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彭德怀手底下出不了名将,这话有点损,但你要是光看1955年那份授衔名单,又好像没法反驳。
跟林彪的四野、陈粟的华野一比,彭总的一野,将星确实显得零零落落,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一提起彭德怀,大伙儿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个“横刀立马”的猛将,脾气火爆,打仗不要命。
可这么一个能打的元帅,怎么就没带出一支将官成群的“彭家军”呢?
这事儿里头的弯弯绕绕,比陕北的沟壑还多。
直到好些年后,陈毅元帅跟人私下里聊天,一句话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他说的那话,听着平淡,可里头全是辛酸和无奈。
那句话是:“那不是打仗,是保命。”
要想弄明白这话的分量,咱得把时间倒回到1947年的春天。
那时候,全国的解放战争棋局上,东北的林彪和华东的粟裕,正磨刀霍霍,准备跟国民党的主力兵团掰手腕,搞的是大开大合的歼灭战。
几十万大军调动,炮火连天,打的是气吞山河的威风。
可同一时间,在陕北的黄土高坡上,彭德怀面对的,是完全另一码事。
蒋介石心里最惦记的,不是丢了哪座城,而是延安那个地方。
他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大将胡宗南,拽着十四万装备精良的大军,黑压压地扑向延安。
而当时守在党中央身边的彭德怀,手里能动用的人马有多少?
说出来吓人,满打满算不到三万,能直接投入战斗的更是少得可怜。
这不是一场为了争夺地盘的战斗,从一开始就不是。
在延安城楼上,毛泽东问彭德怀,能撑几天?
彭德怀伸出一个巴掌,又加了一根指头,说:“六七天。”
毛泽东点点头,说,够了,你们就准备撤。
这一问一答,就把西北战场的性质给定死了。
彭德怀接到的任务,不是去跟胡宗南决一死战,也不是要打出多漂亮的战绩,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也是最要命的一个:用自己和手下这两万多人的血肉之躯,当一个盾牌,护着党中央和毛主席安全转移。
他要做的,是在这片光秃秃的高原上,拖住几十万敌人,为整个中国革命的“大脑”争取活命的时间。
于是,延安主动放弃了。
报纸上,胡宗南成了英雄,蒋介石以为胜券在握。
他们不知道,彭德怀带着他的部队,像一把沙子撒进了黄土高原。
从此,西北野战军开始了一种外人难以想象的作战方式——“蘑菇战”。
怎么个“蘑菇”法?
就是像个影子一样缠着你。
你大军开过来,我化整为零,钻进山沟沟里,你找不到我;你停下来歇脚,我半夜三更过来打你几枪,放几炮,让你睡不好;你累了,想撤了,我再集结起来,瞅准你的软肋狠狠咬一口。
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三战三捷,听着风光,可每一仗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打赢了,也只是从老虎身上撕下块皮,根本伤不到筋骨。
这种仗,核心就是一个“拖”字,一个“耗”字。
它的目的不是全歼敌人,而是让敌人疲于奔命,寸步难行。
这就决定了一野的部队编制,永远不可能像其他野战军那样搞大兵团。
你总共就那么点人,还得掰成好几瓣用,哪里来的军、师一级的大规模会战?
没有大会战,就意味着两件事:第一,部队很难通过缴获敌人的装备迅速“发家致富”;第二,也是更关键的,手下的指挥员们,缺少了指挥数万乃至十万人级别大兵团作战的历练机会。
别的野战军的将军,是在一次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役中成长起来的。
而彭德怀手下的将领,是在一次次被敌人围追堵截的绝境中,学会怎么带着部队钻出去、活下来。
他们的第一要务是生存,是掩护,战功是其次的。
如果说特殊的任务是套在一野头上的“紧箍咒”,那陕北这片贫瘠的土地,就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
咱们现在看纪录片,觉得延安、陕北是革命圣地,光环万丈。
可落到实处,那地方是真穷。
地是黄土,风是沙子,十年九旱,种点小米都费劲。
一个县,能拉起一千人的队伍,都算是把家底掏空了。
战争打到最后,拼的就是家底,就是后勤。
你看华东战场,后面是富庶的山东和苏北解放区。
几十万老百姓推着小车,组成一条打不垮的运输线,白面馒头、枪支弹药,源源不断地往前线送。
粟裕指挥大军,心里有底。
再看东北,那就更不用提了,林彪的部队背靠整个东北工业基地,苏联还援助了不少好东西,很多部队的装备比国民党的王牌还好,战士们吃的是大米白面,火力猛得吓人,人称“富得流油”。
回头再看彭德怀的一野,那简直是全军的“丐帮”。
别说大米白面了,能有小米喝就不错了。
部队经常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吃的还是黑豆、麸皮混着野菜。
彭德怀自己,堂堂一个野战军司令,在1948年最冷的时候,饭桌上就半个烤红薯,把仅有的一点小米,省下来给伤员吃。
这不是作秀,是真没得吃。
子弹更是宝贝疙瘩,战士们打仗前都要被叮嘱:省着点用,不到万不得已别开枪。
很多时候,战斗的结束,靠的是上了刺刀的步枪和战士们的一腔血勇。
在这种环境下,怎么扩军?
