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有几场非常著名的床戏,描写露骨,读多了令人反胃。也恰是因为这些床戏,使《金瓶梅》有情色小说之名,甚至被视为淫秽之物。

把床戏归到一起看,做一个审核式的检测,则把《金瓶梅》称为什么书都不为过,甚至把它禁了也是分所当为。

有任何遭遇,那都只能归结为两个字——活该!

作者的活该之处在于,把这个用明显的字眼描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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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间区别就大了,不直接描述,模糊带过,暧昧无穷,那就是艺术片、爱情片。而直接描写,干柴烈火,裸裎相见而情欲无讳,那就成为岛国产业了,是要被限制的。

这玩意儿一定要写吗?

未必要写!

《红楼梦》里有很多场景,其污秽之处,不逊于《金瓶梅》那种砰砰砰的场面,但曹雪芹隐语点缀,给你留下无穷的想象空间,自己则抽笔另写。

那为什么《金瓶梅》还要写呢?

作者是个变态?

其实还真不是,《金瓶梅》有很多床戏其实都是隐晦的写法,一笔带过,不多着笔墨。

比如《赴巫山潘氏幽欢》(第四回),这是潘金莲西门庆第一次床戏,两人的目的都比较单纯,就是想一起困觉。潘金莲并无其他想法——譬如要害武大、找西门庆要钱、让西门庆娶她之类;西门庆也没除了想和潘金莲困觉之外的其他想法。

这种场面,作者就不加仔细直接的描写,几句带过,反倒把读者撩拨的欲罢不能。

比如《潘金莲私仆受辱》(第十二回),潘金莲耐不住西门庆不在家的寂寞,就把一个叫琴童的小厮骗上了自己的床。一个是要解渴,一个要放水,纯粹的情欲,再无其他目的,作者就觉不多一字描写,只写了一句,“(潘金莲)把小厮灌醉了,掩上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一处。”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种描写,《红楼梦》都比他露骨。

作者的重点在于忙着要写“受辱”,这些过程则是次要的。

再比如《蕙莲儿偷期蒙爱》、《觑藏春潘氏潜踪》(第二十二回、二十三回),宋惠莲对于西门庆实在没有太多要求,他要勾搭,她就顺着玩一遭,既无谋害亲夫之意,也无巧诈勒财之念,所以虽然故事篇幅极长,床戏次数很多,但都没有直接描写,反倒是有趣的对话很多。

而那些大肆渲染而写出来的床戏,其实背后都具有极其强烈的目的性。

炽火之欲背后恰是冰冷的卑微祈求,甜言蜜语的后面恰满布着伤人的刺。

它们都是交易。

无关乎情欲,无关乎爱恋。

其中六场砰砰砰打得很激烈的床戏,全都是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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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第十三回)。

这场戏是李瓶儿与西门庆初次裸裎相见,床上密会三次以上,虽然每次描写都不算多,但都很直接,甚至加入了潘金莲。

由于潘金莲的审问,可以知道李瓶儿与西门庆这几次密会之战,非同小可,连挂图之类的都已经用到,照图行事,而且这种图是李瓶儿的丈夫的干爹花公公从宫中内府带出来的,大内之物,实在非同小可。连潘金莲看了都爱不释手,强行留下,要看图上那赛过巫山神女的女主,超过宋玉郎君的男主。

而且,李瓶儿与西门庆的交锋,有观众旁观。潘金莲之所以知道,就是因为迎春旁观,把西门庆夸李瓶儿白之类的话都说了出去。

作者之所以直写,是因为这些戏,都是交易。

李瓶儿是很有心机的,她第一次见西门庆,跟潘金莲第一次见西门庆还不一样。

潘金莲第一次见西门庆,共赴巫山,都没其他想法。

而李瓶儿第一次见西门庆,就已经藏下了害夫随西门的心思。

潘金莲失身西门庆,是因为西门庆的设计勾搭。

而李瓶儿失身西门庆,纯粹是李瓶儿大开其门,想尽一切办法勾搭的西门庆。作者在百忙之中还加了一句——“大凡妇人更变,不与男子汉一心,随你咬折铁钉般刚毅之夫,也难测其暗地之事。”

