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内,便觉喧嚣。在火车站就吵吵嚷嚷,回到家中更是一刻不得安宁。你又恢复了你从出生以来多年攒下的身份:一个儿子,一个哥哥,一个高中毕业生,一个准大学生,一个小区居民,以及最明显的,一个中国人。你又忙得马不停蹄:把代购的东西送到每个人手里,办丢掉的身份证,为大学准备文具,被高中老师催逼着写莫名其妙的学习经验和高中(这个字读第几声都无所谓)感言。

最不能忍受的是吵闹:商贩就在楼下的街上吆喝,汽车喇叭和电动车警报一样响,家中电视机里的国产动画让人无处可逃,以及更严重的,自己的房间都已失守,每个人打扰你都心安理得。这样的时候,我就开始怀念日本,怀念日本的安静——离我只有三个多小时,一时却再也回不来的安静。

日本的安静是发自内心的。夜里无人的街口有人在等红灯。投币的求签不设看守。排起长队的拉面店没有扩建。游客络绎的长谷寺有间书院,供人在里面抄写经文。浅草寺门前热闹的街,没有一处喇叭,没有一声吆喝,店里的老奶奶笑眯眯看着你,一面跟人闲聊。也只有在这种安静里,你才能找到自己,找到多年来不知所终的愿望和恐惧,幸福和心酸,痛悔和不甘,用忍野的清水把它们冲洗干净,用四股彩色的细线给它们加上美丽的装饰,在眯眼笑着的治愈地藏旁边将它们一一点数,一一抚平。

我怀念日本的安静,这种安静让你感觉生活能够完整地,没有尽头地过下去。我想要再多一点时间,让我再听大巴司机冲我打几声招呼,再从导游那里听几段人生故事,再和耽于古生物的教授聊一会儿,再在浅草寺摸摸五彩缤纷的小玩意儿,再在清晨的空气里看一会儿火锅下的火焰,看它舔舐锅底,再在夜色里眺望一汪湖,让我坐在古老楼房的深处把彩绳编完,让我再凝视一会儿微笑的地藏,再看一会儿泉水与阳光,再在挂满木牌的许愿墙前闭眼合十站一会儿,让我再多几个昼夜,直到台风逝去,我也能准时赴约,和旅伴一起看太阳从楼群远端升起来,向海面无声地布散朝晖——我想要这样寻找安静,我祈求在这样的安静里看到自己。

于是我怀念日本。怀念日本的安静,怀念安静的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