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近日对著名常春藤盟校——马萨诸塞州哈佛大学进行了一系列令人瞩目的打压,不出意料地引发了全球性关注。
特朗普的“小连招”
事实上早在他上台前,其本人及其铁杆支持群体“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就不断放风,指称招收了较多留学生且时常传出同情巴勒斯坦民众言论的哈佛大学“反犹”,扬言“一旦上台就好好收拾一番”。
3月31日,特朗普政府围剿哈佛的第一枪打出,一个由多个联邦机构组成的特别工作组宣布,将审查该校约90亿美元的合同和拨款,要求校方“彻底改革招聘和教学制度”;4月14日,美国联邦国土安全部部长诺姆(Kristi Noem)以哈佛“拒绝配合”为由,单方面冻结了联邦提供给哈佛的22亿美元联邦资金;4-5月间,联邦机构认定哈佛大学没有资格获得新的联邦研究经费,撤回了额外的4.5 亿美元资助,并考虑切断对该校的更多政府支持;5月2日,特朗普扬言将用行政命令指示国税局取消哈佛大学免税资格,这是美国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惊世骇俗举措,几乎立即引发强烈争议;5月22日,联邦国土安全部宣布,撤销哈佛大学参与“学生与交流访问者计划(Student and Exchange Visitor Program)”,这实际上意味着哈佛大学不仅丧失了继续招收外国学生的资格,甚至已在校的外国学生也面临要么转学它校、要么前功尽弃的窘境——更要命的是,这项立即生效的命令颁布日下句哈佛应届毕业仅一周;5月25日、26和28日,特朗普接二连三在社交平台发布情绪激动、措辞尖刻的言论,指责哈佛校方“招收了太多对美国一点也不友好的外国学生,而且不像哥伦比亚大学那样乖乖听话(当然即便‘乖乖听话’的哥伦比亚大学也同样是‘很坏的’)”,嘲笑哈佛“不听话,还在挣扎反抗,每次挣扎反抗都会再损失2.5亿美元”,“还是规矩点好”,威胁将把更多原本拨给哈佛等名校的联邦资金转给职业学校等,声称“哈佛未来国际生比例有155最多了”(24-25学年有6793人,占比27%,其中中国占比1/3最多,印度次之,约700人,留学生来源国逾140个)5月27日,联邦政府又宣布将削减哈佛大学1亿美元的联邦合同。
初步估算,上述决定可能会迫使该校超过四分之一的学生转学或离开美国。
特朗普政府的“小连招”已从哈佛扩散到全美高校:5月27日,美联邦政府暂停外国生源学生签证面试安排,同时宣布扩大对留学生社交媒体活动的审查。正如许多自由派学者早已预言的,特朗普针对哈佛一校的“点杀伤”,正在他本人的步步算计、层层紧逼下,演变为针对整个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面杀伤”。
哈佛大学是著名的“精英学校”,培养过8位美国总统、152名诺贝尔奖得主,校务基金池逾60亿美元,动产、不动产总计不下数千亿美元,校董事会、校友会及广大在校师生对特朗普及其政府、追随者层层加码地染指“象牙之塔”学术和言论自主权深感不满、不安,更在其校长一度向MAGA示弱却反遭变本加厉羞辱后加大对校方压力,促使后者表现出不愿轻易妥协的对抗姿态:针对3月“第一枪”,校方以“前所未有”为由拒绝配合;针对联邦资助的切断,校方4月21日在马萨诸塞州州地区法院对白宫提起联邦诉讼,要求恢复联邦资助;针对取消免税资格的言论,校方发言人牛顿(Jason Newton)5月2日声明表示“取消哈佛大学的免税资格没有任何法律依据。这种前所未有的举动将危及我们履行教育使命的能力”;5月22日,哈佛大学发起第二项针对性联邦诉讼,质疑资金冻结和免税资格审查,认为联邦官员不遵守适当的程序规则来削减授予资金违反《第一修正案》(the First Amendment)、《正当程序条款》(the Due Process Clause,)和《行政程序法》(the Administrative Procedure Act.)。,促使地方法院法官伯勒斯(Allison Burroughs)发布临时限制令,暂时阻止上述联邦针对性限制的实施,但哈佛大学未来招收留学生的能力是否恢复,将取决于该案件在法庭上的判决,两起诉讼最近的法庭听证会将在当地时间5月29日上午举行。
