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媒体报道贵州省毕节市6名教师下河捡鹅卵石,遭遇水电站泄洪、河道涨水,2人不幸被卷走身亡。家属称事后得知,老师们去河道捡鹅卵石是为了装饰学校迎接上级检查,校方予以否认。

5月28日,织金县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发布情况通报称已成立调查组,正在全面深入开展调查。

6月1日,逝者家属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仍未被告知事件调查进展。

同日,织金县水务局工作人员表示,相关事件由调查组统一调查回应。记者致电调查组工作人员,电话未能接通。

家属称为迎接检查捡鹅卵石 校方否认

4月13日,贵州毕节织金县布底小学的六名教师在凹河河边遭遇上游水电站泄洪,两名教师溺亡。家属称事后得知,老师们去河道捡鹅卵石是为了装饰学校迎接上级检查,校方予以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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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金县通报相关情况 图源网络

织金县人民政府于5月28日发布通报,2023年4月13日18时许,织金县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报警称,织金县马场镇有2人在凹河码头河道溺水失联。接报后,省市县高度重视,第一时间组织力量开展救援工作。经全力搜救,先后于4月17日23时许发现失联人员徐某(女,26岁,系织金县马场镇布底小学山村幼儿园教师)遗体、4月21日18时许发现失联人员李某某(男,38岁,系织金县马场镇布底小学教师)遗体。

6月1日,家属告诉封面新闻记者,李地军和徐倩所在的布底小学,里面有幼儿园。徐倩今年26岁,2022年3月应聘入职幼儿园,平时周一到周五都在学校工作,周末才会回家。“父母都病得很严重,她出事时是周四,母亲下周一就要做脊髓肿瘤的手术,本来她打算去贵阳看母亲的。”徐倩非常孝顺,是家里的长女,父亲患肝病二十多年,确诊肝癌晚期,一直在家里躺着,弟弟守在家里照顾。母亲被检查出脊髓肿瘤后,妹妹也从贵阳回家照顾,家里的收入来源差不多只有她一个了。

事发前,徐倩曾发过自己放学之后在学校做涂鸦装饰。家属表示,她和老师们下河捡鹅卵石是为了迎接上级领导检查,“上次就因为校园装饰缺少本土元素被说了,所以去捡鹅卵石和松果装饰。”

同日,接近李地军家属人士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家属从同去生还的老师处得知,当天去捡鹅卵石是为了迎接检查。李地军41岁,有两个孩子,也是家里的大哥,是一家人的支柱。他在校内当老师兼任财务,已任职21年。

事发后,家属和当地政府部门沟通过几次,“让去拿验尸报告,建议走司法程序起诉水电站,说无条件提供法律援助。”但死者家属则认为,几方面都有责任。

双方家属都表示,应当认定工亡。

6月1日,封面新闻记者拨打事发当日和徐倩、李地军同去河边的同事电话,无法接通。

同日,记者拨打布底小学校长张习军的电话,询问事件进展及老师们前往河边的原因,未能接通。

据大皖新闻报道,对于家属表示老师溺亡与捡鹅卵石装饰美化环境迎接上级检查的言论,张习军进行了否认,称没有安排捡鹅卵石美化校园环境这回事。当记者追问为何是6名老师一起去河中捡石子时,张习军表示:“那个我不清楚,应该是他们一起约着玩吧!”

河道附近新立警示牌 水务局:正在统一调查

两名教师溺亡的凹河,在引子渡水电站下游。5月27日,马场镇政府相关负责人接受华商报采访时表示,“水电站放水确实是事实。”该负责人还称,事发的河滩位置有凹河万亩樱桃基地,当时樱桃已经成熟上市了。在樱桃成熟时候,很多游客到当地采摘樱桃,“根据现场其他群众反馈的情况,当时在河滩里面也不止这六个老师,还有其他人,周边来玩的,当地的人都有。”当看到上游放水之后,人们开始撤了,李地军、徐倩也在撤,但没来得及,发生了不幸。

事发地附近居民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凹河边偶尔会有人来玩,最近河边安装了新的红色警示牌,写着“注意危险,发电行洪河道,河水随时陡涨”。

