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巨大的防空洞，非常震撼！太震撼了！”
尽管过去了十几年，但回忆起2007年走进位于嘉陵江边的重庆大学防空洞时，张瑾教授连用了几个“震撼”来形容。
张瑾研究抗战史、尤其是重庆大轰炸历史已近20年。作为战时重要的防御设施——防空洞，一直是她关注的重点。
重庆大学防空洞始建于1937年，“三线建设”时期和20世纪80年代均进行过修缮，面积达1.4万余平方米，是全国高校现存修建时间较早、规模最大的防空洞。
张瑾教授和重庆大学研究团队致力于寻找这座防空洞背后的抗战故事。从此，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多了一群忙碌的身影，他们奔波于全国多地档案馆，80多年前的泛黄报纸、手写的会议纪要……被研究人员重新“翻开”。
2025年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历经近一年的多地走访和资料收集，10月20日，重庆大学防空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正式揭幕。
“这是一个关于坚韧、开放与传承的故事”，张瑾教授感慨，也是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打捞出“复兴民族 誓作前锋”的精神图纸。
上游新闻记者与重庆大学教授张瑾一起，在重庆市档案馆查阅资料。上游新闻记者 邹飞 摄
“故纸堆”里的历史回响
1937年10月27日，胡庶华主持四川省立重庆大学建筑委员会第三次会议记录，决议建筑防空洞。
1937年，随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重庆成为战时首都，因此也成为了侵华日军无差别轰炸的主要目标，他们妄图摧毁中国人民的抗战意志与决心。
防空洞见证着重庆人民“愈炸愈强”的顽强斗志，重庆大学师生们的奋起抗争，是其中的缩影。
抗战时期，重庆的地下生活。
为了让其承载的厚重历史得到真实呈现，重庆大学研究团队作了大量的资料查阅和走访工作。
“研究团队人员去了南京的‘二档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四川省档案馆、重庆市档案馆等”，张瑾介绍，其中，重庆市档案馆馆藏的相关档案文献十分丰富，内容几乎涉及抗战历史的方方面面，尤以有关政治、经济、防空、社会、对外交往、市政等方面的档案最为系统。
仅以重庆市档案馆馆藏的开放档案检索为例，“防空洞”关键词下就有18653条，而这只是研究重庆大学防空洞档案文献的一部分。像《国立重庆大学全宗》等史料，均对重庆大学当年修建防空洞的情形有着详细的记录。
重庆大学防空洞布局图。
“比如，我们在1937年一次‘校务会议记录’中，发现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商议‘防空设备应如何进行案’。”张瑾说，其中包括了决议“即日勘定防空地点”“挖壕打洞同时进行”。
根据这些档案，研究人员发现，在重庆大学第二任校长胡庶华任期内，就在沿嘉陵江边的悬崖上修建了5个防空洞，共可以容纳2000余人。
80多年前，防空洞庇护了生命，也庇护了知识的火种。
刻痕印着“坚韧”和“不屈”
时隔80多年，再次走进重庆大学防空洞，耳畔传来的是“历史的回响”。
查阅早已泛黄的档案，仔细辨别斑驳的照片……重庆大学师生在抗战烽烟中展现出来的坚韧和不屈等细节，在研究团队成员们的眼前生动再现。
1940年5月29日被轰炸后的工学院，损毁非常严重。
从1939年到1941年，重庆大学先后遭到了6次轰炸。相关史料显示，1940年5月29日日机投弹50余枚，7月4日那次日机投弹更多达200余枚，非常惨烈。校舍、藏书、仪器，以及教师的个人财物都损失严重。
但侵华日军的轰炸并未让重庆大学中断办学。张瑾教授介绍，根据史料及当年的新闻报道显示，当时，学校把上课时间改到了上午10点以后，有时还尽量往晚间拓展，以躲避轰炸。
一起参与了史料挖掘的重庆抗战遗址博物馆副馆长、重庆史研究会副秘书长钱锋，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讲述了一个动人的细节——为了应对轰炸，重庆大学启动了“以洞护考”的战时应急机制。
当时考卷分为A、B两套，先发一套，如果敌机来袭，考生们马上进入防空洞躲避，警报解除，再换一套试卷继续考试。当时，学生们甚至坐在石板上，小凳子当桌，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应考。
1940年8月，重庆大学理学院被炸痕迹十分明显。
不仅如此，当时的重庆大学还展现出了开放、包容的一面。
为赓续文化命脉，留存民族复兴的火种，国内多所大学相继向后方转移。研究团队成员之一、重庆大学校史办公室主任王彦力介绍，相关资料显示，抗战时期在沙坪坝及周边区域形成了“沙磁文化区”，拥有重庆大学、中央大学等22所大专院校，有大约全国1/8的大学生，并云集了众多学术科研机构。加上这片土地上原有的大学、中学、小学，读书灯光汇聚而成的“沙坪学灯”，成为了当时山城的著名一景。
其中，重庆大学起到了核心作用，不仅发起并推动“沙磁文化区”的创建和繁荣，更在1937年划出沙坪坝松林坡约200亩土地，帮助中央大学在42天之内建成新校舍，创造了高校内迁的一个奇迹。
