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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找上门那天,方盼心花怒放,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自记事起,方盼心底就藏着一个隐秘的念想,她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妈妈,也希望她爸老方能有一个婆娘。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这俩是一件事,但方盼还是将它一掰为二了。

无论怎么样,老方总归是尝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滋味儿了,比她幸运的多,她可是连最深处的记忆里,都没有妈妈的影子。

说起来,方盼应该是见过妈妈的,在她还是个婴儿时。

她喝过母乳,在妈妈的怀里安睡过,或许还曾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妈妈咿咿呀呀的聊天,可这些,她通通都没有印象。

待她有印象了,妈妈已从她的生命里退场。

她从老方和亲友的描述里勾勒出妈妈的样子,温婉恬静,从容淡然……只可惜,美好都不能长久,妈妈的生命定格在方盼不足两岁时。

胰腺癌,起病急,发展快,从确诊到离世,不过半年时间。

后来很多年,老方都红着眼圈说:“老天爷对我太残忍了,连好好告别的时间都没留给我,就把你妈收了回去。”

方盼能从老方的眼睛里看出深情,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安慰,即便她妈不在了,也还让老方心心念念着,比起村里其他孩子动辄吵架的父母,实在是美好太多太多。

但这点优越感,很快就在其他情况的衬托下,显得不值一提。

老方对死去的妻子深情,却并不能照顾好年幼的方盼。

大男人活的糙,能管方盼吃饱穿暖,却不能将她侍弄得精细。

方盼羡慕别人家女孩子一周七天不重样的小辫子,也羡慕其他小姑娘的花裙子和烟囱里飘出的饭菜香,没有女人的家,终究松松垮垮的,没个烟火气。

也曾有人给老方牵线搭桥过,可老方总是婉拒:“我这心里就装着盼盼妈,瞧不上别人。”

说了这话当拦路虎,即便是有心的姑娘,也都会卸下心气了,毕竟没谁会想要和一个死人争。

于是就这样一年年的耽搁额下来,直到方盼再不抱希望。

她哪里会想到,在她读初二的那年,竟会有人上赶着黏上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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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腊月里,学校已经放了假,离过年没剩几天。

傍晚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要落雪,那天老方就没出车,留在家里陪方盼。

屋里生了个火炉,老方在边上缝补自己的旧军大衣,方盼趴在椅子上写作业,父女俩各做各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还有哪些年货需要准备。

门就是这时候被砸的咚咚响。

老方起身去开门,没一会儿,方盼就听到他讶异的声音:“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门外是一个爽朗的女声:“我看你今天没出车,就问车队里其他人要了你家地址,来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她说的坦荡,方盼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天将晚,又欲雪,哪有女人家会不顾危险挑这么个时间点找一个陌生男人?

方盼的心就莫名鲜活起来,竖起耳朵听动静。

老方磕磕巴巴的:“那个……报今天有大雪,把孩子一个人放家里我不放心,就请假了……是……是人手不够,忙不赢吗?”

女人声音脆脆的:“不是,今儿天不好,拿货的少,忙得过来,我就是想看你一眼。”

这么暧昧的话,听得老方一张老脸瞬间蹿红,方盼却立刻蹦跶起来,她觉得,这个女人,和从前媒人给老方介绍的那些都不一样。

从前那些,是扭捏的,娇羞的,眼下这个,却是虎了吧唧,但又目标明确的。

老方还在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无非就是天快黑了,要女人早些走,听得方盼没来由生气。

这人都上门了,老方还往外轰,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解风情。

于是赶在老方下逐客令之前,方盼将手里的笔放下,然后呼啦起身,蹦跶到门口去,一张笑脸表明她的态度:“阿姨,外面冷,您进来说话。”

方盼永远都忘不了那时老方和秋兰脸上的表情,一个震惊慌乱,一个欣慰,有种小心思得逞的得意。

秋兰就那样挨着门缝挤进来,迅速和方盼站到统一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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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晚饭是秋兰做的,实实在在满足了方盼的口腹之欲。

三菜一汤,再配上软糯的大米饭,方盼一边吃一边夸:“阿姨,您这手艺太棒了。”

秋兰笑笑的,眼睛里有星星:“那我往后天天来给你做饭,你愿意不?”

方盼嘴里的那口汤就那样滑进胃里,呛得她拼命咳嗽,一旁的老方赶紧打圆场:“你这说的什么话,吓着孩子了。”

老方话里话外都是疏离,方盼生怕这送上门的烟火气再被他断送,赶忙将他支出去:“爸,厨房的蒸锅里好像还烀着玉米呢,你去端来吧。”

老方不情不愿地拉开门,乡镇格局,厨房都在自家院子里,于是偌大的堂屋,就只剩下了秋兰和方盼。

方盼咬着筷子打量邱兰,好像眼前这个女人哪儿哪儿都好。

眉眼温柔,脸上带笑,最关键的是,邱兰那双手,肉乎乎的白嫩,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看着看着,方盼就脱口而出:“阿姨,你是不是看上我爸了?”

