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石董事长段钟沂：滚石会自省 但态度不会改变

视频：独家专访滚石唱片董事长段钟沂先生。

网易娱乐独家报道 段钟沂，滚石唱片的创始人之一，与滚石唱片息息相关、心心相印的一个人。段钟沂于1948年出生，遭遇二战后美国音乐热潮在台湾的兴起。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出生的小孩，经历了社会经济、文化中最丰富，变化最激烈的阶段。老段坚持说，做音乐完全是兴趣和喜爱，也没有想到要把它发展成一个多大的唱片公司。如果有一天做不动了，或者不想去做了，那就跟大家打个招呼：嘿，再见了，我要离开了。

2010年是滚石唱片创立30年，1980年当段氏兄弟由杂志转办唱片公司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滚石这个字眼和那个黄色的logo会在这么多人的脑海中留下一道印记。30年走来，老段把滚石的源动力简单概括为“热爱音乐”，而30年的坚持又需要多少勇气。

关于流行音乐产业，老段称自己为“科技论者”，面对音乐载体的变化(黑胶碟、卡带、CD、MP3)，从业者必须面对这样的趋势和改变。一个内容提供者必须双手拥抱科技，必须接受因工具的改变而令这个产业产生的改变。眼前的科技更新的太快，但滚石只有一个原则一个信念，既是一个内容提供者，必须坚持去创造好的内容。“如果这一点我们做不到的话，无论工具有没有改变，还是一样没有未来和前途。”

面对三十而立的滚石，历经过辉煌的黄金时代后也遇到瓶颈危机，老段只是淡淡得说，滚石其实一直没有变，它好的时候是那个样子，它不好的时候还是那个样子，它坚持的目的是一直努力在做好音乐。（文并整理/Yuer）

好的品牌需要强大的后盾 创造好音乐是滚石的责任

网易娱乐：您曾说“滚石只是我想做、乐意做的事情，我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 那您希望后人印象中更深刻的是“滚石”这个品牌，还是滚石打造出来的音乐和艺人呢？

段钟沂：我想所谓的品牌，那一定要有它后面的产品或者说是服务做支撑，如果你没有好的服务、好的产品，就不会有好的品牌。对我们来说，滚石如果是个品牌的话，那是因为滚石从过去到现在有那么多的艺人，关键在于它有这么多的创作者。滚石的员工、滚石的同仁们也不断得为华语流行乐坛提供更好的服务。所以品牌也好，艺人也好，或者说我们的服务也好，必须是串在一起的。如果没有好的艺人好的服务，那么这个品牌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

要维护一个好的品牌，要让大家知道它是可以信任的，知道它所做出来的音乐是被大家肯定的话，那当然需要有一群人做后盾，包括好的词曲作者、好的编曲，好的营销，更重要的是要有好的艺人，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整体，是无法切割的。

网易娱乐：您曾说“做音乐是一种责任”，把音乐和责任挂钩，会不会是一种压力？

段钟沂：流行音乐提供的是内容，它是一个娱乐产业，它提供的内容必须满足消费者、听音乐的人的需要，这就是我们最基本的责任。创造好的音乐是我们滚石的责任，因为我们是内容的提供者。这个责任就是我们在工作上追求的目标。

科技改变未来 不变的是继续创新

网易娱乐：滚石从创立走到九十年代的盛况，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乐坛奇迹，之后经历了低谷和危机。您觉得滚石的下一个30年是什么样的？

段钟沂：滚石是做流行音乐的，基本上来说，滚石是一个内容提供者。如果我们回头去看整个流行音乐发展的历程，在声音没办法被记录的时代，我们要听音乐只有去教堂、去音乐厅去欣赏，等到声音可以被保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开始听唱片(黑胶碟)，到后来卡带、CD，现在我们可以从网络上听到。从我的角度来说，必须面对这样的趋势和改变。一个内容提供者必须双手拥抱科技，必须接受因工具的改变而令这个产业产生的改变。我以前常常举一个例子，柯达，是一个胶片制造商，它曾经是全美国最重要的一百大企业，当数码浪潮出现之后，当大家不用胶片而改用储存卡来记录影片照片的时候，柯达在这波浪潮中被击退了。

做音乐也是一样，当你没有警觉到工具的改变时，你就会被淘汰。当然这波浪潮来临之时，我们也没有意识到它会带来这么大的冲击。其实滚石算是台湾地区，或者说是华语流行音乐最早发现这样的改变的，我们从1997、1998年时，已经开始朝数位化（数码）的方向走，所以那时我们成立了滚石网路科技公司，我们愿意来迎接这样一个改变。