公开资料显示,贵州黔源电力股份公司引子渡水电站位于乌江上游南源三岔河的下游,贵州省安顺市平坝区与毕节市织金县交界处,距贵阳97km,处于贵州电网中心位置。工程以发电为主,水库总库容5.31亿m3,正常蓄水位1086m,属不完全年调节水库。

贵州黔源电力股份有限公司引子渡分公司成立于2011年7月1日,负责人为蒋承华,所属行业为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

6月2日,封面新闻记者致电引子渡分公司一负责人,该工作人员表示,不了解具体情况。

同日,织金县水务局工作人员表示,相关事件由调查组统一调查回应。记者致电调查组工作人员,电话未能接通。

延伸阅读:

贵州教师溺亡背后:母亲曾为供儿读书打工,一天4元“有上顿没下顿”

清风拂过,凹河水纹荡漾,一切似乎如常。只是相较两个月前,遮雨棚的位置往岸边挪了三四米。“政府要求的,涨水了,岸边危险”,人群中有人说。

凹河位于贵州省,以凹河为界,左岸为毕节市织金县,右岸是贵阳市清镇市。河水从上游的引子渡水电站流下,最终汇入乌江。

上月13日傍晚,引子渡水电站放水后,织金县马场镇的两名教师徐倩、李地军在此被水流卷走,遗体分别于当月17日、21日被打捞上岸。

家属均称,李地军和徐倩来到凹河边,是为捡石子美化校园。事故发生后,当地有关部门在凹河左岸立起三块新的警示牌,红底白字写着:发电行洪河道,河水随时陡涨。马场镇政府相关工作人员曾于5月27日向媒体承认,事发之前,水电站放水是事实。

40多天后,警示牌下的新土已被杂草覆盖,两个家庭仍在维权,试图重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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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后,相关部门在凹河左岸立起警示牌。图/九派新闻陈冬艳

【1】两名老师在凹河边溺水

刘婷清晰地记得4月13日20时,那通来自丈夫同事的电话。

“阿弟出事了。”听筒里声音急促。刘婷顿住,双脚发软,眼睛发涩。年后,她到贵阳陪小女儿上学,丈夫则在老家的布底小学任教,一家人在周末和节假日团聚。

“具体出什么事?”她的弟弟刘峻努力保持理智。“他被水卷走了。”刘峻也呆滞了。几乎同时,刘婷瘫倒在地,开始号啕大哭。“那一瞬间觉得,完了。”姐弟俩都这样说。

李地军的遗体被打捞上岸后,事发当天同行的两位女教师曾向刘婷姐弟回忆,当时她们在河边洗完脚后刚回到岸边,“旁边有两个女生说,这个水有点浑浊。”二人也意识到,水不对劲,“有点暗”。

发现此时李地军和徐倩还在水里,她们急忙打电话报警,并向岸边的人求助,“我们问岸边有没有会游泳的人?我们有人困在水里面了。”但是,所有人都说不会,“当时水很大,没人敢救人。”

一则时长一分钟的现场视频显示,碧绿的河水中,李地军和徐倩在挣扎中不断被推向下游。“越栽越深了,越栽越深了。”拍摄视频的女子冲河中的二人喊,“不要往那边走,往这边走。”二人周边扑起了白浪,女子又换普通话,大声重复着。

河中的白浪渐渐变小,视频切换至下一个镜头,画面中的河道变窄了,“不见了,天啊。”几道女声交织响起,哗哗的水声中,李地军和徐倩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刘峻和刘婷赶到事发的岸边时,已是13日22时。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工作人员在河面上打捞。

刘婷告诉九派新闻,借着打捞作业的微光,她看到一个红白相间的胶桶。“当时还下着毛毛雨。”四周的峭壁被黑暗吞噬,除了点点的灯光,她什么都看不见。

刘婷觉得,这一晚,黑暗同样遮蔽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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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后,刘婷和刘峻在河边发现了一堆鹅卵石和一双黑色鞋子。图/受访者提供

