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宠儿王家卫

文/柯希莫

4月20日，王家卫出现在第60届戛纳电影节的官方海报上，他依旧戴着那副招牌式的墨镜，摊开双臂，姿势酷似达·芬奇的名画《维特鲁威人》，同时出现在这张由马格南图片社的意大利摄影师Alex Majolipaishe操刀的海报上的还有其他将出席戛纳60华诞的“大腕”：在王家卫两旁，是摆出撩人舞姿的去届戛纳影后佩内洛普·克鲁兹和法国本土女星朱丽叶·比诺什，在他的身后，曾凭借《光之翼》一片获1987年戛纳评委会大奖的马里导演苏莱曼·西塞摆出了《X战警》中暴风女神的架势，佩多罗·阿莫多瓦、萨缪尔·杰克逊、布鲁斯·威利斯、杰拉德·德帕迪约、简·坎萍等人也各有各的搞怪姿势。

这将是王家卫第五次以参赛片导演的身份莅临戛纳，他带来了导演生涯的第九部剧情长片《蓝莓之夜》。王家卫的其他戛纳身份还包括游客和讲师，而去年，他的身份是戛纳历史上第一位华人评审团主席。

旺角卡门：戛纳一周

王家卫第一次出现在戛纳是在1989年，由于多伦多电影节策展人大卫·奥华比（David Overbey）的慧眼赏识，他的处女作《旺角卡门》获选参加第４２届戛纳电影节“影评人一周”展映。

王家卫出身编剧，拍《旺角卡门》之前，他在邓光荣的影之杰公司工作，有一天邓光荣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做导演，他说好，于是就拍了这部《旺角卡门》，讲述了香港旺角街头一个不太成功的黑帮小头目华（刘德华），一个时常因为逞强而为华带来麻烦的手下乌蝇（张学友）以及与华相恋的表妹娥（张曼玉）之间的爱恨情仇，这部黑帮爱情片虽很大程度上未脱离港产类型片圈套，却为香港影坛带来了久违的新鲜感，影片凌厉明快的剪接、停格加印的创新拍摄手法，乃至强化一向在帮派片中只作为花边存在的男女感情的处理方法，都得到了评论界的赞赏，更有外国影评人将它与美国著名导演马丁·斯科赛斯的成名作《穷街陋巷》相提并论。

尽管《旺角卡门》口碑不俗，票房也大获成功，但在1989年的戛纳，王家卫只能活在大师们的阴影下，这是向电影大师致敬的一年，在这年的戛纳电影节上，有纪念卓别林诞辰100周年的系列活动，还有修复版《阿拉伯的劳伦斯》的隆重放映，南斯拉夫大师库斯图里卡带来了新作《流浪的吉普赛人》，夺目耀眼的还有当年横扫各国最佳外语片奖项的意大利影片《天堂电影院》。而《旺角卡门》在"影评人一周"展出时，被认为太合乎港产片的规格（如充满欧洲艺术片买家们认为影片太过分的宣扬暴力），王家卫的初次戛纳之旅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库斯图里卡毫无悬念地夺得最佳导演，当年的金棕榈奖却最终授予了一部成本仅为120万美元的独立电影，美国导演索德伯格的《性，谎言，录像带》，不知是不是因为索德伯格在大师重围中的异军突起，令当年同样藉藉无闻的王家卫看到了希望。

重庆森林：沾了戛纳的光

两年后，王家卫拍出了里程碑式的《阿飞正传》，他在影片中重构了一个暧昧、潮湿，充斥着记忆碎片的１９６０年代，显示出与香港主流电影工业背道而驰的个人视野，这本来完全适合欧美国际电影节的口味，可惜当时正值港产动作片如日方中，吴宇森和徐克等人在西方炙手可热，这部香港"文艺片"自难惹人注目。此外，影片情调幽郁，西方人又不像港人其时进入后过渡期，无法兴起那份世纪末惆怅的共鸣。《阿飞正传》曾在柏林电影节的"青年电影论坛"展出，王家卫和张曼玉都出席了，结果亦无功而还。而影片也未入戛纳法眼。