所以，所谓的高峰低潮，从我的角度来看，它是必然的。就像一个歌手一样，他也有高峰和低谷，那我们怎么面对怎么应付。未来的30年，我还没想到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那我相信那时的改变是超乎我们现在可以想象的。就像在10年前，我们怎么可能想到音乐产业会出现这样的巨变。变的速度太快，但是我们只有一个原则一个信念，我们既然是一个内容提供者，我们必须坚持去创造好的内容。如果这一点我们做不到的话，无论工具(音乐载体)有没有改变，还是一样没有未来和前途。

网易娱乐：过去大家用黑胶碟，现在大家用CD听音乐，可是CD的地位也在日益摇摆，虽然现在网络上的版权管理日益完善，但对唱片公司仍然是种威胁，您觉得在日后，滚石在运营上有多大把握？

段钟沂：滚石一直坚持自己是内容提供者，一直坚持好做出好的音乐，但是这样不够。我们必须把我们自己从一个内容提供者，转变成知识提供者。我们可以从内容中整合出一个对消费者更有用的知识的时候，那我们自然就会变成一个服务提供者。

如果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内容，例如滚石现在有两三万首歌，我们把这些内容，重新做一个整理，重新赋予它新的价值。或者给它一个新的包装，通过新的传输方式，让新的消费者用更方便更简单的方式接收，那就是我们一个新的机会。但是这样或许不够。以前我们是实体唱片送到唱片行，让消费者去购买。现在各种虚拟的渠道在不断的出现，例如网路，我们现在就必须主动服务给你，甚至于可以针对特定的服务对象提供特别订制的服务和产品，量身的定做的产品让他们的音乐生活更充实。未来的30年，我想不只是做音乐的，所有的内容提供者，都要解决这一点，我们必须从内容提供者转换到知识提供者，进一步转换到服务提供者。

不管科技如何进步 音乐还是要存在

网易娱乐：目前所谓的数位和网路，对唱片公司来说，是一个威胁吗？

段钟沂：它是一个威胁，但它也是一个机会。当我们最早开始听唱片的时候，卡带出现了，但是卡带有很多问题，消费者开始抵抗它。当我们发现卡带可以提供比唱片更好的音质的时候，大家就开始全面的拥抱它。CD出现时，大家担心这种技术能否像传统的类比音乐一样动人。但实际上来说，从唱片过渡到卡带的时间比较长，那从卡带过渡到CD几乎很快。是因为当人们发现CD的使用比卡带、唱片更方便的时，消费者就会全盘得接受它。那mp3也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担心mp3的音质无法跟CD相比，但这些问题慢慢被克服时，大家就会慢慢往这趋势上靠拢，愿意接受用mp3的听音乐的一个机制。

消费者愿不愿意他在享受音乐服务的时候，要付出合理的代价。过去是实体的唱片，唱片公司很自然很合理从中收益。现在最大的问题中，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很快的从网路的载体上获得应有的回报。

不管将来的任何的载体出现，音乐本身还是要存在的。消费者不可能在生活中放弃音乐。而如果音乐人在制作音乐时，无法获得应得的回报，那就不会有人来做音乐。那当没有音乐的时候，谁受的伤害最大？还是消费者本身。所以我们鼓励消费者，当你要消费音乐的时候，你就应该合理的付出。

我觉得我还是很乐观的，当大家担心数位化会不会对这个产业产生致命性的打击时，我觉得并不会。甚至从未来另外一个角度上来看，它甚至可能会促使行成一个百花齐放的市场现象。

因为过去做流行音乐，是一个资本密集的产业，它必须有强大的渠道强大的资金和市场。但是在数位时代，也许我们不需要有很大的资金，也许我们只需要有创作的音乐，我们就可以创造出很多好的音乐。在数位时代，公司的大小不是问题，一个小的公司甚至个人，也有机会创造出好的音乐。

网易娱乐：18年前您创办了《滚石文化》，之后又成立了创意笔记本的网站。您觉得音乐和文化创意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段钟沂：他们之间当然是有不同，音乐产品跟纸本的产品是不同的。一个用耳朵听，一个用眼睛看。但是从一个内容提供者的角度上来看，它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它们整个生产制造的过程也是一样，一个是去录音去压片，一个是去写去印刷。但基本上最终的目的都是满足消费者在文化消费上的需求。

