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娶她?你是不是疯了?”
娘一边端着洗衣盆往外走,一边瞪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
我蹲在院墙边,嘴里叼着旱烟,低头不吭声。过了半晌,才闷声回了一句:“娘,我认了她。”
“认了她?你是不是脑子让军营给搅糊涂了?张翠花,那可是咱村出了名的母老虎!你这一路活得好好的,咋就往火坑里跳?”
娘的嗓门大得连院子里的鸡都扑棱棱飞起来,碗柜上的搪瓷碗也跟着颤了两下。
我抬起头,看着娘褶皱的脸,心里有点发虚,但嘴上还是倔:“娘,她人好,能过日子。”
娘气得直拍大腿:“她人好?那她咋嫁不出去?你问问村里哪个小伙子敢惹她?她要是能过日子,地里的泥巴都能开花!”
爹在旁边抽着烟袋,不吭声,只是眯着眼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心里也不赞成,只是懒得多说。
其实,我心里也不是没犹豫过。张翠花,村里谁不知道?打架骂街一把好手,男人见了都躲着走。可我不怕她。她咋样,我比谁都清楚。
1979年春天,我退伍回家。五年军营生活磨练了我,回来时,村里人都夸我,说小雷是个有出息的兵。可我才刚脱下军装,家里就开始张罗着给我找媳妇。
“老李家的闺女不错,模样周正,活计也能干。”
“还有孙家的小妮儿,听说在镇上做裁缝,手巧得很。”
娘和媒人说得热闹,可我谁都没看上。我心里早有个主意,就是翠花。
翠花跟我是一个村的,比我小两岁。我走之前,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野丫头,整天跟村里的男孩子疯跑。可回来一看,她早就长开了,个头高,力气大,干活麻利,家里的地全是她一人撑着。她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眼睛一瞪,谁都不敢惹她。可我知道,她不是那种光靠脾气活着的人,她心里有东西。
可当我把想法一说出来,全家人都炸了锅。娘差点没哭出来,爹也皱着眉头说:“雷子,村里姑娘不是没得挑,你咋就看上她了?”
我咬着牙:“爹,娘,我是真心的。”
可家里怎么劝都没用,我认准了,就去翠花家提亲。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村里的路泥泞得很。我揣着两瓶酒和一块红布,踩着泥水去了她家。一进院子,就看见她在劈柴,手起斧落,干净利索。
“翠花!”我喊了一声,心里紧张得厉害。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我一眼:“啥事?”
我咽了口唾沫:“我是来提亲的。”
她愣了一下,斧头停在半空。院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听见鸡扑棱翅膀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她放下斧头,走到我跟前,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把我看穿了。
我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我是来提亲的,翠花,我是真心的。”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行啊,雷子,你胆子不小。”
她这一笑,我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可接下来的日子,却没那么顺利。
翠花答应了,可村里人都不看好我们。大伙儿背后议论,说我是不是疯了,退伍回来不挑个温柔贤惠的,非得找个“母老虎”?。翠花也不是没听见这些话,可她从不说什么,只是忙着手里的活。
我们结婚那天,全村人都来了。有祝福的,也有看热闹的。翠花穿着一件红棉袄,脸上抹了点胭脂,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不少。有人在下面起哄:“翠花,这回可不能欺负咱雷子啊!”
她端起大碗,一口干了,扫了那人一眼:“我欺负他?他敢让我欺负吗?”
底下一片哄笑,我站在一旁,心里又紧张又高兴。那一刻我知道,不管以后日子咋样,这个媳妇,我认了。
婚后头几年,日子过得不容易。家里穷,地里又不太收成,俩人起早贪黑地干活。翠花是个要强的人,地里的活从不让我插手,说男人该干大事,家里的事她能扛。我劝她歇歇,她白了我一眼:“歇啥?咱家这日子,不干能过起来?”
她嘴上这么说,可我心疼她。特别是那年春天,我病了一场,躺了半个月,翠花每天熬药、做饭,还忙着地里的活。我躺在炕上,看着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心里直发酸。
“翠花,跟着我受苦了。”
她端着药碗,坐在炕沿儿上,瞪了我一眼:“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把药喝了,你好了就比啥都强。”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给我治病,私下里跟人借了钱。我问她,她死活不承认,最后才憋出一句:“咱俩是一家人,谁还跟谁分得那么清?”
日子一晃十年过去了,家里添了两个儿子,地里的庄稼年年丰收。我跟翠花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可那年村里兴起了外出打工的风气,我心里动了念头,想出去闯闯,挣点钱回来让她少受点苦。
我跟她一说,她当场炸了:“家里这摊子不够你操心的?你要走了,我咋撑?”
我低头不吭声,心里也不是滋味。后来半夜醒来,看见她坐在炕边,眼圈红红的,手里捏着一块布巾。我轻声喊她:“翠花……”
她抹了把脸,转头看着我:“雷子,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就是怕。怕你去了,再也不回来,怕你在外头吃苦,受罪。”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翠花,我不会丢下你们娘仨的,我发誓。”
最终,我还是去了外地打工。临走那天,她站在村口,手里提着个布袋子,嘱咐个没完:“吃饭别省,钱挣多少都行,可别拿命换!”
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风里,眼里含着泪,却硬是没落下来。
在外头的两年,我每天都想着她。村里人来信说,她一个人撑着家里,连村头的李婶儿都说:“这翠花,是真能扛事。”
两年后,我带着攒下的钱回了家。进门的那一刻,看见她正在院子里喂鸡,两个儿子在旁边跑来跑去。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骂了一句:“你咋才回来?”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笑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后来我才明白,翠花的“彪悍”,不是她的脾气,而是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和坚守。她嘴上不说,可心里装着我,装着这个家。
“雷子,别发呆了!”她的声音忽然从厨房传来,“饭好了,赶紧过来吃!”
我笑着应了一声,心里想,这就是我的一辈子,再苦再难,也是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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