【2】疑点:捡鹅卵石和水电站放水

刘婷在等一个“说法”。他们和徐倩家属几乎都认为,老师去河边捡鹅卵石是为美化校园,应该认定为工伤。

刘峻提供的录音里,与李地军和徐倩同行的两名女教师曾告诉刘婷,他们当天去河边是“捡石头”,水来时,“石头都捡得半桶了”。为什么要去捡石头?二人表示,“幼儿园有人下来检查,说缺少本土材料,像石头、松果这些。”

刘婷回忆,丈夫去年确实曾对她提起,“教育系统领导来校检查时说,学校环境缺少本土元素”。事发后,刘婷和刘峻曾在现场注意到,河边放着一小堆鹅卵石,旁边还有一双黑色的女鞋。

“后来学校领导安排老师抽空解决此事,(事发)前些天,他也说过打算去捡鹅卵石来美化校园,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刘婷说。

对于老师捡鹅卵石美化校园这一说法,布底小学校长张习军、织金县宣传部相关工作人员、马场镇政府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均持否认态度。

“我们用正常思维来考虑,(他们是在)下班之后,这么多人一起去。不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吧。”上述政府负责人说。

对于该说法,刘婷表示不解,“上班的时候要上课,捡石子不下班时间去,难道应该上班时间去吗?”

但上述负责人也表示,“水电站放水确实是事实。”5月30日,刘峻告诉九派新闻,水电站方至今未联系家属作出回应。

织金县马场镇负责人接受华商报采访时说,“如果家属认为引子渡水电站、县教育局、学校等有责任,希望通过司法程序解决。”镇政府可以免费给他们提供法律援助,虽然事发地不在他们县内,但事发后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对两名死者的家人进行安抚慰问。

另据大皖新闻报道,当地宣传部门一位工作人员也称,对两位老师的溺亡悲剧很痛心。

5月28日,织金县政府新闻办公室就此事发布情况通报。

通报显示,织金县马场镇有2人在凹河码头河道溺水失联。经全力搜救,几天后发现二人遗体。事件发生后,织金县政府已依法成立调查组,正在全面深入开展调查。

29日下午,九派新闻来到事故发生的凹河,遇到在凹河桥上拍摄水流情况的村民周明。事故发生后,他被安排在每天17时30分左右到桥上拍照,发给村干部,再由村干部通知村民水电站放水。

周明介绍,引子渡水电站一直都是17时30分开始放水,水电站距离事发地约有十公里,水比较缓,流到需要一段时间。但李地军和徐倩被水冲走那天,“水电站确实是提前放水了,而且那天没有在群里发通知。”

周明也表示,凹河水深差距较大,有的地方刚到脚踝,有的地方水深近五米。“这里每年都会淹死几个人,有的都打捞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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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日傍晚,凹河中仍有人逗留。图/九派新闻辜子旋

【3】6岁女儿缠着13岁哥哥问:爸爸去哪了

李地军圆脸,单眼皮,鼻头圆润。在刘峻提供的自拍照里,他抿着嘴,戴一顶草帽。41年前,他出生于织金县马场镇布底村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父母生养一儿两女,李地军是大哥。

布底村位于马场镇南部。三轮车想要进入这里,从X005公路拐入乡道后,还需行驶约15分钟。沿路的民房依山而建,路上多是上下坡和弯道,一个不小心,就会撞上路上悠哉的黄牛。

在这个总面积8.6平方公里的村庄,人们弯腰向鳞次错落的玉米地讨生活。

20年多前,供养一个孩子完成学业,并不容易。李地军的母亲周梅英和丈夫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为凑齐李地军的学费和生活费,干完自家的活计后,夫妻俩便去村子周围打零工。从黎明忙活到黄昏,最多时,一天也只能挣4元人民币。但大多时候是找不到零工的,“有上顿没下顿。”周梅英说。

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李地军回到马场镇,成为一名小学教师,至今已有21年教龄。历经几番调动,约三年前,他被调到布底小学,担任数学老师和学校财务。

5月29日下午,听到儿媳妇和九派新闻聊起儿子生前种种,这位68岁头发斑白的老人一言不发,转过头去,抹一把脸,然后默默离开客厅。

再找到她时,她在一楼的圈舍给家里的黄牛喂草。两个女儿出嫁后,儿子主动承担起照顾两位老人的责任。周梅英原本和丈夫一起侍弄着村头的几亩辣椒地。3年前,丈夫去世,儿子不准她再操劳。