针对最新的打压措施,哈佛校方“保护所有来自140多个国家学生正当合法权益”的声明赫然置顶,校长加伯(Alan Garber)27日接受NPR采访时表示,哈佛并非特朗普“小连招”的唯一受害者,“每个人都能从我们这样的大学的研究工作中受益。这不仅仅关乎哈佛,政府已经开始并正在考虑的那些改革,包括大幅削减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和国家科学基金会的经费,将影响所有研究型大学,并将对美国保持科技领先地位的能力产生真正的影响”。
一些观察家指出,由于哈佛过于“精英化”,挤占了其他高校的许多资源和机会,各校间平素分歧龃龉不断。但此番各校意识到唇亡齿寒,如果哈佛顶不住,一心迎合MAGA、围剿高校“自由天地”的特朗普绝对会层层加码,将针对哈佛一校的“外科手术攻击”步步升级为针对整个美国教育科研体系的“地毯式轰炸”。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
特朗普本人及其心腹给出的公开口实,包括“打击反犹太言行”、“停止接纳不认同美国的学生”、“停止为美国的对手和敌人培养人才”,但许多分析家指出,上述主张更多意在迎合特朗普最核心、最坚定的支持群体——以贫困、教育程度低和思想保守为特色,俗称“红脖子”的底层白人,这些人较为简单的“脑回路”特别容易被这些情绪化的简单闪回引发共鸣。不仅如此,“红脖子”普遍蔑视学校教育尤其精英和高等教育,普遍认为自己之所以生活不如意,是因为“无耻的外国人抢走了我们的工作和钱”,因此在支持特朗普的过程中一步步由“非法移民去死”,升级到排斥“钻空子的合法移民”甚至“已骗取身份的少数族裔前移民”。不仅如此,他们普遍仇视盟校为代表的“贵族教育”,认为正是它们“引狼入室”,招收了过多“来抢钱抢饭碗的国际生”,主张削弱国际生扎堆的名校、盟校,把省下的钱“普惠”给“红脖子”喜闻乐见的职业学校等,因为“红脖子”家庭普遍读不起或不愿读大学,宁可读个职校早工作早赚钱,而职校也基本不招收外国甚至外地生,是“红脖子”心目中的“我家的学校”。这一“红脖子情结”,实际上是社会转型期许多国家中下层民众普遍的意识,如中国某些大城市上世纪80-90年代曾普遍出现“削弱名校、发展敌方二三本”的呼声,其动机正是部分中下层市民认为,生源集中于本市户口所有者的地方高校才是“我们的大学”。
和里根、奥巴马等善于“零售政治”的前美国总统集中针对中间摇摆选民下功夫,目的是“让摇摆选民投票给自己或至少不投票给对手”相反,特朗普“零售政治”的思路是“只说铁杆支持者爱听的话,反正不爱听这些的不论说什么也不会给自己投票”,凭借这一思路,特朗普的铁杆支持群体坚如磐石且不断“提纯”,他也多次同时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受欢迎和最不受欢迎的总统。在“加拿大51州”、俄乌冲突、贸易战、巴以问题等热点,世人已充分领略了特朗普的这一政治思路,此番针对哈佛和美国高校体系的“大小连招”,也同样是这一政治思路的再次体现。
不仅如此,从第一任期起,特朗普的执政乃至言论就淋漓尽致体现出党派斗争特性,凡是在他看来“民主党色彩扎堆”的领域和体系,他都会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地加以打压,卫生系统、传媒系统,都是在他看来“民主党色彩扎堆”的地方,因此早已饱尝老拳,“象牙之塔”天生自带“自由主义”滤镜,哈佛大学又是公认更“蓝”的盟校,特朗普如此不依不饶,也就毫不足奇了。
我们来算算账
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教育政策研究员迈耶(Katharine Meyer)指出,一系列“小连招”直接导致22亿美元的多年联邦赠款、国土安全部的另外270万美元和10亿美元的联邦卫生研究资金受到威胁,如果撤销哈佛大学的免税身份和大学入学能力得逞,哈佛将面临更加险恶的处境。