怎么系统地培养干部?
别的野战军家大业大,有稳固的后方,可以开军政大学,办干部培训班,一批批地培养指挥员。
一野呢?
他们连个固定的驻地都没有。
胡宗南的军队像疯狗一样在后面撵,彭德怀就带着中央机关和部队,在陕北高原上转圈圈。
今天在这个山沟里宿营,明天就得转移到几十里外的另一个窑洞。
部队永远在行军,永远在战斗,能不散架就已经是奇迹了。
哪里有条件安安稳稳坐下来,搞什么正规化的军事教育?
将领们的成长,全靠在一次次生死搏杀里自己悟,再加上彭德怀那严厉到近乎苛刻的言传身教。
1947年秋天,陈毅从华东来到陕北开会。
来之前,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小疙瘩的。
他在电报里总看到中央表扬西北野战军打得好,打得顽强,心里还琢磨,我们华野打了这么多大胜仗,歼敌几十万,怎么表扬我们的话还没夸彭老总的多?
是不是中央对我们有啥意见?
等他踏上陕北那片土地,亲眼看到彭德怀的指挥部时,他所有的不解和疙瘩,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那是个啥样的指挥部啊?
一个烟熏火燎的破窑洞,里头一张烂木桌,几条长板凳,墙上挂着一张磨得边都快没了的军用地图。
他正赶上彭德怀吃饭,桌上就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掺着沙子的冷饭。
陈毅当时就愣住了,脱口而出:“彭总,你们就吃这个?”
彭德怀抬起头,那张被风沙吹得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有这个吃,就不错了。”
那一瞬间,陈毅全明白了。
他在华东,部队也苦,但那是“打仗的苦”。
而彭德怀和他的部队,是在“活命的苦”里头再加一层“打仗的苦”。
山东老乡再穷,也能支援前线一口煎饼;陕北的老乡,自己都快饿死了,拿什么去支援部队?
会议结束,走在陕北那刮得人生疼的秋风里,陈毅心里五味杂陈。
他后来跟人感慨万千地说:“彭老总带兵是真厉害,可他那部队太穷了,家底太薄,养不起那么多人,也打不起那种大规模的仗,更别提养那么多干部了。”
这句“养不起”,说得太实在了。
不是彭德怀不会带人,也不是他手下的人不争气,是那片土地,那个环境,那份使命,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别的野战军那样,成批成批地“生产”将军。
他的任务,是种活一棵树,而不是去经营一片森林。
话又说回来,数量少,不代表质量差。
从一野那座“炼丹炉”里走出来的将领,个顶个都是淬过火的精钢,扔到哪儿都能砸出个响来。
许光达,一野唯一出的大将。
论资历,他没参加过长征,似乎稍显单薄。
但彭德怀看人,不看这些虚的,他看的是真本事。
许光达脑子活,有现代军事思想,彭德怀就把全野战军最宝贝的几辆坦克交给他,让他组建装甲部队。
在那个连步枪都凑不齐的地方,这是多大的信任。
建国后,许光达成了共和国首任装甲兵司令,为中国的坦克事业奠定了基础。
王震,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将军,更是个传奇。
他带着三五九旅,不光能打仗,还能开荒种地。
在南泥湾,他把一支部队变成了生产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种本事,就是在陕北的穷日子里逼出来的。
解放后他带兵进新疆,屯垦戍边,把这种精神带到了天山南北。
还有独臂将军贺炳炎,战场上是不要命的猛士。
他的一只胳膊没了,照样抡着大刀往前冲。
彭德怀提起他,就一句话:“贺炳炎在那儿,我放心。”
他的那种悍不畏死的劲头,就是一野部队精神的缩影。
他们的仗,是给别人打赢仗创造机会。
这个功劳,授衔的名单上写不出来,但历史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陈毅元帅跟人说起这事,就一句话:“你以为那是打仗?
那是拿命在拖着整个大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