《阿飞正传》之后，王家卫领着一帮巨星来到陕西，在榆林沙漠租了一大块地拍摄新片《东邪西毒》，历时两年，他准备以观众熟悉的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为出发点，炮制一部反武侠片，后期制作时，由于资金紧张，王家卫用原班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拍摄了另一部电影《重庆森林》，讲述一个两段式的现代都市爱情故事，影片从在23天之内就拍摄完成，并先于《东邪西毒》公映。

两片公映时间相近，市场反应却有天壤之别，被誉为“野心之作”的《东邪西毒》由于晦涩难懂的内容和离经叛道的拍摄手法，在香港引起舆论几乎一面倒的口诛笔伐，票房成绩一败涂地。而简单、清新的《重庆森林》却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巨大成功，成为当年香港电影票房的大赢家。

故事并未就此完结，《东邪西毒》参加了当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并获得金摄影机奖，而《重庆森林》则更是在各个国际影展披荆斩棘，获奖无数，更成功打入美国市场，成为王家卫首部在美国发行的电影。

虽然《重庆森林》没有直接参加戛纳电影节，但获得如此大的成功却多多少少与戛纳有关，全因在当年５月举行的４７届戛纳电影节上，录像店员出身的美国鬼才导演昆汀．塔伦蒂诺凭借《低俗小说》捧得金棕榈大奖。一直以港产片粉丝自居的塔伦蒂诺在当年１１月的斯德哥尔摩电影节上对《重庆森林》一见钟情，并极力推荐，影片最终获得了国际影评人大奖，王菲获得最佳女主角奖。而塔伦蒂诺更说服米拉麦克斯的老板韦恩斯坦兄弟买下了《重庆森林》的版权，作为由他负责全美发行的第一部电影。第二年６月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场试映会上，介绍了这部影片，他提到在观看此片时，“我不禁流下泪来”。他说他哭不是因为剧情令人伤心，而是因为“我竟然可以如此深深爱着它，而哭起来了”。

戛纳成全了塔伦蒂诺，而塔伦蒂诺则与王家卫惺惺相识，《重庆森林》在不少地区都紧随着《低俗小说》上映，就这样，戛纳间接把王家卫的电影带向了世界。

春光乍泄：戛纳，不如重新开始

《重庆森林》以及之后的《堕落天使》为王家卫打开了国际市场，他慢慢成为欧美艺术电影市场的宠儿，如今他只缺一个有分量的奖杯来奠定他的江湖地位。他把目光再次投向戛纳，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王家卫第二次来到戛纳，他渴望得到肯定，这一次他带来了《春光乍泄》。

在这部纯粹的文艺片里，王家卫这次放弃了之前多线交叉的叙事手法，减少了主观旁白，也离开了动作、暴力、杀手、警察等类型片元素。两个香港青年流浪至南美的阿根廷，地球上离香港最远的一个角落，两人感情时冷时热，有时同室缠绵、共舞探戈，有时冷言相对，甚至大打出手,最后一个继续流落异乡，另一个则踏上了归家的旅途，藏在这段感情背后的,是香港人对回归这一政治历史事件的不确定性以及对身份认同的焦虑。

为了拍这部夹杂政治隐喻的同性恋题材电影，王家卫把包括梁朝伟、张国荣在内的大批人马骗到地球另一边的，离香港有30多个小时飞行距离的阿根廷，这里有温暖的冬天，夏天却寒冷异常，所有的人都以为很快可以拍完回香港，谁知王家卫拍起来没完没了，影片从1996年5月开拍，原定的４个星期拍摄时间被无限延长，直到圣诞节前两天，剧组才回到香港进入后期制作，而直到４月１６日，也就是第５０届戛纳电影节报名截止日当天，在选片人员的催促下，王家卫才最后确定了影片的名字。王家卫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交卷”的“恶习”也由此初露端倪。

1997年５月７日，戛纳50年庆典。王家卫很快发现，他再次被电影大师们包围，几乎所有当红的大导演们都出席了此次电影节，马丁·斯科赛斯，弗朗西斯·科波拉，安东尼奥尼……而电影节更特别准备了一个50年大奖“棕榈的棕榈”，授予瑞典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以奖励伯格曼一生在电影创作方面的成就。在竞赛片单元中与王家卫同场竞技的包括德国人维姆·文德斯，日本导演今村昌平，伊朗电影诗人阿巴斯，当时已誉响国际的李安也携新片《冰风暴》加入战团，最终今村昌平的《鳗鱼》和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分享了金棕榈，但他们谁也无法掩盖王家卫的光芒，《春光乍泄》在戛纳技惊四座，包括巩俐在内的评审团一致决定，将最佳导演奖授予王家卫。