哈佛大学的运营费用在2024财政年度达到了64亿美元,联邦研究的赞助占该大学2024财政年度总营业收入的11%。哈佛在其网站上警告说,如果没有联邦资金,对包括癌症,心脏病和糖尿病在内的疾病的尖端研究,“将会半途而废,研究人员将缺乏完成正在进行的项目或为新项目提供资金的必要资源”。“小连招”后,一些哈佛大学实验室,包括复制器官功能的人类器官的一个工作,已收到了停止命令。
哈佛大学在2024年通过教育收入获得了其资金的五分之一,包括学费,住房,食品收入等。国际学生贡献了这一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最近学年在学校招收了6,700多个。外国出生学生的标准出勤成本(其中许多支付全额学费)为101,974美元。由此可见,如果说切断政府资金来源对哈佛而言是“让你病”,打压其国际生招收能力则是釜底抽薪的“要你命”。
哈佛大学捐赠基金在截至2024年6月的财年拨款24亿美元,也使其拥有了独特的财务地位,可以反击特朗普政府的攻击。然而,捐赠基金的使用方式受到限制,这意味着它不能被简单地视为联邦资金损失的替代。
美国教育者协会(NAFSA)资料显示,2023-24学年,国际生为美国带来384亿美元直接财政收入,直接创造职位3900个。
一些分析机构认为,“小连招”和随之而来的“大连招”一旦得逞,将导致哈佛等美国研究类高校重大产学研项目中辍,数以十亿计的资金缺口浮现,大学收入锐减,学校和联邦政府双双被没完没了的棘手官司纠缠得疲惫不堪。
这还仅仅是浅层的损失。
美国作为年轻的移民国家,长期维持在经济、科研、学术等领域的领先地位,很大程度上依靠其对全球精英人才的“掐尖式吸附”,通过大量吸收国际生和访问学者,在美国盟校体系“养成”,不仅源源补充了美国各行各业急需的高精尖人才、智力,更在全球范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亲美群体和亲美“结界”。一味迎合MAGA情绪和党争浅近利益,对美国高校吸附和同化年轻国际人才、营造“言论、思想和学术自由”国际形象构成致命破坏,一些网民戏言,此举是“自刨祖坟”,是并不算很尖刻的评语。
不仅如此,特朗普针对哈佛大学的打压措施不断升级、扩大和反复,势必增大美国留学产业的不确定性,一些留学中介机构指出,眼花缭乱的限制措施让许多推辞其它国家录取通知书准备上美国高校的留学生不知所措,让辛苦读到毕业季的在校生无所适从,不论作任何选择都无疑会平白付出巨大代价,而且未来政策走势也同样充满悬念和未知数,可以想象,如此局面持续一段时间,将从根本上削弱美国高校和高科技研究体系“全球掐尖”的能力,动摇这个“智力输入性国家”赖以强大的根本。
至于“把盟校的拨款省给职校”,正如代表 800 所私立高等职业学校的职业教育学院和大学联合会(Career Educatio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CEO奥特迈尔 (Jason Altmire)所言,这完全是个政治化的噱头:“职高给多少钱也不可能进行高等教育和基础科学研究,不可能进行高端研发,把本就应该用于支持这些功能的钱用来支持职高,纯粹是浪费”,因此这实际上是典型的“选举动员口号”,当不得真。
随着美国留学生政策悬念陡升,欧盟、香港、新加坡、加拿大等国教育部门纷纷发表声明,制定政策,希望借机吸附一些原本会流向美国的资金、人才和生源。
许多观察家预言,美国留学教育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对于新兴国家而言机会和挑战并存,一方面,本国尚不具备相应能力的专业将会面临人才和科研合作机会缺失的考验,另一方面,美国再难“掐尖”,更多人才会更容易“楚才楚用”。究竟是挑战还是机会,关键就要看自己的准备是否充实,认识是否清醒,思路是否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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