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龙君
马未都因旗下公司非法裁员80余人，近期身陷舆论风波。被裁的员工想不通，平时非常随和的「马老师」，为何会使用这样的强硬手段？所剩不多的在职员工也想不通，曾经上百人的公司，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本文从多位被裁员工的视角，以这些一线员工的经历为基础，试图梳理出这次裁员风波的始末。
01、2000平四合院与新办公室
从东直门出发，沿着机场高速一路向北，驱车行驶近40公里之后，可以到达北京市顺义区某高档小区，那里有一座近2000平的四合院。
张森听同事私下议论过，四合院是老板马未都购置的个人房产，内部装修较为奢华。而位于四合院附近园区的一栋建筑，便是他和同事们新的办公地点。
张森怀念原来位于东直门的办公旧地，但公司决定搬迁至此，他也只能服从安排。此后，他每天骑行60公里，往返于城内住所与顺义新办公地点之间。
(裁员后的新办公室略显空荡)
虽然上班路途遥远，张森并未想过辞职。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裁员风波，他将在今年的九月份，度过自己在观复文化工作的第五个年头。
可惜，时间定格在了5月31日。那天是周五，下午正在工作的张森忽然收到公司发来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这让他十分错愕。
他问了一圈发现，还有80多名同事也都收到了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更让同事们感到不解的是，这封通知书里竟然没有加盖公章。
随后，又出现了颇为「滑稽」的一幕。当日深夜，张森和同事们又都收到了一份同样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这一次加盖了公司公章。
（两份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由于没有与员工提前沟通，没有合理补偿，以及此前拖欠工资迟迟不发放，观复文化的行为惹恼了被裁员工，张森和部分同事走上了维权之路。
张森和同事们一样，都是老板马未都的粉丝。他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说法，「管理层要是好好跟我们沟通也行，给不了N+1补偿，只要是好好谈也可以。都没有，现在的态度十分强硬。」
期间，张森和一位管理层领导也曾有过交流，结果失望而归。但他从对方的话语间已经了解到，这次大裁员是直接来自老板的授意，「老马的意思，就是不赔钱，只走法律程序。」
与管理层沟通无果之后，张森无奈选择在网络上发声维权。他在6月发了数条维权微博，几乎没有什么效果，期间有过几家传统媒体联系过他，最后记者反馈，「选题都被领导pass掉了。」
张森一度有些灰心，直到7月1日，多个自媒体博主密集关注此事后，此次事件在网络上迅速发酵，这才让马未都公司裁员80人事件正式走进公众视野。同时也吸引了凤凰网、新闻周刊、北京卫视等媒体纷纷跟踪报道，但不知道为何，这几家媒体所发布的微博报道又迅速被删除。
02、6场直播带货1亿
未支付承诺分红，团队「躺平」
在多位离职员工看来，公司之所以走到今天，最后以近乎不近人情的手段把80余人全部非法裁掉，根源还是在于直播业务和拍卖业务出了问题。
「2022年下半年，马老师开启了他的个人直播，因为有抖音平台的推流，所以带货效果还可以。可是2023年开始，就没有起色了。」作为观复文化直播团队曾经的一员，廖帆说起过往面露惋惜。
廖帆透露自2023年开始，马未都不再亲自直播带货，只是拍拍短视频，直播偶尔出镜，因为「马老师比较爱惜自己的羽毛，他骨子里是个文人，之前有一些争议，他不想让外界说他直播掐烂钱。」
（马未都过往直播）
彼时，观复文化的直播团队成员已经多达20余人，由于管理层战略不断摇摆，马未都当起了甩手掌柜，众人谁也都不知道下一步到底怎么走。
「马老师认为直播卖文玩能赚钱，当时也是受干儿子的鼓动。要求直播对标东方甄选，拍摄对标宝格丽，把马老师打造成一个明星艺人，这些都是少爷的idea。」
廖帆口中的马老师干儿子曾为CBA球员，后来转型踏入影视圈，「他介入直播业务后，一开始是大约一星期来一次， 后来是每隔半个月，再后来又变为一个月。待观复文化搬迁至顺义来过一次之后，至今再未见过他的身影。」
除了管理层无心专注直播之外，廖帆认为还有一些非常“拧巴”的原因，「珠宝文玩嫌弃回款慢，木作的东西觉得小不赚钱，有一种又当又立的感觉，卖观复自己的文创，又被消费者吐槽价格太贵。」
在直播行业，引入合作供应商入驻，是很多头部主播的通行做法，这样可以保证货品的丰富度与合理的利润。但是对于观复文化而言，几乎没有外部的合作商家。
「即使来了，还要设立非常高的合作门槛，要求必须有国检NGTC证书。举个例子，一个木头手串成本比较低，国检要花的钱，比手串都高了，你让供应商怎么玩儿？」在廖帆看来，这种做法确实是负责的做法，但是拿这个标准卡掉别人，失去了很多合作机会。
进入2023年，观复文化管理层对于直播业务几乎是“半放手”状态，甚至就连业绩考核也是形同摆设。
「从上到下，大家都在应付事儿。曾经有过对赌要求业绩增长几倍，从来没实现过，公司也不想投入只想着挣钱，结果就是越做越差。后面就逐渐变成了日常的平播，毫无起色。」廖帆感叹。
谈及直播团队「躺平 」的原因，另一名已离职员工阿伟认为，真正的根源还是在于老板没有兑现承诺。