正如片中那句著名的对白“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所言，王家卫凭借《春光乍泄》再试戛纳，一击得手，影片化繁入简，加上国际性场景和多种语言的运用，最大限度地减轻了观众对字幕的抗拒程度，而加上身为评审团成员的巩俐的旁敲侧击和引导，王家卫捧得大奖水到渠成。

花样年华：戛纳影帝

《春光乍泄》闪耀戛纳，接着在国际市场大卖，片子当年10月便已在纽约公映，王家卫尝到了甜头，接下来，他决心弥补《阿飞正传》留下的遗憾，当年的《阿飞正传》本有上下两集的拍摄计划，投资者拿出4000万港元供王家卫拍摄这部电影，结果上集完成，就耗费了3900万，以致梁朝伟仅仅出了几个镜头就草草收场了。在新片《花样年华》里，苏丽珍亮相，观众们不禁“噢”的一声，王家卫心中割舍不下的６０年代终于再度登场。

片名《花样年华》袭自旧上海明星周旋的名曲，男女主角（梁朝伟、张曼玉）二人同一天搬到一座楼房比邻而居，后来各自的配偶发生了婚外情，二人为了理解他们是如何开始的，也在戏中排演这种婚外的感情关系，却慢慢爱上了对方，但碍于社会道德规范及人言可畏，双方竭力压抑彼此的感情，最终分手收场。

《花样年华》尚未公映便已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影片尚在赶拍期间，戛纳便向王家卫发出了邀请。当年电影节开幕时间是５月１０日，４月中旬，组委会照例在官方网站公布了参展电影名单，由于当时《花样年华》仍在后期制作中，还没来得及起英文名，所以在组委会公布的名单上，王家卫的参选电影赫然写着“untitled film”（没有名称的电影），直到电影节开幕的最后一刻，才换上王家卫最后敲定的片名“In The Mood For Love”，还未弄清楚电影名字，便宣布入围，在戛纳历史上闻所未闻。

这一年，法国人在戛纳铺起了长长的红地毯，通向新的世纪。戛纳第一次迎来了政府首脑，法国总理若·斯潘出现在开幕典礼上，他高喊：“欧洲的电影公司都应该加入到与好莱坞这架强大的电影机器的对抗当中！”

戛纳电影节历史性地迎来了12个国家的23部参赛片，竞争前所未有地激烈，几乎每个参赛导演都是世界电影界出类拔萃的人物，美国科恩兄弟的《老兄你在哪？》，丹麦拉斯·冯·特里尔的《黑暗中的舞者》，迈克尔·哈内克的法语片《未知密码》，英国导演詹姆斯·埃弗里的《金杯》，法国奥利维耶·阿萨亚斯的《缘分的春天》……这同样是华语电影全面挺进戛纳的一年，除了《花样年华》，姜文的《鬼子来了》以及杨德昌的《一一》也出现在竞赛单元，结果，以大胡子吕克·贝松为首的评审团将除金棕榈之外的几乎所有重要奖项颁给了华语片：杨德昌成为王家卫之后戛纳历史上第二个获得最佳导演奖的华人，姜文获得评委会大奖，而梁朝伟则比王家卫笑得更开心，三年前以一票之差憾败给西恩．潘的他终于吐气扬眉，凭借《花样年华》中丝丝入扣的表演，成为葛优之后的第二位华人戛纳影帝，《花样年华》同时获得最佳技术特别奖。

由于此次对手实在太强，王家卫本人跟大奖擦肩而过，丹麦鬼才冯·特里尔第三次冲击金棕榈，此番凭借良心三部曲最后一部《黑暗中的舞者》捧大奖而归（前两部为《破浪》、《白痴》），《一一》则是杨德昌二十余年导演生涯的集大成者，姜文的《鬼子来了》也是数年磨一剑，还抛出了重新思考日本侵华战争这一政治母题，自然更受戛纳青睐，而同样大出风头的《花样年华》虽然精致至极，但归根到底只能算是一部爱情小品，没有拿到大奖也合乎情理，但值得一提的是，以李安的观摩片《卧虎藏龙》和《花样年华》为代表的中国元素是当届电影节的最大亮点，前者对中国武侠片进行了重新演绎，而《花样年华》中张曼玉身着的缤纷多姿的旗袍则让西方人惊艳不已，《卧虎藏龙》后来一举摘得当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而《花样年华》也在戛纳之后，横扫各国影展，拿下十余个影展的最佳外语片称号。