话一出口,方盼才觉得唐突,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事实,但明着说出来,好像还是太直接了。

没想到秋兰大大咧咧的,她往方盼碗里挖了一勺虾米蒸蛋,而后郑重点头:“啊对,要不这寒冬腊月的,我从县城赶来,那不是疯了。”

猜测得到证实,方盼的一颗心重重落了地,却又很快高高悬起,她太了解老方的所思所想和脾气,她多怕老方再把她妈抬出来,拒绝秋兰的情意。

于是那顿饭的后半截,方盼一直和秋兰叨叨咕咕,聊的热络,丝毫不给老方打断她们的机会。

九点多的时候,隔着玻璃窗,方盼看到外面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她狡黠地笑:“阿姨,外头下雪了,你回去不安全,今天就在我家住吧。”

那是她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方式,留下邱兰过夜,隔天邻居看到了,没事也会传出事。

老方憨厚,嘴也不灵活,有时候,需要流言蜚语推着他往前走一步。

那天晚上,秋兰和方盼睡一张床,两个被窝。

俩人夜聊,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

方盼八卦道:“阿姨,看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就看上我爸了呢?他可是个大老粗,还带个拖油瓶。”

秋兰声音软软的,浸着欢喜和崇拜:“你爸给拉货的那家仓库,我是库管员,有时水果烂了,老板让司机自己处理,好些司机就以这个为借口,把好的都给昧下去,拿到外面赚钱,就你爸老老实实的,每次都把坏的给拉回来,我觉着他是个实诚人。”

“我以前结过婚的,前夫也是个偷奸耍滑的,日子过得我是一点儿心气都没有,带个孩子怎么了?只能说明他有担当,老婆没了,那他不得好好把孩子领大?他要不带着你,把你甩给老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我还看不上呢。”

方盼眼睛发热,心想秋兰这个妈,她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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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路,老板给放了假,秋兰在老方家里住了两天,那两天里,方盼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干什么都元气满满。

腊月二十三送灶,清晨,秋兰做好了早饭,说她要回自个儿家拾掇拾掇,方盼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去。

她没想到老方会开窍。

老方拽下了门口挂钩上的车钥匙,结结巴巴道:“我……我去送你秋兰阿姨一趟,然后去上班,你自己在家好好的。”

那一刻,方盼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她知道,老方这样,就是松动了。

果不其然,那晚老方下班,是带着秋兰一块儿回来的。

秋兰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菜,说她来给方盼做饭。

似乎也没个正经仪式,秋兰就成了家里的常客,方盼也没多问,她怕问了之后,有些越不过去的话题就要被摆上桌面谈。

那个除夕,是方盼记忆里最热闹的场景,上午,她陪着老方一块儿贴春联,下午,三个人一起和面拌馅包饺子,晚上,秋兰还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放了烟花。

火光四射的时候,方盼在心里暗暗想,她妈在天上,应该也看到了她的笑脸。

后来日子按部就班,却因为秋兰的出现,比从前鲜活了不少。

方盼在县城读书,从前都是中午吃食堂,晚上等老方一起下班回家,有时老方去临近的城市送货晚归,她就自己一个人公车转三蹦子回家。

可自从有了秋兰,她中午可以去水果市场里蹭饭。

秋兰在她的小办公室里置办了一套厨具,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给方盼做营养餐。

她总是瞅着方盼说:“瘦得跟排骨似的,你爸就是不会照顾人,你看我把你养的白白胖胖起来。”

方盼就乐:“白白可以,胖胖不行。”

从前方盼留齐耳短发,像假小子一样,因为老方说长头发难打理,可自从有了秋兰,她渐渐有了女孩儿样。

头发慢慢长起来的时候,秋兰变着花样给方盼买头绳和发箍,教她编辫子,她说方盼青春正好,要活得没有遗憾。

而每个姑娘的生命里,都该有一段长发飘飘的岁月。

岁月流淌,方盼在秋兰的妥帖照顾里安然成长,她初三毕业的那年,老方终于和秋兰领了证,方盼的一颗心才算着了陆。

听了秋兰的,没摆酒席,在家里做了顿大餐庆祝。

那天老方喝了酒,早早头晕进了卧室,秋兰告诉方盼:“你爸其实一开始也是拒绝我的,但他看着你喜欢,说他愿意试试,没能给你一个妈妈,是他心里的疤,说起来,你是我的福星啊。”

方盼和秋兰碰杯,傲娇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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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分合法后,秋兰好说歹说,终于说通了老方,将镇上房子出租,带着方盼一起,住进秋兰在县城的家。