“我的儿子孝顺。”老人眼角微红忆起从前。儿媳妇不在家时,儿子每次放学,不管多累都会先做饭,再喊周梅英来吃。

婚后,妻子在家带着两个孩子,李地军便独自养家。在邻居的印象里,他“温和、孝顺,又有礼貌”。多年来,很少见到他对谁大吼大叫。

他对亲戚们也很好。“买什么东西都能想到我,给我带一份。”刘峻说,遇到事,他总喜欢找李地军商量。

另一名遇难的老师徐倩,今年26岁,也是一家人的支柱。徐倩的妹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其父亲肝癌晚期,母亲确诊了脊髓肿瘤,四肢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2022年3月,徐倩应聘成为布底小学的幼儿园老师,但弟弟妹妹还在上大学。

距离李地军和徐倩遇难,已经过去近50天,刘婷仍双目无神,常常精神恍惚。谈起初见时对丈夫的印象,她才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他们通过相亲认识。在她眼中,丈夫脾气温和、性格敦厚,结婚14年,从未因独自承担家庭开支而有所怨言。

即使身负重担,李地军还是尽可能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今年年初,他将13岁的儿子送去了安顺市的寄宿中学,6岁的女儿则在贵阳上学前班。寄宿中学每学期的费用约1.2万元,刘婷夫妻俩斟酌许久才做了决定。

丈夫离世,刘婷最担心两个孩子。但他们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前些日子,刘婷去殡仪馆看丈夫的遗体。女儿问她:“妈妈,你是不是去找爸爸,可不可以带我去?”

以前,李地军会在周末开车把孩子们接回布底村,带他们到山上摘野果子。丈夫去世后,刘婷偶尔也带着孩子们到后山散心,走在山路上,儿子总是念叨着:爸爸以前也是带我们从这里上山的。

13岁正是叛逆的时候,刘婷却意识到,儿子好像长大了。丈夫离世后,刘婷担心儿子难受,让他多在家里待几天。儿子却坚持要回去上学,他说,快考试了,以前爸爸就是希望他好好读书。在刘婷面前,儿子常常隐瞒自己的情绪。看见妈妈哭泣,他主动安慰:“妈妈,我非常难过,但是我们要坚强。现在是你照顾我们,等过几年我长大,我会赚钱,让你享福。”

6岁的女儿尚不能理解生离死别,她常常缠着哥哥问,“爸爸去哪了?”次数多了,他忍不住抱怨:“当哥哥好累哦。”

丈夫离去后,婆婆日夜以泪洗面。刘婷原打算将女儿接回布底村,想着老人看见孙儿,情绪或许会有所缓解。但她又害怕,村里的人会对女儿说起爸爸的事。

经济来源是更需要面对的难题。婚后,刘婷全身心投入家庭,没什么工作经验。“现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我肯定得去工作。”但两个小孩在不同地方上学,婆婆在老家,都需要照顾,刘婷分身乏术。

至今,李地军的车仍然停在凹河上方的道路边,车面落下了一层灰。“我不会开车,他(李地军)以前一直让我去学。我说我太笨,学不来的。”刘婷说。她用手扶住额头,低下头不断抽泣。面对女儿的不断询问,她只能一遍遍重复着:“乖,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事发地附近有当地著名的万亩樱桃园,而凹河桥东面,两面峭壁形成两扇“天门”。秀丽的风景常吸引结伴钓鱼或烧烤的人群。刘峻说,刘婷一家有时放假也会去凹河游玩。姐夫以前偶尔去河里游泳,但也有好几年没去游过了。

5月29日傍晚,太阳的余晖打在凹河水面上。凹河的流速不快,水质清澈。河中心裸露的小岛边,三三两两的人正垂线钓鱼。一群年轻人在左岸的绿地上支起红色的四脚遮雨棚,他们谈笑着,给食物刷上佐料。

事故发生的河滩上,五六个年轻人正在垂钓、嬉水。周明说,一般没有人在岸边督促游客上岸,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放水了!你们几个快点上来。”

半小时后,这群年轻人仍在河里游玩,有几人扯着鱼竿,走进水更深处,河水已淹至他们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