2046：迟到的戛纳考生

《花样年华》之后，王家卫全力投入同期开拍的《２０４６》，长达５年的拍拍停停，不断传出的主角罢演流言，让这部电影成为至今以来最折腾的王家卫作品。王家卫甚至中途抽空去监制了《天下无双》，还完成了与安东尼奥尼和索德伯格合作的三段式电影《爱神》，本来影片已经放出风来，准备参加2003年的戛纳电影节，后来也因为非典的缘故而不得不延后整整一年。而到了拍摄后期，《2046》的拍摄流程完全颠覆了正常的操作，影片拍摄和后期制作同时进行，大量胶片每天往来于香港、曼谷、巴黎三地，连演员自己都不知道影片进度如何。

２００４年第５７届戛纳电影节定于５月１２日开幕，《２０４６》定在当地时间２０日在戛纳作全球首映，但直到５月７日，电影居然还在上海和曼谷两地拍摄，时间紧迫，王家卫再次与戛纳玩起了“生死时速”，他在上海东方酒店拍摄现场设立了剪辑间现场随拍随剪，同时在巴黎做后期混音，公映前两天，工作人员为了节省飞行时间，只好在互联网上传送电影片段到巴黎制作字幕。１９日，更大的噩耗传来，《２０４６》的4本拷贝在运送往巴黎途中在曼谷机场被扣关，电影肯定无法赶上第二天戛纳首映。２０日，戛纳组委会只好宣布王家卫的参赛片将无法按时抵达戛纳，原定早上举行的《２０４６》全球首映推迟到晚上，首映前的媒体观摩场被迫取消，首映记者会也被推迟至第二天，组委会发言人对此也是一筹莫展，“影片还在路上，但我们不能确认它是否按时到达。”

当地时间２０日下午三点半，千呼万唤的王家卫终于带着拷贝抵达戛纳，４小时后，他和同样望穿秋水的梁朝伟、木村拓哉、巩俐等人一起出现在主会场的红地毯上，接受蜂拥而至的记者和影迷们的欢呼。这可能是近年来最混乱的一次戛纳首映式，整条戛纳海滨大道人满为患，按照计划，红地毯后的《2046》首映场将和媒体观摩场合并，但组委会很快发现，要求参加首映礼的嘉宾人数远远超出预计，只能临时做出调整，在主会场旁边的布努埃尔剧院同时放映该片。提前获得通知的媒体记者早早地在剧院门口排起长队，而不少身着晚礼服、手持请柬入场的普通观影者也被请出了主会场，当他们匆匆地赶到布努埃尔剧院时，却发现这里同样人满为患，连过道里面都坐满了人。仍无法入场和观众和记者开始抗议，强烈要求加映，一些因为买不到票在剧场门口急得团团转的影迷也加入抗议行列，紧急磋商后，组委会决定在首映之后再加映一场，于是一条长龙又从剧场门口延伸开去。

在同时开映的两个会场内，王家卫向观众揭开了这个延续四年的谜团，《２０４６》展示了一个关于变与不变的故事，《花样年华》的男主角继续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寻找过去的回忆，他在小说里虚构了一个叫“２０４６”的世界，在那里一切都不会改变，《２０４６》不仅仅是《花样年华》的延续，更上接《阿飞正传》，处处有《重庆森林》、《春光乍泄》的回响，可谓是王家卫从影以来，集大成的总结之作，尽管电影明显可见匆忙赶工的痕迹，但首映之后仍然好评如潮，官方刊物《screen》以一个3.3的最高分证明了为期四年的漫长等待物有所值，在11个影评人中，有三位给出了“完美”的4分，其他人都给出了“优秀”的3分，加上在所以已经结束的展映中，没有任何一部电影获得如此压倒性的评价，金棕榈似乎已经在向王家卫招手。