“面对轰炸，重庆大学还将防空洞面向周边的学校、机关单位、厂矿企业开放，为护佑民众发挥了重要作用。”王彦力说。
在此过程中，中共中央南方局给予了大量支持和明确的指引。1938年，周恩来亲临重庆大学校园，发表了主题为《第二期抗战形势》的演说，指导重庆大学师生学习《论持久战》。
面对侵华日军的不断进犯，重庆大学师生的顽强抗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正如当年重庆大学第三任校长叶元龙所说：“敌人的炸弹毁掉了我们的理学院，毁掉了我们的工学院，然而他们毁不掉我们的精神，我们可以在茅蓬里上课，也可以在防空洞里读书，我们要更努力地研究，更艰苦地干活，用事实来给敌人一个有力的答复！”
《抗战中的重庆大学》一文中，记录了叶元龙校长这段话语。
烽火共读还勇当“先锋”
与此同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波澜壮阔的抗战洪流中也频频出现重庆大学师生的身影。1938年5月，中共重庆大学支部委员会成立并积极发展新党员，为学校的抗日救亡运动提供了坚强有力的组织保障。
为了推动抗日救亡运动走向社会、与工农群众相结合，重庆大学师生不仅在防空洞里坚持学习，还勇当“先锋”。
1937年10月，重庆大学抗敌后援会成立，他们出版刊物、开展宣传、募集寒衣……让抗日救亡的火种在神州大地上熊熊燃烧。
上游新闻记者赴北京专访重庆大学抗敌后援会乡村宣讲团成员后代张雏莺，聆听这场跨越时空与历史的对话。
“我的父母就是在‘乡村宣讲团’相识的。在民族存亡之际，他们毅然投身于抗战的伟大洪流。”提起父母的抗战故事，77岁的张雏莺娓娓道来。
她说，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父母积极参与了抗战宣传活动。她的父亲是抗敌后援会的文字编辑，负责宣传工作；母亲是重庆大学歌咏团的团长，教民众唱革命歌曲。他们先后奔赴附近8个县市，开展了21场宣讲。
“母亲教民众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又名《大刀进行曲》），这首歌激励了无数人奋勇抗战。”张雏莺讲到这里，非常动容。
王彦力介绍，在抗战宣传活动的路上，重庆大学师生们打出了一面醒目的旗帜：为民前锋。这一刻，重庆大学的校训精神“复兴民族 誓作前锋”变成了鲜活的实践。
重庆大学1937年划出松林坡约200亩土地，帮助中央大学在42天里建成新校舍。
交出了两份出色的“答卷”
80多年过去，战火硝烟虽然散去，但“血火淬炼的坚韧”却愈显厚重。
如今，变身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重庆大学防空洞，用岩壁上真实的刻凿痕迹和“血火淬炼的坚韧”展览，成为一堂“行走的思政课”，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前来参观，每周来到这里开展主题党日活动的单位、机构更是络绎不绝。
2025年10月20日，“复兴民族 誓作前锋”重庆大学防空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揭牌。
“这是战时中国高等教育弦歌不辍的珍贵个案，是先辈们不畏轰炸、坚持办学、保存文脉的见证”，张瑾说，这对防空洞爱国主义基地的历史研究和现实意义两个方面，交出了两份出色的“答卷”。
在张瑾看来，重庆大学防空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课题组，刻苦钻研，潜心学术，专题立项开展研究，着重发掘史料，以极大的热情和毅力，呈现出抗战时期重庆大学不畏日机轰炸、坚持办学历史中辉煌而悲壮的一页。在重庆大学实现从省立到国立的跨越式发展阶段，重大人以“复兴民族 誓作前锋”的精神，践行“研究学术，造就人才，佑启乡邦，振导社会”的办学宗旨，为中国高等教育历史交出了一份“答卷”。
《宇宙风》1940年第104期刊载《重庆大学被炸记》，详细记录了1939年9月重庆大学第一次被轰炸、1940年5月29日第二次被轰炸的过程。
而防空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开放两个月的实践证明，尽管是阶段性的研究成果，但在丰富对侵华日军无差别轰炸研究的史实方面，在揭露日军侵华暴行的残酷性和战争罪行等方面，都作出了重要贡献。重庆大学抗战史研究的成果，以防空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形式呈现给大学生、市民，是大学校史研究、大学文化传播以及当今思政教育一个特别的案例，是团队努力交出的第二份“答卷”。
重庆大学校史馆收藏的防空洞证章。
学灯不灭，“洞”见光明。
张瑾说，研究与挖掘重庆大学防空洞的历史，不仅是为了铭记抗战往事，更是为了传承和弘扬伟大抗战精神，激励新时代青年向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辉彼岸奋勇前进。
上游新闻记者 裘晋奕 陈竹 邹飞 蒋艳 图片除署名外由重庆大学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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