「本来直播团队承诺年底是给分红的，大家都非常努力地在干，6场直播销售额一个多亿，我们经常连续工作十七八个小时，团队人员半年的加班量人均都达到300多个小时。结果2022年底的时候，竟然没有等到任何的分红，所以大家才摆烂了。」阿伟至今忿忿不平。
至于未能分红的原因，阿伟指出，「马老师的干儿子掌管直播业务，他以公司其他业务运营情况不佳，用没有钱的理由敷衍过去了。」这个说辞，让阿伟和其他同事感到十分荒唐。
观复文化有两大核心收入来源：一是直播带货，一是古董拍卖。对于观复文化而言，其所遭遇的挑战，不仅仅是直播数据坍塌，还有拍卖业务也存在问题，尤其是频发的赝品问题使品牌陷入信任危机。
来自拍卖业务的张红，也在被裁之列。她透露，「拍卖业务由于多次出现过赝品，舆情口碑不太好，再加上拍卖大环境不好，拍卖多少也受到影响。」
（观复APP官方展示图）
在外界看来，马未都是国内收藏鉴赏第一人，有着他人难以比拟的鉴赏知识和丰富的学识。他的公司拍品，自然也不会出现赝品，购买者自然也都是冲着马未都的个人品牌背书而买。
可以说，马未都做拍卖业务，无论是从专业度还是信任度，对同行都是“降维打击”。
「这恰恰是最大的误区，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张红认为，公众对于马未都的期望太高，结果与现实落差太大，因为管理问题和货源问题，赝品不断出现，他多年树立起来的公众形象，结果反而成了业务发展的阻碍。
谈及拍卖业务上出现赝品的原因，张红指出，「拍品来自于观复博物馆小仓库，马老师不可能一件件都亲自过眼，有一些品相一般的，或者是之前留下的无法退回的，也会拿到拍卖平台上售卖。这样就很有可能出现赝品了。」
再就是制度上的问题，张红列举了一个她参与过的拍品，「有一个老项链，我一眼看出了潘家园地摊货，最后平台写的是清代，我觉得，起码有争议的东西要再复议一次。」
从业务层面来看，直播与拍卖这两大核心业务陷入困境，这是最终促使身为老板的马未都砍掉团队的主要原因。
不过，张红并不完全认可这种说法，「外界可能觉得裁员，加上行情不好，企业要降低成本，马老师不得不这么做。其实不是的，只是他想清盘了，不想继续玩下去了。」
03、“他压根没把裁员当回事儿”
随着观复文化非法裁员一事走进公众视野，关注的人越来越多，但被裁的员工并没有得到应拿的赔偿和来自公司的正面回应。
一位要求匿名的员工透露，「有人问过高层领导，马老师需不需要就此事正面公关， 可得到的消息是冷处理。他就压根没把裁员当回事，要求就是冷处理。」
唯一让被裁员工感到欣慰的是，公司终于发放了此前拖欠的工资。但这也是限于没有申请仲裁的被裁员工，那些已经申请过的员工，不在发放名单之内。
廖帆非常不理解公司的行为，「非法裁员只是大家没法拿到额外的补助，可拖欠工资这个事儿，对于所有人来说都过不去，那是大家的劳动所得。」
对于公司的做法，廖帆认为这就是公司在故意为难员工，「问就是一句话，因为你们仲裁，公司账户被冻结了。事实上，账户被冻结是因为拍卖卖了赝品被起诉导致的。」
张森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公司就是不想给钱，让律师反起诉，折腾员工，拖到最后不给钱。」
来自客服中心的前员工赵新，在此次裁员之前，因为马未都旗下另一家公司“小观文化”未能足额支付劳动报酬，与公司对簿公堂。
据赵新提供的公司内部聊天对话截图，一位陈姓领导在工作群里表示，「赵新仲裁诉求一共是78539.13元，仲裁目前下来一共24698.8元。她还要面临公司上诉法院两审，两审只可能降，不可能升。另外，公司等诉赵新个人三个官司，六审，总诉讼金额10+8+5=23万。赵新未来要应对8个官司。」
在仲裁结果出来之后，赵新并没有收到应得的赔偿。
尽管仍要面对来自公司的多次反诉，赵新依然坚定要将自己的合法权益维护到底，「我已经申请了强制执行，等待法院方面联系我。」
（赵新描述与公司诉讼进展）
在这场裁员风暴中，申请仲裁的员工始终没有见到老板马未都，而只能和公司新法人、原拍卖业务负责人陈总进行沟通。这位「陈总」，便是前文提到的陈姓领导。
6月24日，观复文化与小观文化将原先的法人马未都，变更为陈总。在这场裁员风波中，陈总充当起了临时救火的角色，但他也无意解决关于裁员的任何事情，他只是负责出面和员工沟通，至于结果无法给予任何承诺。
张森曾找到陈总沟通过，他惊讶于这位领导的「坦率」，更惊讶于他自我调侃式的「不懂法」。
在张森提供的一份录音文件中，陈总表示，「我是一个技术干部，不懂现在的法律体系。知识体系陈旧，不知道仲裁。我们管理层，没有实权。我只是一个代理人 ，（6月）24号当的法人，要为之前裁员的事儿负责吗？其实和我没有关系。所以，除了公司文件，任何以外的都没法答应你。」
在和陈总沟通完之后，张森对公司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一个小蚂蚁而已，绊不倒大象。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您再讲大道理，还有谁信呢？」
张森在手机的记事本中写下这句话之后，又将前老板马未都一张笑容可掬的图片放在末尾，这是他认为几年来，为前老板拍摄过的最好的一张照片。
（注：应当事人要求，以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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