王艺潓说。美育不仅滋润了孩子们的情感，更点燃了他们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激发他们对理性知识的兴趣，从而促进学业发展和社会关系的改善。“我们希望把孩子带到教室外，让他们和阳光对话”，广东省麦田教育基金会理事长莫凡说。论坛在地支持方代表、龙游县现代社区发展基金会秘书长杨平也意识到，美育不仅有术的层面，背后其实是培养孩子内心平和、品格圆润以及社交、冲突处理、认识世界等综合素养。

而对于美育来说，乡村，是一片未被定义和填满的原野，反而让一切崭新的实践与可能，得以自由生长。重要的是，“把权力还给儿童”，向脚下的土地学习，链接自然、文化与生活，从日常中发现“美的秘密”。“乡村美育可以形态多元——它可能影响乡建、复兴在地文化，或直接支持儿童、妇女等群体。支持儿童更是为了构建一个充满活力的社会。”此外，对于乡村儿童而言，贫乏的艺术资源和短缺的师资力量带来的美育缺位是一个普遍且突出的现实问题。李杰认为，“在更复杂多样的乡村现场，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资源工具，更不是教育产品，而是回到人。授人以渔，支持美育行动者与儿童的共创行动；激发人的能动性，创造性，在实践与交流中与孩子们共同成长。”

确实，教师的生命状态与美育实施效果息息相关。“爱满则溢”，没有被美育过的教师，没有心性和办法去“美育”孩子。由此，2022年，A4美术馆与乡村儿童美育公益行动网络联合发起了“T+乡村教师美育素养发展支持计划”（简称“T+计划”），共建一个结识同道、互相支持的美育行动者社群。至今已累计支持41个乡村儿童美育项目孵化和展示。

“ 一切始于对人的看⻅，归于与社会的联结。”李杰说，“我们重塑的不仅是儿童与美育的关系，更是人与地方、伙伴及未来的持续联结。当关系被激活，人的生命状态也将焕发新生。”2024年参与T+研学的四川崇州市大划小学语文老师徐娟感慨，“作为一名乡村一线教师，我在这里感受到被尊重、被看见，进而逐渐放开自己，理解自己，慢慢变得更自信。”今年，该计划转型为乡村儿童美育项目孵化平台，全年支持乡村儿童美育人才发展，主要包括以儿童为中心的思维和视角、艺术创作能力、乡土文化理解、策展思维等，以提升教育者的内生动力，同时沉淀基于乡村儿童成长需要的多元美育方法。

而为了让乡村的在地智慧流动起来，论坛期间还发布了《重新理解美育——乡村儿童美育行动案例集（第一辑）》、《儿童美育项目价值研究报告》和《科技美育探索报告》等成果。

众行远：合作本身，就是公益最初的价值

“这是一个特别有生命力质感的论坛”，富含设计巧思的闭幕活动让与会的梁晓燕特别投入，“本身就是一堂很好的乡村美育示范课，每一个细节都渗透着作为一个美育工作者真挚的创造力和行动力。在所有的环节里，我们不是光在想，都是在动。”她还提到，联结感很多时候是发生在会下，吃饭的闲聊，晚上遛弯儿，联结都在自然而奇妙地发生着。“这也是一个论坛特别重要的功能，大家都很受益于此。”

我也感同身受。这是一场人与地方、与伙伴、与未来的亲身联结。沉浸在这个共振、流动、温暖的场域，除了自然流淌的真挚令人安心舒展，集体智慧的迸发又常叩击内心，涌起激荡。

比如，此行一大收获便是近距离感受到美育网络，一个跨组织合作的社群，如何有效凝聚力量，优化公益资源配置，建立起互相激励、彼此赋能、去中心化、多元共治的美好协同关系。颇为感动的是，在《“美育网络”中合作的酸甜苦辣》分论坛，美育网络多年的专业协作者、广州善导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陈志君提到，会务策划时就会考量与会者的实际处境，思考“能让参与者带回去什么？”他说，“六年来，我们经历了许多——有高光时刻，也有困惑、挑战与迷茫。但如今，这个网络在行业内逐渐展现出其独特价值。”并且，美育网络开放包容，始终在创造空间，以建立更多连接与共识。

比如，在《科技浪潮下，我们要培养孩子的什么，是对他的未来人生最重要的？》分论坛中讨论“在科技时代，美育如何守护人之为人的根本”的话题。科技拓展世界的边界，而美育决定孩子感知世界的深度。借助贴近自然与乡土文化的乡村环境，美育有助于促使个体重新思考生命的本质与人的价值。

处在喧嚣尘上的浮躁中，刺激、低俗、猎奇、乏味拖着审美下坠，而其本质，是心灵的疲惫与焦虑。所以，我们更要放慢脚步，安清净，让心柔软，安静清净，回归本真，守护对美的敏锐感知，让每个儿童都有机会过上“有觉察、有选择、有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