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虽不是新闻的高地,却是舆论的高产田。该省举全省之精华,贡献了本年度热度最高的两大话题,一是夏季苏超,宛如走钢丝般,精心烹制地市形象平权的神话;二是南博履冰,正被调查的它完全抵消苏超绩效,南博查账、苏超白忙,文旅搞了场零和游戏。
南博调查组的规格已经相当高了,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将来它的调查结论不能服众,公信力与调查规格不匹配,你无法想象还能有什么更高、更权威的调查能够提级找补的。正因为此,南博调查组面临艰巨任务,稍有不周,也会像苏超一样白忙乎。
简单来说,南博调查组面临三个数字:5、1259、10万+。5是庞家捐赠给南博然后被认定是赝品的五件文物,1259是连同庞家5件在内、于1997年被南博一次性划拨的文物数量,10万+是指放在朝天宫库房的2211箱故宫南迁文物。
调查组的任务之一,就是弄清楚庞家那5件文物的流向,它们迄今为止的“漂流”详情,精确到年份、人物、细节与性质。尤其是仇英《江南春》捐赠给南博后的命运,其中以画作真假、流程是否合规、操作是否定向等,要揭示“看不见的手”。
这关系到许多公众十分关心的细节。比如,那位杭师大的徐莺女士究竟是谁,为何她要从生物学半路冲进文物收藏领域,并能满载而归且至今屹立不倒?那张2001年的发票所载仇英画作,是不是《江南春》?郭礼典等人举报徐湖平,何以率告屡败?
搞清楚从137件中被以赝品名义划拨的5件文物走向之外,并不能对庞家有完整交代。调查组尚需弄清楚庞家另外捐赠给南博的11幅字画,目前下落如何——在这些基础上,对庞家“借”给南博的元朝吴镇《松泉图》、清代吴渔山《仿古山水册》,即使有法院判决,调查组仍需要重新给结论,毕竟35年前的该案有了全新的评判基础。
搞清楚庞家与南博之间的恩怨,可能是调查组最容易办到的事情。不过,变量在于——也是调查结论的敏感之处——是重新鉴定当年被认定为赝品的5件捐赠的真假。真假问题作为庞家与南博之争的核心,将来调查组公布调查报告,这一点必最受瞩目。
若经重新组织鉴定,仍维持5件捐赠物为赝品——哪怕是有价值的赝品——问题也会接踵而至,包括:要证明当年专家匆忙鉴定的有效性若何?要解释与鉴定同步及其后接待庞家的曾昭橘何以不提伪作之事?要不要将赝品返还庞家?
若经调查组组织鉴定,认定5件中真伪皆有甚至全部为真,等于推翻了当年南博划拨的依据,顺此逻辑,除了仍要处理上述问题之外,也将预示调查处理的后果将是天翻地覆的。考虑到真假问题与真相息息相关,重新鉴宝会敏感又敏感。
将庞家和南博相联系的除了文物的真假,自然也包括彻查徐湖平为枢纽的文物倒卖贩运疑云。但调查组的核心任务,不只是查清徐湖平与庞家5件文物的关系,而是这个“红二代”院长与1259件划拨文物的勾连。这是1259个真假问题,涉及成百上千个真相。
仅仅是追踪1259件划拨文物的流向,调查组的任务就繁重到不可想象。可调查又不能止步于1259件划拨文物,势必要延伸到郭礼典举报的十万余件故宫南迁文物。倘若调查组求真务实,势必在收藏江湖掀起巨浪,他们有能力和意愿倒查近三十年吗?
从5件到1259件再到10万件,这是理论上的调查节奏,而随着被调查文物数量的增多,牵涉的事件性质会逐步加重。相应地,假如调查真的覆盖上述三个层面,南博事件的政治影响会随调查进程骤然升高。此中利害关系,调查组恐怕洞若观火。
尤其,故宫南迁文物牵涉两岸之间中国历史及文化的叙事竞争,竟以如此戏剧化的丑闻方式呈现。一旦构成中华文化叙事的珍品文物证据,被证实卷入文保官员的监守自盗,势必会遭对岸利用,成为统一叙事的污点,对台文宣叙事或陷连锁被动。
打开朝天宫2211箱南迁文物,说不好听点,约等于打开事关重大的魔盒。像郭礼典他们举报的那样,假设这个魔盒已被极端鄙视文物专家的徐湖平打开过,调查组要证实还是证伪这个举报内容,都会引发一系列特定的舆情后果。
庞家捐赠南博后,花了三十年与南博讨要说法,虽有司法小胜,却被成功地拒在边缘外围。南博策划的虚斋联展,对庞家的羞辱堂而皇之,证明前者曾有稳操胜券之感。谁曾想,历史的“斩杀线”流变不居,徐某大势已去,而难题留给了调查组。费思量啊。
文物真假问题,划拨流程问题,监守自盗或小圈子分肥,南迁文物的政治隐喻或现实之用,最终将庞家、郭礼典他们矢志追求的南博真相问题,推进到求真与讲政治的十字路口。如何平衡,确实很难;可再难,最后还会有平衡。历史终究只能回响在政治的技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