戛纳时间２３日下午６点，闭幕式在电影宫卢米埃尔大厅举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昆汀·塔伦蒂诺为主席的戛纳评审团将金棕榈大奖颁给了迈克尔·摩尔的纪录片《华氏911》，最佳导演被法国人托尼·葛立夫夺得，韩国电影《老男孩》获得评审团大奖，《２０４６》颗粒无收。

本来作为王家卫蛰伏５年的野心之作，《２０４６》在故事结构、演员表现、艺术元素等方面都具备了问鼎大奖的条件，加上评审团主席塔伦蒂诺是人尽皆知的王家卫粉丝，占尽地利人和却大热倒灶，评论普遍认为，全因王家卫此次玩的实在过火，整个戛纳为了《２０４６》团团转，为以示对电影节的尊重和对王家卫的“惩罚”，影片没有得奖也在情理之中，也有评论认为，评审团主席塔伦蒂诺虽然很喜欢《重庆森林》，但不见得特别青睐王其它结构复杂的作品，例如《东邪西毒》，《２０４６》在结构上与《东邪西毒》相似，只看一次未必能看懂导演意图，而《华氏911》政治意图相当明显，一向喜欢此类电影的戛纳自然青睐此片，加上此前很少有大电影节将最佳电影的荣誉授予纪录片，戛纳能开此先河，何乐而不为。

无论如何，《２０４６》宣告了王家卫６０年代三部曲的结束，他借助这部电影把一切前作的关联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在该片的戛纳公映版本上，导演在电影的最后加了一段耐人寻味的旁白，“每个去２０４６的人都想找回失去的回忆，因为那里一切不变。没有人知道这是真是假，因为去过那儿的人都没有回来，除了我，因为我需要改变”。

这大概也是王家卫自己的心声，是需要改变的时候了，在戛纳，《２０４６》公映这天，他卸下了包袱，重新出发。

戛纳首位华人评审团主席

２００６年１月５日，戛纳电影节组委会在巴黎宣布，王家卫将担任5月17至28日举行的第59届戛纳电影节评审团主席。他成为戛纳电影节历史上第一位华人评审团主席，也是首位获此头衔的亚洲导演。王家卫随后发表了简短声明，他表示，“每个城市都有她独特的语言，戛纳的语言对我而言，就是梦想。各位将有幸在电影节期间，尽情享受来自全世界顶尖电影人的梦想，但我与评审团比各位不幸的是：我们还必须代表大家品评谁比较会做梦。”

似乎为了弥补王家卫上次携力作《２０４６》失意戛纳的遗憾，在４月２０日揭晓的电影节官方海报直接套用了《花样年华》和《２０４６》的意境，狭窄幽暗的暖色楼梯，身着旗袍的东方女子，仿佛耳边萦绕着旧上海的歌声。而在电影节开幕当天，王家卫携评审团成员出现在红地毯上时，现场奏起了《２０４６》的背景音乐，开幕典礼即将结束时，组委会甚至请来世界著名女高音安吉拉·乔治乌现场演唱《2046》中曾经出现的配乐，歌剧《圣洁的女神》。

戛纳如此高调向自己致敬，王家卫决心有所回报。这年的戛纳电影节面临着很大的舆论压力，之前两届影展的评奖标准受到了广泛的质疑，尤其是纪录片《华氏911》夺得金棕榈更让电影节转入了“暗箱操作”的声讨之中，王家卫此次可谓临危受命，但事实证明，他再次为戛纳带来了新的想象力空间，这届电影节评出了五位影帝六位影后，《光荣之路》中的5位男主角和《回归》中的6位女主角分获殊荣，王家卫再次改写了戛纳历史。而在其它大奖的分配上，王家卫也是大打太极，奉行人人有份的原则，英国传奇导演肯·洛奇凭《风吹稻浪》夺得金棕榈大奖、法国本土影片《佛兰德》获评委会大奖，而呼声极高的《巴别塔》和《红色之路》则分获最佳导演和评委会奖，中国导演王超的《江城夏日》则成为“一种关注”单元的最佳影片，可谓皆大欢喜。

戛纳的蓝莓之夜

２００７年，王家卫携新片《蓝莓之夜》再度进军竞赛单元，这次戛纳给他的荣誉是历史上第一部华人导演的开幕电影。而最大的悬念，则是王家卫能否凭他导演生涯的第一部英语片，问鼎他从未染指的戛纳金棕榈。

