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这个词儿,分量有多重?
战场上,一言九鼎,千军万马听号令。
可到了1969年春天的北京,有个元帅坐在那儿,身边却跟划了条无形的线似的,三米之内,空无一人。
这位元帅,就是陈毅。
他腰板挺得笔直,眼神望着前方,可那份热闹和喧嚣,偏偏就绕着他走。
这年头,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在开。
会场里人来人往,都是熟面孔,可搁在以前,这些人见了陈毅,哪个不是老远就笑着喊“陈老总”?
现在呢,眼神一对上,就赶紧挪开,好像他身上带了什么看不见的刺,谁也不敢碰。
原因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就因为前两年那场掰手腕,他被划进了“二月逆流”的圈子。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避嫌。
所以,陈毅就这么坐着,成了一座孤岛,任由旁边的潮水涌来退去,就是淹不到他脚下。
就在这尴尬得快要让人窒息的时候,人群里突然炸开一个大嗓门:“陈老总!”
这一声喊得是又响又实诚,没半点虚的。
所有人扭头一看,嚯,只见一个身板壮实、走路带风的将军,大步流星地就冲着陈毅这边过来了。
来人是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
他那张脸,跟石头刻出来似的,根本不管周围人什么表情,径直走到陈毅身边,“砰”地一声坐下了,那动静大得好像是把一座山给搬了过来。
这一下,整个会场的气氛更怪了。
所有人都看着,没人说话。
要咂摸出许世友这一下坐得有多重,得把时间往回倒倒,看看他俩这关系是怎么结下的。
这俩人,你要是光看简历,那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陈毅,是四川乐至人,家里是读书的,算是书香门第。
年轻那会儿就漂洋过海去了法国,一边打工一边念书,脑子里装的全是新思想、新文化。
他闹革命,不像别人是光着膀子抄家伙,他手里还捏着一支笔。
打南昌起义开始,一路走来,能指挥千军万马,也能提笔写出“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诗。
在新四军和后来的华东野战军,他当家,不光是靠打仗厉害,更会团结人,能把一帮脾气各异的猛将拢在一起,拧成一股绳。
大家服他,一半是因为他脑子好使,打仗有章法,一半也是因为他那股子豪爽气、文人气。
许世友就不一样了。
他是湖北麻城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家娃,饭都吃不饱,八岁就跑去少林寺当了杂役,学了一身硬功夫。
他的革命路,是真刀真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黄麻起义那会儿,他就是个敢死队长,打起仗来不要命。
在红四方面军,他是出了名的“猛张飞”,脑子里就一根筋:冲上去,干倒敌人。
他的指挥风格也是简单粗暴,你敢跟我硬碰硬,我就比你更硬。
他这一辈子,信的就是拳头和忠诚。
就是这么两个路数完全不同的人,在解放战争的山东战场上碰头了。
一个是华东野战军的司令员兼政委,是运筹帷幄的“帅”;另一个是手底下最能打的纵队司令,是攻城拔寨的“将”。
孟良崮啃张灵甫那块硬骨头,陈毅坐镇指挥,许世友带头猛攻;打济南府,又是陈毅拍板,许世友喊着“谁耽误了进军,就地枪决”的口号,硬是把城给拿下了。
陈毅欣赏许世友那股子不掺假的憨直和勇猛,知道这是个能把后背交给他的人。
许世友呢,打心眼儿里佩服陈毅的本事和气度。
他脾气爆,有时候跟别的将领闹别扭,都是陈毅出面给他顺毛,跟他讲道理。
许世友嘴上不说,心里认这个“陈老总”是自己的老领导、老大哥。
这份感情,不是开会喝茶聊出来的,是一场场硬仗、一次次生死关头给焊牢的。
时间再切回到1969年的会场。
许世友这么一坐,陈毅周围那层看不见的冰壳子,咔嚓一下就裂了条缝。
许世友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用手绢包得好好的东西,展开来,是一枚亮闪闪的毛主席像章。
“陈老总,这个给您!”
他把像章递过去,话说得斩钉截铁。
那年头,像章这玩意儿不稀奇,差不多人手好几个。
可许世友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那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送个像章,这分明是在向所有人表态:不管你们怎么看,怎么躲,在我许世友眼里,他陈毅还是那个战功赫赫的陈老总,还是我敬重的老首长!
这份情,不看风向,不看来头,就是一个军人最朴素的认理。
陈毅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一脸倔强的部下,原本黯淡的眼神里,好像一下子有了光。
他没说话,伸手接过那枚像章,然后紧紧握住了许世友那只布满老茧、像铁钳一样的手。
两只指挥过百万大军的手,就这么握在一起。
旁边的人都看见了,但谁也不敢上来搭腔,更没人敢跟着坐过来。
许世友这个举动,就像往一潭死水里扔了块大石头,是激起了水花,可水面很快又平静了。
但这一下,对陈毅来说,足够了。
在倒春寒里,这比生一堆火还暖和。
九大开完,结果不出所料,陈毅没能进入政治局。
到了这年年底,中苏在边境上闹得挺僵,上头决定让一些老同志暂时离开北京,疏散到外地,陈毅被安排去了河北石家庄。
走之前,中南海的工作人员来帮他收拾东西。
陈毅摆摆手,说不用麻烦,自己来,还一个劲儿地跟人家道谢,感谢他们这么多年的照顾。
他收拾书桌的时候,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一张老照片,照片都泛黄了。
他拿着照片看了半天,递给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送你做个纪念吧。
这是一张华东军政委员会成立时的合影。
陈毅指着照片上的人,声音有点发沉:“你看看,这上面的人,死的死,倒的倒,现在还在位子上干活的,就剩下这一个了。
我看啊,他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工作人员把头凑过去,顺着陈毅手指的方向一看,那个人,正是许世友。
那一刻,陈毅心里想的什么,全在这句话里了。
自己在人生的最低谷,最不痛快的时候,惦记的还是那个在众人面前唯一敢给自己递上一份温暖的老部下。
他担心许世友,但自己又说不上话,使不上劲。
这份牵挂,和几个月前会场上那枚像章、那一次紧握的手,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1972年初,陈毅在北京病逝。
他走后十三年,也就是1985年,许世友也在南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生前留下遗言,不开追悼会,死后要土葬,运回大别山的老家,埋在母亲的坟边,说要下去给娘守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