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聊聊刘邦和萧何的关系。先说两段大家都比较知道的故事，比如第一段“功狗”的故事，这里面存在着说不过去的逻辑。
刘邦刚刚当皇帝后，给功臣们封侯。封侯是有食邑的。立刻，食邑低于八千户的众功臣都嚷嚷，一起攻击萧何：“我们都是披坚执锐，多的百余战，少的数十合，攻城略地。而萧何没有汗马之功，结果却拿了这么多食邑（八千户），居于臣等之上，这是什么道理！”“你们都知道打猎吗？”刘邦说：诸人说：“知道。”刘邦说：“打猎的时候，追杀野兽兔子的是狗，而发现野兽指示野兽所在，是人。你们只能抓到走兽，是功狗也。至于萧何，能够发现指示，是功人也。”
刘邦这里全是谬论，萧何何曾发现和指示野兽的所在了呢？他这说的，说张良还可以，说萧何则受之有愧了。只要稍稍浏览一下萧何本人的传记，就知道他对于革M的贡献，就是在关中送粮食和一些兵员，而且这种后勤工作的功劳作用不宜过于夸大。萧何没有任何谋划布局和战略战术的参谋作用，因为他人也根本从来不在前线和中原。可是，刘邦为什么非要抬举他呢？实际上，萧何和刘邦之间，有着暧昧和复杂的恩怨情仇。萧何，从前是沛县里的主吏掾，是豪吏。主吏掾负责对官吏的检察考核，而豪吏是相对那些平民出身的官吏——比如刘邦而言的。豪吏指地方政治家族出身，有家产和宗族势力。一个县往往就是那几个姓的人世袭做吏的。刘邦则出身毕竟贫贱，他做亭长之余，有时还告假回家帮着种地去。萧何对刘邦是有照顾的。一次，刘邦作为吏，也要赴咸阳做徭役（就是到了咸阳看见秦始皇出来而说‘大丈夫当如是’的那次）。外出，按习惯，要饯行送钱。别的官吏送给了刘邦三个钱（这是指当时的大面值的重钱，一个钱抵一百个用），萧何独送给了他五个。可见这个豪吏，对刘邦是照顾的。这种照顾，是别有用心的，刘邦一直是萧何培养的一个棋子。到了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沛县县长也打算率领本县少年起义。萧何就说，这些少年平时好勇斗狠、违法犯禁，你收拾他们，他们也对您积怨甚深啊。”县令无语。萧何说：“我有一个驱虎斗狼的主意。原泗水亭长刘邦，因为公务失职，现在芒砀山啸聚，手下有百十号人。如果让刘邦带着他这班弟兄，为您效力，那么，本县城里的一帮少年们，哪个还敢不听您的呢。”
随后萧何叫来樊哙，叫樊哙出城去找刘邦。当然，县令是批准了萧何的建议。等刘邦带着他的百十号杆子来了，县令又反悔了，通缉萧何。萧何逃出城，然后和刘邦一起攻城。实际上，刘邦也攻不下城来。这时候，史书说是刘邦给城里人写信，劝降。城里人响应，就杀了县令，以响应刘邦。这也是过分夸大了劝降信。城里人跟刘邦互相并不熟悉，凭什么就相信他啊（刘邦是丰邑人，不是沛县城人）。实际上，萧何既然是豪吏，他在民众中本来就有影响能力。这次城降，肯定有萧何活动的作用。这次起义，可以看得出来，萧何的整个事情的谋划者和推动实施者。刘邦则只是他的一个棋子。一个豪吏，想杀掉长官起事，从外面喊些强盗来帮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反过来，刘邦在城外的芒砀山里，想控制萧何，从而主导这件事情，则是不可思议的。刘邦进城以后，父老们一致推举让他当沛县县令。刘邦再三谦让，说：“我能力差啊，不能保全你们父兄子弟。这是大事啊，还是更选一个可以胜任的吧。”父老们则说：“我们沛县这里没有什么稀奇物，有的就是刘老三你。我们平生听说关于刘老三的稀奇诡异故事太多，每个故事都在说你未来当贵（会是贵人）！故此，我们顺应天意，全力拥护刘邦作我们的沛县县令。”史书又说，萧何胆小，不肯当这沛县县令，生怕一旦是造反失败了，全家都得掉脑袋，于是极力推让，让刘邦来顶这个雷。进城后的招兵工作，也萧何、曹参等人出面做的。要知道，在历史上，包括各朝代中期，大大小小的民叛数百上千，成功的几率万分之一都不到。掉脑袋的概率则可谓百分之百。这个基本的道理，不但萧何这样的政治经验丰富的人知道，就是小农民也都知道。