2001年，王家卫曾受邀出席戛纳电影节的“大师讲座”单元，与电影界新秀畅谈他的创作经验，在当年的电影节上，他带去两个短片，为宝马公司拍摄的广告片和讲述现代爱情故事的２０分钟版《花样年华2001》，后者以食物及情欲为题材，被王家卫称为“一道精美的甜点”，这一概念数年后被他改编成自己导演生涯的第一部英语片《蓝莓之夜》。

影片讲述了一个酷爱蓝莓派的女孩在失恋以后从纽约出发横穿美国大陆，寻找爱情真谛与自我认同的故事。历来片中明星如云的王家卫这次也不例外，演员阵容除献出首次银幕演出的爵士天后诺拉·琼斯，其他主要演员裘德·洛、瑞切尔·薇姿、大卫·斯特雷泽恩、娜塔丽·波特曼等个个皆是好莱坞一线明星。

戛纳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开幕电影同时参加竞赛单元的情形，此番为王家卫再开先例，足见以吉勒斯·雅各布为首的组委会对王家卫的百般宠爱，而王家卫今年也一改“坏学生” 形象，《蓝莓之夜》仅仅拍摄了七个礼拜就宣布完工转入后期制作，而组委会也是确信今年王家卫能准时赴约，才放心委与揭幕重任。

２０年来参与戛纳以及王家卫作品在海外反响的事实表明，国际市场对简明轻巧的王家卫远比晦涩复杂的王家卫更为受落，纵观王家卫取得巨大成功的数部作品，《重庆森林》和《花样年华》都是轻盈的小品题材，而他的野心之作，而与此两片同时拍摄的《东邪西毒》及《2046》都是结构繁复的多线叙事作品，更像是一位导演在对观众进行智力挑战，因此在情节内容、演员组合甚至拍摄速度上都跟《重庆森林》有相似之处的《蓝莓之夜》有望成为另一道深受观众喜爱的甜点，而王家卫的爱将之一，曾凭《清洁》获得２００４年戛纳影后的张曼玉获邀成为评审团成员，相信也会为《蓝莓之夜》增加几分胜算。

尽管有看过毛片的影评人表示，《蓝莓之夜》是迄今最出色的王家卫电影，但纵观今年的参赛片，现在断定王家卫将获成功仍为时过早。今年是戛纳６０华诞，参赛者实力之强甚至超过１０年前的戛纳５０大寿，在目前公布的全部２１部入围影片中，索德伯格、范·桑特、科恩兄弟、塔伦蒂诺都曾是金棕榈得主，塞尔维亚大师库斯图里卡更凭《爸爸出差时》和《亚历山大·苏克洛夫地下》于１９８５、１９９５年两捧金棕榈，１９８９年，王家卫携处女作《旺角卡门》在国际影评人周中亮相的那一届戛纳电影节，库斯图里卡便是最佳导演得主，从记录看，库斯图里卡入戛纳绝少空手而回，此次他将是王家卫最大的劲敌。除了这些已获戛纳肯定的导演，其他对手实力也不容忽视，三年前以处女作《回归》夺得威尼斯金狮奖的俄罗斯导演安德烈·萨金塞夫带来了新片《放逐》，《在人生的另一边》的导演法蒂·阿金则是２００４年柏林金熊得主，其他导演如大卫·芬奇、贝拉·塔尔、亚历山大·苏克洛夫等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

距离王家卫第一次出现在戛纳已将近２０年，１０年前，王家卫凭借《春光乍泄》首次参加竞赛单元便夺得最佳导演，１０年后的今天，王家卫赫然已是成为电影大师，被誉为“时间的诗人”。在英国权威电影杂志《视与听》举行的某次最伟大导演评选中，王家卫甚至超过了科波拉、大卫林奇这样的大导演。

王家卫在国际影坛所取得的巨大的成功，源于他天才创造力和独特的个性，也有赖于他与戛纳电影节的多年互动。在如今的国际电影市场，电影节早已超出了单纯评论电影艺术价值高低的意义，各大电影节都在培养自己的明星导演，如库斯图里卡、塔伦蒂诺之于戛纳，贾樟柯、北野武之于威尼斯，王家卫真正落入戛纳法眼不过十年，却已获得除金棕榈外的几乎所有成就，他可谓名副其实的戛纳“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