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初中毕业的我考上了县二中。
外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县的一中在其他乡镇,离我们乡不远,负责招收这几个偏远乡镇的学生。
二中却在县城,几乎很少有我们这些偏远乡镇的学生能考进去。那一年,我们左右十来个乡镇,考上二中的只有两个,我就是其中之一。
收到老师亲自送上门的通知书,我父亲是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的儿子争气考上好学校,愁的是家里没钱。
其实我家的条件原本不错,只是那一年家里的大事太多。
年前奶奶去世,年初就家里建房子,因为哥哥要在五月结婚,然后是二姐出嫁结婚,这一系列大事挤在一起,再好的家庭也是疲惫不堪。
去二中上学的学费每学期就要400块,还有每个月的伙食费等等,家里真的很为难。但父亲还是毅然同意我去县城读书,说是再苦也不能耽搁你的前途。
就那样,我拿着父亲东借西凑的学费上学了,父亲送我到学校给我报到,离开时还很难为情地对我说,粮食已经从粮站转过来了,生活费每个月给你30块,确实有点少,但也没有办法了。
我也到了开始懂事的年龄,知道父母的难处,还笑着让父亲别担心,30块钱足够我吃饱不饿了。
我所不知道的是,县城的消费比我们乡镇明显高出不少,第一个月的30块钱,我全部买了菜票,最大面额的是五角,最小的才一角钱。
可离月底还有三五天就没有钱了,之后就只好在别人吃完差不多回来才去食堂,反正粮食是自己的,买点米饭加点开水也能吃下去。
虽然我在初中的时候成绩很突出,到了这里就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排到了三四十名的样子。这样成绩不突出、家里又穷的学生,在班上就基本没有存在感,老师学生都没人关注我,也就一直没有人发现我吃白饭的情况。
第二个月收到父亲的30块汇款,还要买点牙膏肥皂之类的用品,剩下大概25块钱买了菜票,还差十来天就到了吃白饭的日子。
那一天,我端着白饭出了食堂,依旧是选了一棵比较偏的大树,蹲在树下吃饭,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抬头一看竟然是班上的女同学阿芳。
阿芳是我们班的班长,父母都在县局上班,她自己成绩好还长得漂亮,和我其实没有什么交集。
但今天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指着我盆里的白饭说,你怎么没有一点菜?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阿芳倒是爽朗地笑了笑,又拍着我的肩膀说,别不好意思,老师让我关注你很久了,到了月底就会没钱买菜。老师说学校有困难补助,从这月开始就给你申请了三十块,现在交给你。
说完之后,阿芳就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叠菜票,都是五角面额的,塞到我手里说,这又不是我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今后每个月都会有,至少不能只吃干饭吧。
当时,我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但拿着菜票回到教室后,发现大家根本还是没人注意我,就连老师也是以前那种神情,心里这才安定一点。
从那个月开始,阿芳每个月都会给我三十块钱菜票,还依旧是学校补助的说辞,甚至还悄悄告诉我,让我不能到处宣扬,现在很多人都想不劳而获拿补助,你要是说出去,申请的人多了,说不准下个月就没了。
到高二时候,我一直以为,那些菜票确实是学校补助苦难学生的。但由于阿芳的叮嘱,也就一直秘而不宣。
直到高二下学期学校的作文竞赛,记得题目就是“感恩”两个字。我毫不犹豫地把学校对我的照顾写了下来,只是稍微隐晦了一点,至少把补助菜票这个过程给去掉了吧。
因为结合了自己的真实情况,倾注了真情实感写出来的文章,那一次作文竟然被老师评了满分,还拿到班上当范文讲解。
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大清楚,老师却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问我这篇文章为什么写得这么好,要学会总结。
没有外人,老师原本是知情人,我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菜票的事情,老师听了一脸懵,过了好几分钟才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是附和着我要像文章里写的那样,记住感恩,同时也要对女同学热情一点。
老师的表情让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没能想到是阿芳搞的鬼。
直到高考之后,我以一分之差而落榜,老师才和我说出实情,说这三年来的菜票,其实都是阿芳私底下给的,和学校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是怕你有心理负担才这么做的。
我当时很感动,想要找她当面道个谢,但找到她家一问,得知她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母亲带着她提前熟悉环境去了,顺带还要旅游一阵。
就这样,落榜的我回到了农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父亲让我复读的安排,给人打了一个月零工赚了两百块钱,背着个袋子就南下广东打工了。
我的第一站就是东莞道滘,有个表哥在修高速公路那里打工,据说很希望能找一些读了点书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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