李提摩太是晚清时期的传教士，他在《晚清四十年》中连举了两三个例子。当时，他活动的山东地区出现连年灾荒，于是乡下就有要暴动的。暴动者就胁迫乡里的某人当他们的领袖。那人死活不肯（实际是不敢），最后竟被暴动者给杀了。随后，又先后来了两拨人（也许是不同乡村的叛乱者），找李提摩太这个传教士，叫他当起义者的领袖。当然，作为外国传教士，他肯定是决绝了。暴动者，采取胁迫的方式，找个人给自己当头，是非常朴素和自然的做法。实际上，就在刘邦的同时期，淮南的东阳县少年几千人，也是采取威逼的方式，叫县里的一个吏（陈婴），给他们当大王。而在找这个吏之前，他们已经搞出了流血事件。当我们认定，刘邦不过是萧何找来，做名义上的县长，来顶雷的领袖，前面关于刘邦的一系列神话，就变得好理解了。我们说几件刘邦在做强盗前，也就是还当亭长时候的事情，这些事情都离不开萧何。刘邦当亭长的时候，喜欢去王媪的酒馆喝酒。刘邦钱少，就常常赊酒，说到年底结帐。王媪也就答应了。不料，刘邦经常喝得很多，喝完顺便在这里睡，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王媪就看见这家伙身上，居然趴着一条鼾声如雷的黄龙。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好几次。
还有奇怪的是，每当刘邦来这店里喝酒的时候，当天的销售额就特别高，来的人就多，数倍于往日。王媪想了想，明白了，这一定是老黄龙派人来店里喝酒，从而间接替刘邦付酒钱呢。她把这事对刘邦说了，刘邦于是相信，他自己有一双隐形的翅膀，那就是老黄龙，带他飞，代他付酒钱。于是到了年底，算账的时候，王媪就很大度地，也不要刘邦的酒钱了——因为当日客人就多，收入高了嘛。同样的事情在一个另叫做武妇的女士开的酒馆里也是如此。这个事情，是谁的主谋呢？肯定不会是王媪，她没必要赔钱给刘邦打这个广告。这个事情，只能是萧何运作的。知道刘邦常去酒馆喝酒赊账，于是派个小弟，带着人也去那里G款吃喝，帮着刘邦凑人数。又对王媪说，看见刘邦有龙附体。这种运作，目的重点倒不是忽悠县里的人，因为这个酒馆并不在县里。它重点是为了忽悠刘邦，叫刘邦产生未来“顶雷”的自信或者准确地说，迷信化的勇气。萧何知道，如果反秦起义的话，你就是拿着刀子逼着某个人当头，那人也不一定答应。只有让人自己愿意。那就需要一直给他洗脑。还有一次，一个老头子看见了刘邦的媳妇，也就是吕雉正在农田里干活，于是惊叹道：“哇噻！，这个小娘子乃天下贵人之相啊！”又看了刘邦的两小孩子——这俩正帮着妈妈在田野里给庄稼苗粪：“喔靠！这俩都是大贵人的命啊！一个公主，一个皇帝！”吕雉拉着俩孩子，也没心思苗粪了，赶紧跑回去向刘邦汇报。刘邦一听，马上去追上老头问：“麻烦您再看看我的贱相如何？”老头瞪着眼看了半天，说：“刚才的夫人和孩子，都是人君之相，至于您，更是贵不可言啊！您可得好好自我珍惜啊！”史书上说， 刘邦听了这些话，常常窃喜，变得更加乐观、自信，对前途无比愉快。那么，是这个老头子真是个大卦师，主动过来看相的，还是萧何派来的呢？首先，看相本来就是胡说，如果不是为了图点什么，他没必要去说。不存在他看见了真的“未来”，出于义务来告诉刘邦。那他图什么呢？图刘邦给他俩赏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事就比较常见，不值得刘邦信和激动。