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郓城县里有两个都头,一个叫朱仝,一个叫雷横。

两个人都有一身好功夫,所以都被录取到县里负责维稳工作。

说实话,朱仝当不当这个治安队长都无所谓,因为人家家境殷实原是本处富户,不缺这点散碎银子。

雷横还是很满意的,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毕竟打铁的活整天烟熏火燎。

雷横除了打铁,还有别的副业——开张碓房,杀牛放赌。

可怎么也比不上穿制服,谁看见都得点头哈腰的威风吧?

就连本地最出名的大哥晁盖都得时不时请他吃个饭、送点茶水钱。

雷横在单位里也很吃得开,一新来的领导,就很放心地派他去东昌府出了趟公差。

回来的路上,出了小叉子——

经过梁山的时候,宋江坚持要留他在山上玩几天。

实际上宋江是想拉拢雷横入伙:当那个破队长有啥意思?当初我在县里不比你风光,还不是照样加入了黑社会?

雷横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家里还有个老母亲。

【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

这个理由相当完美,当年宋死活不到梁山的理由也是这个。

没有谁愿意放着良民不当,跑来跟一帮子土匪玩儿,除非脑子有坑。

再说你宋江是杀人了,我老雷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我咋可能跟你一样?

宋江没勉强,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

领导交代的任务也完成了,还凭空发了一笔横财。

02

这天,雷横正在街上走着,小混混李小二告诉了他一个新闻:郓城县新开了一家娱乐会所,东京来的一个叫白秀英的女人搞的。

【每日里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

雷横很惊奇:是吗?我才离开几天,郓城还闹出这新鲜玩意儿了?

其实说新鲜也不算新鲜,差不多一年之前,也曾有一个据说是从帝都来的艺人准备在郓城搞文化事业,却没发展起来,还差一点没饿死,如果不是当时的县衙秘书宋江收留,还真不一定要干出什么没羞没臊的事儿呢。

当初那个艺人叫阎婆惜。

阎婆惜的妈曾吹嘘:俺闺女也是从小就在东京演艺圈里混的,只要去行院人家串,哪一个行院不爱她?

可就是这么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在帝都娱乐圈都很酷炫狂拽的角儿,到了郓城,却空有一身本事无处卖弄,连她自己的老爹得了感冒都没钱治最终死了。

一千年以后,娱乐圈的艺人们一脸正经地告诉我们: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可惜阎婆惜听不到了,要不然她一定一骨碌爬起来,一脸愤怒地控诉:骗子,老娘当年就是因为没有买卖才会被伤害的!

从阎婆惜的经历来看,郓城人民的思想还是很淳朴的,对于这种毁三观的娱乐形式并不感冒。

可是什么原因让善良的人们一下子改变了态度,对这风月场所趋之若鹜了?

难道这个叫白秀英的,比当年宋江大哥的女朋友还劲爆?

雷横决定去瞧瞧。

03

来到了演出现场,人还真是不少,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

我始终认为,这个座位并不是特意留给雷横的。

白秀英在开业之前曾经去拜访过雷横,只不过他正好出差不在家。

所以,白秀英其实并不认识雷横,更不知道他今天会来看演出。

所以,这个位置应该是给别人留的,但是雷横问也没问就坐下了。

当然,雷横自己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坐在这个位置也是完全应该的。

只是雷横忘了,人家演出是不要门票的,在演出中间才收钱。

觉得唱得好你就多给点,要是觉得不咋地,你可以扭头就走。

白秀英显然是个控场的高手,在全场观众的情绪被带动起来的时候,自己也该伸手要钱了。

白秀英首先来到了雷横面前:大哥,你这可是全场最好的位置,带个头吧。

【手到面前,休叫空过。】

雷横也是社会人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很想当个榜一大哥。

可是尴尬了,雷都忘了自己的口袋是没有钱的,一摸口袋:咦,身上没钱?

不是没钱,是从来就没装过钱,习惯了被人请吃请喝的。

也许连雷横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上就已经习惯了不装钱了。

可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又不是特邀嘉宾,更不是黑恶团伙,怎么能不给钱呢?