那是秋兰和前夫离婚时分到的一套两居室,不大,却布置得温馨。

秋兰把向阳那面的卧室给了方盼,说高中读书辛苦,向阳的房间有阳光漏进来,可以缓解方盼的焦虑。

之后的三年,大多数时间里,方盼都和秋兰同处一个屋檐下,老方则像这个家里的客人。

从前为了照顾方盼,老方几乎不接外省市的订单派遣,可领证之后,秋兰要他只管挣钱就好,方盼自有她来照顾。

秋兰说到做到,她每天早早起床做好早饭,然后叫醒方盼早读。

那空当里,秋兰会麻利地收拾床铺,并给方盼整理好书包。

中午,秋兰会去学校给方盼送午饭,她不再让方盼去市场里蹭饭,说要节省方盼的时间,留着休息或是看书都可以,到了晚上,市场关门早,方盼晚自习下课迟,秋兰总是先回家做饭,再蹬着自行车守在学校门口,等方盼一起回家。

时间长了,方盼心里过意不去,总说自己如今长大了,可以自己回家,不用每天接送,秋兰却笑笑:“那不行,我闺女就得宝贝着,小时候没妈妈接送,往后嫁了人也轮不上我,就这么几年时间,我可得好好把握。”

方盼的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倒是秋兰总笑话她没出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从前方盼和老方的二人世界,因为有了秋兰的加入,一日比一日明媚起来。

老方常常在外三五天才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能看见方盼和秋兰的关系比上次还要好,他开始觉得,当时接受秋兰的情意,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于是他对秋兰的态度,也变得越发温和,家里万事都听秋兰做主,是他能给秋兰的最大安全感。

方盼觉得,这样组合起来的一家三口,就是她想要的平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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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是没有矛盾,比如说方盼读高三那年的初秋,她差点被秋兰给气死。

那天老方出车回家,一家人好好吃了顿饭,晚上还一起出去看了电影,结果回家后,她就听到老方和秋兰吵架。

她去劝架,才知道老方翻出了秋兰的病历卡和手术通知单,隔天,秋兰要去医院做流产手术。

秋兰肚子里有了个小不点,她却不打算要,想瞒着老方和方盼去处理掉:“盼盼就要高考的节骨眼,我哪能这时候忙生孩子的事,再说盼盼都这么大的,生个小的出来,以后给她增加负担,那就是我对不起孩子了。”

方盼一边感动,一边冒火。

她像个大人似的训了秋兰一顿:“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禁不住事的人?你对我好,不代表你要放弃自己当妈妈的权利,怕给我添负担,那你催我爸挣钱啊,钱挣够了,哪还有什么负担,我巴不得多个弟弟妹妹出来,以后我才不孤单。”

有了方盼的这顿输出,秋兰才总算打消了处理腹中孩子的念头。

后来大半年时间,方盼迅速成长,一边读书,一边照顾怀孕的秋兰,中途老方想回来待几个月,却被秋兰和方盼一致拒绝。

方盼说:“咱们这个家要各司其职,你保障我们的经济,其他不用你操心。”

隔年六月底,秋兰生下一个儿子,那天方盼高考出成绩,比省控一本线高出二十多分,秋兰说那是她收到最好的贺礼,她生怕因为照顾自己,耽误了方盼的学习。

再后来时光轻快,方盼在离家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城市读大学,每个节假日都回去看她软软糯糯的弟弟。

小家伙很讨喜,也很机灵,一晃一个新模样,到方盼大学毕业时,已经在准备着要读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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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的第三年春天,方盼开始商量结婚的事,对象是她高中的一个学长,俩人来自同一个县城。

秋兰问她怎么不找外地的,她说就想靠着秋兰和老方,过有爸有妈的日子,秋兰眼圈儿都红了。

婚期定在十月,可是从四月开始,秋兰就忙活个不停。

那时老方已经在县城买了新房子,但秋兰还是决定在乡下老房子里送方盼出嫁。

秋兰将老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还粉刷了外墙,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她给方盼装饰了一个新房,布置得特别好看,之后就把心思动到了外面的小路上。

从家门口到村口是一条水泥路,路两边都被她锄草施肥,撒上了种子,方盼问她种什么,她神秘一笑,说到时候就知道。

十月,方盼提前两天回乡下,满眼鲜花,秋兰牵着弟弟的小手,暖暖地冲她笑。

秋兰说:“知道你喜欢花儿,我给你种出来,让你踏着这条道出嫁,这老房子,是你亲妈待过的地方,从这出门,她会感知到,也会开心的。”

方盼站在花团锦簇里,迎风落泪,眼泪怎么也擦不掉。

她知道,秋兰这个自告奋勇上门的妈,会是她一生幸福的起点,她也相信,老方前半生的辛苦,会在和秋兰的往后余生里尽数消散。

至于她记忆中印象寥寥的亲妈,方盼相信,她也会欣慰。

毕竟这世上她最放不下的两个人,如今都已经幸福,且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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