滚石唱片的成长历史上，我们是从媒体开始的，是从《滚石》杂志开始的，然后再去做有声出版品。这样的经验和过程，使我们跟所谓的杂志产品脱离不了的关系的。后来我们成立《滚石文化》，出杂志出丛书，鼓励一些创意作者做一些很有趣的创作作品，那都是我们的“饮水思源”的心愿。

滚石滚动三十年的源动力——热爱音乐

网易娱乐：作为华语流行音乐史上最成功的本土公司，它能走这么久，核心原动力是什么？“滚石”对您的最大影响是？

段钟沂：我没有办法很简单的说明它的源动力是什么，我必须说明，我们在做滚石唱片的时候，最初最初的源动力是我们非常热爱音乐。我们从小到大、在求学成长的过程中间，我们的生活里面不能没有音乐。

在我们的世代，从小就受到一些西洋音乐的洗礼。在当时的环境下，从西方传来的流行音乐，在我们的生活和思想上产生冲撞和波动。我们最早做音乐完全是兴趣和喜爱。我个人来说，也没有想到要把它发展成一个多大的唱片公司，最早的想法是做一些我们自己喜欢的音乐，做一些我们觉得很有趣的音乐。但后来它发展成较大的规模，也是一个意外。我们是很自然的顺着它的发展趋势走，所以中间碰到所谓的挫折，所谓的低潮，我们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我们不认为有所谓的高潮和低谷。

30年来，我们始终只在做同样的一件事情，就是做好的音乐，一直到今天还是如此。但当今天我们的发行量发片量比较小的时候，我们也会反省检讨，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做出够好的音乐，才不能够再创造十几年前所谓的滚石黄金时代。

但对我来说，对一个owner来说，对一个创办滚石的人来说，我其实是用很平淡的心情面对。你很好的时候跟很不好的时候，我觉得都一样。就像之前说的，当数位产业对唱片业产生影响，很多人去转变，很多人去调整公司的运营策略，从一个单纯的唱片公司发展成艺人经纪，发展成演唱会的制作方等，有人认为这是发展的方向，但我觉得这是模式的改变而已，它的核心价值是不能变的。

所以30年来，滚石其实没有变。它好的时候是那个样子，它不好的时候还是那个样子。它坚持的目的是我们在做好音乐。滚石30年对我来说，它比较重要的意义是，我很高兴，三十多年来，我和几个朋友成立滚石唱片，这个公司可以成立30年，可以始终如一。我很高兴我是中间的一份子。从开始只是一个兴趣，到后来越做越开心。这是我现在的一些心情，一些感受。

滚石会自省 但忠于流行音乐的态度不可改变

网易娱乐：2000年以后，滚石的发展似乎不尽如人意，您认为其中的问题是什么？是否跟大环境有关？

段钟沂：所谓的文化现象，我不能把责任推到大环境上。但也不能说和大环境无关。我们去看台湾流行音乐过去50年来的改变，我们正在制作一个节目叫《台湾流行音乐60年》，其实它的关键性影响包括了六个因素在内，对音乐是这样，对其他产业也是一样。那六个因素是大的因素，比如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现象、国际形势还有最重要的科技，所有内容产业包括模式市场规模和内容本身，我是一个科技决定论者。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当然认为大环境是对产业有影响的。

但不能把所有的根源都归咎到大环境上，我们应该回过头来看，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至于未来的发展，会不会很乐观或者是很平淡，我想我有另外一个心情，它不是承诺，而是自己对自己负责的态度，第一个，我认为，滚石要忠于流行音乐这个态度不可改变，第二，滚石必须在音乐创作上面继续，不可以停下来，第三，滚石不可以对不起流行音乐的消费者，不可以因为要赚钱，不可以因为要讨好我们的消费者，就放弃我们过去30年来所坚持的东西。如果我们不自觉得为讨好消费者而做出讨好他们的音乐时，我觉得我们会自己为自己提出警告。

也许大家会觉得不可思议，讨好消费者有什么不可以。所谓行销，就是消费者导向。但是我的意思是不能媚俗。我所说的不是承诺，它是我们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我不能说是滚石，但是至少在我们的时代曾经为华语流行歌曲创造出非常灿烂的市场现状，我们把流行音乐产业推到那样的一个高峰。而当今日，大家对流行音乐产业都不看好的时候，难道我们不会感到惭愧吗？

