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倩玉
2024年11月23日，菲律宾副总统莎拉·杜特尔特的一则公开声明掀起轩然大波。她声称已雇佣杀手，如果自己遭遇不测，追杀目标将是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及其家人。她强调：“这绝不是玩笑。”这一“刺杀警告”迅速点燃了两大家族之间的火药桶。面对威胁，总统马科斯立即发表全国讲话，严厉谴责此举为“不可容忍的犯罪计划”，并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请求最高法院吊销莎拉的律师资格，指示总统卫队加强防护，菲国政坛瞬间陷入混乱。这场斗争不仅是杜特尔特家族与马科斯家族之间的矛盾，更是菲律宾家族政治体系积弊已久的深层体现。从昔日合作伙伴到如今剑拔弩张，这两大家族之间的权力斗争为何如此激烈，又为何会演变为国家治理的危机？
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右）与副总统莎拉·杜特尔特。
一场复杂多维的权力斗争
菲律宾的家族政治就像一个舞台上交替表演的双面角色，一面是选票和资源的操盘手，一面却是治理效率的致命弱点。它通过家族间的权力整合动员选票，为选举成功铺平道路。然而，这种整合甚至联盟多是基于短期利益，缺乏长期合作的政策共识。2022年总统选举中，马科斯和莎拉的联盟一度被视为家族政治的经典范例。他们以“民族团结”为口号，将北吕宋岛的马科斯家族票仓与杜特尔特家族在南方的广泛影响力结合，轻松赢得选举。然而，这种表面上的团结在实际执政中却难以为继。
两大家族间的裂痕起于权力分配。马科斯削减副总统办公室预算，并推动拘捕莎拉的亲信，这些举动被视为试图削弱杜特尔特家族的影响力。莎拉的愤怒在“刺杀警告”中彻底爆发。这一事件标志着家族联盟在利益分配不均时的迅速瓦解，也暴露了菲律宾家族政治缺乏制度化协调机制的致命弱点。马科斯与莎拉的对立，还延伸到权力结构、政策理念和国家战略的多个层面。在当前菲律宾政治体制中，总统权力高度集中，副总统则多被边缘化。尽管莎拉凭借家族支持当选副总统，却在实际执政中被排挤出核心圈。她辞去教育部长一职后，地位进一步削弱，而马科斯则通过削减预算、拘捕莎拉的盟友等手段不断巩固自身权力。
事实上，马科斯和莎拉在治国理念上一直分歧显著。马科斯致力于推动修宪以延长任期，试图巩固马科斯家族的长期统治。而莎拉则更关注经济发展与教育改革，主张务实施政。外交政策的分裂则是这场斗争的延伸。前任杜特尔特（莎拉之父）政府曾在中美之间维持平衡，以推动经济合作；而马科斯上任后，迅速转向亲美政策，加强美菲军事合作，并支持扩大美军在菲军事基地的使用权。
从内政到外交，从立法到舆论，这场权力斗争呈现出复杂的多维特征。这场斗争不仅使治理效率大打折扣，还令菲律宾社会进一步撕裂。在地方，杜特尔特家族的基层网络与马科斯家族的北方势力形成鲜明对立；在国际上，马科斯政府的外交摇摆更令国家利益受损。
菲律宾家族政治的多米诺效应
马科斯与莎拉之间的权力斗争如同一场多米诺骨牌，牵动着国家治理、社会整合与外交战略的每一个环节。从政治合法性危机到治理效能下降，再到社会分裂加剧与外交政策失衡，这场危机充分暴露了家族政治模式的系统性风险，不仅威胁国家稳定，更将菲律宾推向更加不确定的未来。
总统与副总统的公开对峙削弱了政府运行能力，侵蚀了体制权威和公众信任。莎拉以“刺杀威胁”攻击马科斯的“无能”，这一言辞在国内外引发广泛争议，使菲律宾政治体系的稳定性饱受质疑。总统府迅速作出反应，加强安保并启动法律调查，但政府内部分裂与低效暴露无遗。与此同时，立法机构逐渐成为家族斗争的场所，监督与制衡作用遭到削弱。例如，众议院拘捕莎拉盟友洛佩兹一事显然服务于马科斯的政治目的，而莎拉对这一行动的干预又进一步挑战了法律的独立性。
两大家族的对立耗费大量行政资源，使经济复苏与社会服务等关键职能陷入停滞。莎拉辞去教育部长一职后，教育改革计划中断，预算分配被搁置。同时，马科斯将修宪作为优先议题，进一步分散政策执行重点。这种治理空转不仅拖累经济复苏，也令国际投资者对菲律宾的稳定性失去信心，放大了经济不确定性。进一步地看，社会分裂与地方治理危机也在加剧。南方杜特尔特家族的基层网络与北方马科斯家族的政治基础形成鲜明对立，导致地方支持者间公开对抗。例如，达沃市要求马科斯辞职的集会与北吕宋岛的反制行动，进一步削弱了国家治理的统一性。地方领导人因家族忠诚度的差异可能疏远中央政府，社会整合变得愈发困难。地方政治的整合将成为未来的一大难题，中央政府需通过经济与社会政策缓解地方分裂，加强跨区域合作与资源再分配，从而维持国家的统一与稳定。此外，家族政治的对抗格局势必加剧菲律宾外交政策的不确定性。马科斯的亲美立场与杜特尔特家族的中立外交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分裂削弱了菲律宾在国际社会中的可信度和一致性。
马科斯与萨拉的对决，已深刻影响菲律宾的政治格局。杜特尔特家族和马科斯家族的博弈表明，传统家族联盟的基础日益脆弱，吸纳与协调利益的能力显著下降。这种分裂或将促使菲律宾政坛加速向政党政治过渡，以应对不断升级的内部矛盾。家族对立引发的治理失效也在倒逼制度改革。尽管当前家族政治对地方的强大控制力短期内难以削弱，但通过引入透明化的权力分配机制和独立的司法保障，可以逐步减少其负面影响。此外，2025年的中期选举将成为未来权力分配的重要分水岭。如果杜特尔特家族表现强势，马科斯将面临执政困境，其“修宪”计划可能被迫搁置；而如果马科斯成功保住多数席位，杜特尔特家族的政治影响力则可能被进一步削弱。
因此有观点认为，菲律宾未来的政治发展将呈现双重趋势：一方面，家族政治的对抗可能继续加剧，从而导致短期内治理效率下降与社会分裂加深；另一方面，这种危机或倒逼改革，通过强化法治建设、推进政党体系发展、完善社会政策等措施，逐步削弱家族政治的影响力。
（作者为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博士生）
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识》2025年第1期。查看更多精彩内容，登陆“世界知识”官方微店，即可方便快捷订阅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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