但雷横毕竟是有排面的人,又是公安系统的,也没多想,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

很显然,雷都头这样说已经是给面子了,在这郓城县里,雷都头能来你这就是给你打广告了,你还想怎地?

04

雷横很天真地认为自己这张脸在郓城县就是金字招牌。

雷横不知道的是,白秀英跟阎婆惜可不一样,人家也是有后台的。

【却和那新任知县旧在东京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勾栏。】

白秀英根本不鸟他(关键还是不认识):

【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榜首。】

——快点地,给你个机会让你当榜一大哥,别不识抬举。

但雷横是真没带钱啊,你让他咋办?

只能一再解释:不是我小气,是今天真没带钱,明天,明天来多给你点小费。

白秀英才不信这一套:你可少扯吧,第一次来就想看霸王戏,你还明儿给小费?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老雷在郓城县干了这么多年都头,咋也不得认识十几二十个老板?

能到这里看演出的应该都是有闲钱有时间的吧?你就不会找个熟人借上几两散碎银子给人家?非得弄个大红脸?

05

如果事情只是雷横被白秀英损几句也就算了。

开门做生意的哪能不遇到这样的事儿?说难听的,要真是碰上黑社会大哥,不给钱就算了,兴许场子都给你砸了。

可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想到,因为白秀英的爹加入了。

或许老白头活了几十年还没活明白,或许他也他觉得闺女靠山硬,在郓城这一亩三分地用不着怕谁。

所以直接开始不干不净夹枪带棒的骂起雷横:

【狗头上生角】

【三家村使牛的】

这就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

旁边有人提醒他:这个是本县雷都头。

谁知老白头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骂得更难听:

【怕是个驴筋头。】

这真有点过火了哈。

别说一个黑白两道都有些排面的,就算一个普通人,这样被骂也会恼火。

雷横啥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小鸡鸡不发威,你以为我是个蛋?

劳资不打女人还不能打男人?

【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

仗着年纪大,就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好像所有人都应该让着你!

06

白老头没想到还有雷横这样脾气不好的人。

雷横也没想到,自己出了一口气,挣了面子回来,却惹上了这辈子最不该惹的人。

白老头是谁?

白秀英的爹。

白秀英是谁?

县太爷的心肝小宝贝儿。

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白秀英一阵枕头风吹过,县太爷能饶了你雷横?

当即就派人把雷横给抓了起来,押出去号令示众。

雷横并不在意,自己得罪了顶头上司的相好受到惩罚是应该的,谁让自己不开眼呢?

但雷横却不知道在这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非得把你踩到地下跺上几脚,恨不得把你踩到泥土里。

白秀英就是这样的人。

光把雷横抓起来就完了?不,得把他绑在自己会所门口。

意思很明了:老娘是有背景的,就算雷横在这儿都不好使。以后都特么给我老实点,

郓城很小,除了这样的热闹,人们都去看,雷横的老娘也在人群中。

老太太没想到被绑着的人居然是自己儿子。

母子连心,雷妈妈哪还有心情做吃瓜群众?于是走上前去想给儿子松绑。

护犊情深可以理解,估计也不懂什么法律。

也可能在雷妈的意识里,儿子在县城里走路都是横着的,现在被绑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以后出去跳广场舞,咋面对老姐妹们的眼神?

看管雷横的都是他的兄弟,雷横这人平时对兄弟们都不错,谁会去拦着老太太?

白秀英可不干:县太爷下令抓的人,你说放就放?

就这样,一个要救儿子,一个要让仇人出丑,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展开了口水战。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白秀英怒了:怎么说我也是县太爷的床上嘉宾啊,你一个老太婆居然敢骂我?

白秀英还动手了,老大耳光只管打。

雷横看到白秀英在一下一下打他妈,他出手了。

雷横一出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因为他的手是被锁着的,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他用枷锁砸向了白秀英,白秀英就扑地倒了,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弹不得,情知死了。

07

白秀英死了。

也许她至死都不敢想相信,真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给弄死了。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白秀英怎么也不会把别人当成可以随意侮辱的小白鼠,把这个世界当成自己可随意撒泼打滚的游乐场。

他爹白玉乔更不会。

雷横估计也不会。

只是都已经太晚了。

老王:

一个熟人社会的关系网络、以及关系网上的食物链。

真实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