这是我自己，我也希望现在还在滚石的员工、艺人们一起要努力的。

网易娱乐：现在的唱片圈，很多音乐会跟时尚、电视剧偶像剧这些挂钩，有些商业行为，在迎合消费者。

段钟沂：我说的媚俗的意思是音乐内容，与行销手法无关，包括跟偶像剧、时尚结合。所谓音乐的内容，比如它创作的意图、创作的动机、在创作上是否诚恳，这个是我们在追求的。

我对音乐并没有使命感，这是一个人在热爱这个产业、热爱这份工作时，自然表达出来的一个要求。因为我们曾经创造出这个产业的灿烂时期，我不希望因为如此，我们就沉迷在这个场景里，大家都沉迷在这里。内地有人说，滚石是一个没落的贵族。我从来觉得我们是个贵族，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没落。当然我们会碰到很多困难，很多危机，我们没有生意做，我们找不到好的歌手等等等，但是我们还在那里，我们还站在那里，我们并没有敲锣打鼓就退场了。所以那不是使命感，那是一种本能。

既然站在这里，就好好把事情做完，我们在整个滚石发展的过程中，过去对出版品的控制是非常非常严格的。在我的印象中，当时李宗盛是我们的副总经理，在他当职的时期里，是滚石出片量最少的时期，那个时期又恰恰是滚石非常重要的黄金时代。李宗盛是副总经理，他是制作部的主管，他要做品质的管理和控制。我说的音乐的品质，不是说词曲，包括录音、编曲，是整体细节上的要求。我们当时的这种坚持是对的，否则我们不会有那么多的歌，大家现在还喜欢听。就像电影一样，sony米高梅去买哥伦比亚的电影，花了这么多钱，它要是就是内容，可能有8000部电影，里面真正被大家喜欢，能再创造价值的可能只有1000部。那就是那1000部是好的内容。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看《乱世佳人》，是真的很好看，所以它不断不断被拿出来再出版。所以好的内容是可以一直存在的，好比古典音乐。有那么多的词曲作家，可是我们听来听去，最精彩的只有一两百个左右，像贝多芬、莫扎特、巴哈等，就是因为它的内容是好的，500年之后我们还在听他的东西。

面对未来：平淡不是在于功成名利 而是有没有做出好音乐

网易娱乐：您一直说我们不可以沉迷于过去的痕迹，要创新和创意。那以现在滚石对于未来的歌手该怎么去做创新和创意？

段钟沂：基本上这是一个理想状况，就是你愿意去尝试改变、去创新。但是创新其实是有风险的，不管是在音乐电影，甚至产品，所谓的3C产品，所以风险是创新者必须承担的，风险越大，说不定成功就越大。如果说滚石过去30年曾经在台上表演的很精彩，当时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就是愿意让我们的员工让我们的制作者和歌手尝试去做他们想做的东西，我们允许犯错，我们在犯错过程中去学习。这在当时是可以做到的，因为当时是音乐产业的全盛时期。

在滚石最鼎盛的时期，我曾经做过一个统计，我们大概那一年所出的唱片中间，真正卖到不赔钱的只有17%，剩下83%去哪里了，可能你现在听都没听过。但是如果你不犯那83%的错误，怎么得来那17%的成功呢？所以一个优秀的管理者，精明的经理人，他最大的成功就是可以把那17%提升到23%、30%。如果说有83和17的数字出现，很可能那一年滚石的出片量是100张，那如果是一个小的唱片公司，他只有三四张唱片，他怎么去算83和17，他只有50%或者0%或者100%。我们比较幸运的是，我们可以不断做尝试。我们最高峰的时期有100多个艺人。

网易娱乐：您对目前滚石旗下的艺人歌手，有什么样的期待?

段钟沂：基本上我前面大概都提到了，就是努力认真做该做的事。现在能做什么就继续做，做到有一天你不想做了，没有能力做了，那你就安安静静、快快乐乐的离开，包括我自己在内。我现在还站在这里，还在这个产业内，那就认真的做。不要想太多，我们是一个内容提供者，艺人把歌唱好，词曲作者写出很动人很感人很有趣的歌，整个产业链上的人(包括录音室、MV导演等)都努力去做。

如果有一天做不动了，或者不想去做了，那就跟大家打个招呼：嘿，再见了，我要离开了。其实就很平淡的面对，平淡才可以持久，才不会让自己的热情淡化。平淡不是在你的功成名利，平淡在于你有没有做出好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