那也只能是萧何派人，来村里忽悠刘邦这个傻汉。刘邦丢掉泗水亭长这个编制内的工作，也是因为一次意外。当时，他送一帮劳改犯去骊山。结果刚出县境，劳改犯们都跑了一半儿了。刘邦就干脆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用公款请大伙痛吃了一顿。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做强盗去了——因为工作没法交差了嘛。刘邦喝了个大醉。他们走到一处湖边，忽然前面道上卧着一条大蛇。弟兄们吓得面色苍白，纷纷掉头要绕着走。刘邦说：“不用！壮士行路，焉有畏惧！你们看我的。”说完，他按着腰中青铜宝剑——这是这十个人惟一的一把武器，登时白蛇斩为两截。随后，刘邦继续走。就有跟班从后面赶来，对刘邦说：“我过来的时候，在那个死蛇那里，看见一个老妇人哭。说赤帝的儿子，把白帝的儿子给杀了。”显然，这又是在鼓舞刘邦。那，这个跟班，是跟刘邦演的双簧吗？为了吓唬手下这帮弟兄的？
刘邦这个人，从后来的经历上看，跟曹操不一样，不爱搞奸诈。而且，后来刘邦是长期好几年在山里。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强调要反秦，而不是仅仅当一帮强盗，那是有点早了。实际上，这事不排除又是萧何策划的。从前，早就有传说，说东南有天子气，这就启发了萧何。至于刘邦本人，怕是搞不懂什么白啊红啊这些五行的东西。刘邦领导着这一百来人每天聚在砀山，他的媳妇吕雉，偶尔也偷着来找他，估计是送饭。刘邦问她：“我这里深山大泽，到处荒烟蔓草，居无定处，你怎么一下子就能找到我啊？”吕雉说：“老公，你的头上常有一块云气，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所以我望着云气，就能找到你啦！”这个事情，如果是吕雉编的，那也找不到她的目的和动机。也只有是萧何教他这么说的而已。这一系列的搞鬼活动，形成两个效果，一是刘邦被哄得有了反秦和当带头人的心思，二是传出去之后，沛县人都知道刘邦特异，未来一定大贵。这才有了进城后，人们也接受让刘邦当领头的。萧何就这样，把刘邦从一个粗鲁的汉子，给包装成了贵人，使得具备了某种领导权威。又诱导他当强盗，打县城，最后做县长。没想到的是，刘邦后来越干越好。当然，刘邦也是冒着刀锋剑影，几年间身受十二处巨伤。而萧何这个投资者和幕后策划，就待在关中吃粮食罢了。等着刘邦在前面给他创业打工。当初，刘邦的义军一进咸阳，众将都去抢好东西，就萧何把天下的地图密册先抢来，这也可见他设计的蓝图大于刘邦。最终，刘邦当了皇帝。虽然萧何从来不曾亲临前线，也没有战功或者谋功，但刘邦封给他的食邑户数最多。萧何算是套现了。刘邦又不方便说出真实的理由，就胡乱说些“功狗”什么的比喻。从这种角度看，萧何和吕不韦一样，都是包装别人当大王。刘邦对萧何的心态，也是复杂的。你能说，刘邦心里没有气吗？虽然自己最终是捞到好处了，但被人支配总不是一种愉快的感受——事后想想。所以，他后来一度把萧何投入监狱，经人劝说，才放了出来。这种投入监狱，表面上史书给出的理由，是萧何在关中比较有民心，刘邦怕和生气。实际上，这是过于夸大了。诸葛亮也是长期在成都的，刘备在外，也没见刘备需要关押诸葛亮。以刘邦的威信，还有外面各家刘姓诸侯，萧何哪有能威胁到刘邦的可能。把他关监狱，就是因为当初这老六坏的很——一直把我当傻子摆弄。
文/潇水：知名历史小说作家，历史战争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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