总结起来就是,女人一旦变心,任你多么地好汉,都没办法。

李瓶儿几次床帷密会西门庆,事情虽然香艳,但她句句话都是在谋害花子虚、讨好西门庆,她把花子虚的家产偷偷给了西门庆,从墙上塞过去到西门庆家里。

她各种体贴,各种温柔,都是要求西门庆把她弄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李瓶儿后来在西门庆家住的小楼,都是李瓶儿早早给西门庆钱修的。最终,连花家的旧院子都给了西门庆。

正因为如此,西门庆对于李瓶儿始终高看一眼。因为李瓶儿有钱,西门庆看重钱财远甚于看重女人。

李瓶儿后来死了,西门庆大哭,下面的仆人就说,那是在哭六娘的钱呢。

西门、瓶儿二人的床戏,绝大多数都是交易,只不过李瓶儿用的是软方法,不似潘金莲那样有时候撒泼打滚来硬的。

但这并不代表潘金莲不会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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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第二十七回)。

这一回交锋最为激烈,葡萄架下,雨后日光照耀,化蝶纷飞,木郁草香。

二人一场大战,场面混乱不堪,因为还闯入了春梅,春梅半路还有参与,多才多艺的西门庆还在床戏里结合了古典投壶之类游戏,而潘金莲又被捆缚于葡萄架。

所以言辞不堪入耳,画面不忍直视。

最终的结果是,潘金莲差点死去。

之所以这场戏这么直接。

就因为这一回书的前半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当时李瓶儿有了身孕,与西门庆亲热时说了一些温柔的恳求的话语,被潘金莲听见了。

于是,潘金莲准备用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大战,来拉回西门庆的注意力。毕竟,没有儿子的西门庆,肯定会多分心在有身孕的李瓶儿的身上。

潘金莲吃醋之余,只想出了用这种办法,让西门庆多留在自己的床上。

所以,即便她在葡萄架下重伤,几乎一命呜呼,因为已经开始翻白眼,目瞑气息,微有声嘶,舌尖冰冷,四肢收敛。但一旦被救过来之后,在自己的闺房中,还是打起精神完成了收尾工作,并且软语恳求西门庆,当夜挥霍无度。

正所谓:

漫吐芳心说向谁?欲于何处寄想思?

想思有尽情难尽,一日都来十二时。

第二日白天,还顺便打起了精神,跟西门庆的女婿陈敬济一番眉来眼去暧昧言语,以作报复西门庆的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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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潘金莲兰汤邀午战》(第二十九回)。

这场戏也非常激烈,直接描写数百字,潘金莲精神百倍,西门庆大展神威。

但这就是交易。

原因是潘金莲还记着最初西门庆见李瓶儿时夸李瓶儿白的仇。而且,原本李瓶儿房中安着一张螺钿敞厅床——李瓶儿有钱,床很好。

于是,潘金莲在上次大战后让西门庆使了六十两银子,替她也买了这一张螺钿有栏干的床。两边槅扇都是螺钿攒造花草翎毛,挂着紫纱帐幔,锦带银钩。

总之要比李瓶儿好。

潘金莲大中午的洗澡,睡在了这张床上,把西门庆引了进去。

果然,交战过程中,西门庆发现潘金莲的皮肤也变得更加白腻光滑了,而且异香可爱。

作者写潘金莲的目的:“欲夺其宠”。

为了夺宠,潘金莲偷偷把茉莉花蕊儿搅酥油定粉,把身上都搽遍了,还给自己弄了一双大红睡鞋。

这色彩,红蓝黄衬着嫩嫩的白,谁不迷糊?

这气味,兰花、茉莉酥油香托着天然香,谁能清醒?

再加直白的娇嗔,婉转的恳求,无所不至的武术动作。

兰花浴桶,香气蒸腾,水雾蒙蒙,望出去云鬓如雾,粉面忽隐忽现,燕语莺声,或远或近。

这场面,西门庆也扛不住呀。

但,这一切的精致,这一切的心思,这一切的花香水腻,这一切的手段无数,都只为了一个目的——用尽自己的一切,去交换来西门庆的怜爱、逗留以及更多的关注,也是为了把西门庆心中的其他女人全都比下去。

而正是因为这些戏都带有人物极强的目的性,都是买卖,所以作者才大肆描写,把温香软玉弄得像砰砰砰作响的战场。

而那些戏,早已无关乎情色了。

还有几场大戏,是更加肮脏的买卖交易,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