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3月20日报道 “港漂几年了?”张敬轩侧过头,呆了两秒,“10年。”

记忆中的场景依然清晰。提着两个行李箱,搭上从广州开往香港红磡火车站的列车,默念了两个心愿。

2008年,他实现了第一个心愿,成为继王菲之后在香港红馆开个唱的内地歌手。

2012年,他实现了第二个心愿,拿到香港身份证,成为法理意义上的香港人。

“漂”在词典里解释为,浮在液体上不动或顺着风向、流向而移动,喻职业生活不固定,东奔西走。在张敬轩的生命中,漂,是一场奋斗。

也许明年就收拾包袱回去了

1998年,17岁的张敬轩拿着3万块钱,和香港一间皮具公司签了唱片合同。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离香港乐坛很近,儿时偶像徐小凤、梅艳芳、谭咏麟、张国荣都近在咫尺。然而,签约一周后,骗子一走了之。

不死心又向妈妈借了5万块钱,想自己出唱片,承诺如果失败就投身家人心仪的金融行业。包办填词作曲监制,自己跑到版权局拿发行批号,独自联络音乐电台,没有依靠任何唱片公司,出了第一张专辑《Hin’s First》。在市场上引起反响后,他有了签约唱片公司的机会。

2000年签约几何文化唱片公司时,是公司第一个签约艺人。小公司初成立,工作人员不多,张敬轩只得自己梳妆打扮,构思宣传文案。他说,“这个行业是绝对的个体户,好与不好都是自己上台承担,我不情愿假手于人。”

2002年,《断点》让他声名鹊起,也给他带来了发展瓶颈。“我不想重蹈广东歌手的覆辙”——当年的广东歌手有一首红曲后,就到各地登台赚钱,等再出专辑时,乐迷早已将他们遗忘。经理人陈涛指给张敬轩另一条路:到香港发展。

“像一场赌博,你不知道后果是什么。”面对香港环球唱片的合约,再三斟酌,他签了,抛下在内地打下的人脉和知名度,成为从白纸开始的新人。

他调侃自己为“省港骑兵”。在香港工作的内地人需要每年申请雇佣签注,他时常想,“也许明年我就收拾包袱回去了”。初抵港时,独自一人住在红磡体育馆对面的酒店。一天,助手问他:“你觉不觉得自己常常一个人在讲话?”后来,他发现自己四肢冰冷,总觉得有人盯着他。医生诊断他患了抑郁症,原因是先天脑垂体分泌不足,外加环境压抑。抗抑郁药吃了一年半,他决定停止。那天,他问自己,“我的人生要靠这几粒药丸去控制吗?”

2006年1月,25岁的张敬轩第一次拿唱作人金奖,他在颁奖台上说,这个奖对内地来香港的歌手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因为“我可以对广东的父老乡亲说,我没有给你们丢脸”。

2007年,张敬轩的唱片卖到一碟难求,年度十大畅销唱片他占了两张。第二年,他在香港红磡体育馆首开个唱,成为第一位在红馆开个唱的内地男歌手。

漂泊六七年后,他终于在香港乐坛有了一席之地,但地域和身份带来的漂泊感依旧存在。一次回广州演出,他看见横幅上写着“欢迎香港著名歌星张敬轩”。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水生植物。香港人还不认他,广州人也不认他了。

开通微博时,他的认证理由写的是“香港歌手”。每天都有人问他,“你装什么啊,什么香港歌手啊,不认识你张敬轩吗?”一次,他刚说了一句“终于回到香港了”,就收到十几条评论,“广州才是你家,不要以为自己是香港人!”他哭笑不得。大多数人没看到过他在回复网友评论时写的,“化成灰也是广州人”。

2011年的一天,张敬轩在香港乘坐出租车,司机疑惑地问,“你在内地找不到工作吗?为什么那么多内地人过来抢我们饭碗?”

2012年,拿到了香港护照,他却觉得自己还漂着。他对自己港漂生活的描绘是,“广州人在香港,无车无物业,半失业状态。经营园艺、小家电维修、酒楼婚宴小曲演出、废品回收、牲口饲养。”

成长最重要的一课是认识人性

2004年,黄霑把生命中的最后一首词填给了初到香港发展的张敬轩。

当时的黄霑已经患上肺癌。并不知情的张敬轩在TVB遇到黄霑女儿黄宇诗,黄宇诗告诉他,爸爸已经不帮新一辈的人填词了,可以尝试一下,但不一定会成功。

不久,黄霑病情恶化。张敬轩本已放弃,但两三个月后,鬼使神差地,他决定再试一次。专辑《am pm》制作已经进入尾声,张敬轩通过唱片公司找到了黄霑的太太。霑叔知道后,说要先听一下张敬轩的歌,听完竟答应了,条件是不能催他。

半个月后,张敬轩收到了黄霑传真的手稿,上面署了名字和日期,字漂亮得像是一件书法作品,饶有心思地把简谱抄了上去。张敬轩在收到歌词的第二个晚上录音,录完给黄霑打了个电话。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通话。

黄霑在电话里咳嗽,张敬轩形容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让人心寒的咳嗽声。他对黄霑说,“发专辑要拿给霑叔听一下”。命运弄人,专辑发布当天,黄霑走了。

在香港乐坛,张敬轩说话直是出了名的。一次,跟唱片公司8位歌手拍摄贺年封面,记者把唐装摊出来让他挑选,他望了一眼后竟说:“哗,寿衣呀!”娱乐记者有时会忍不住提醒他,“给你机会,再说一次。”他说,“改不了啦。”

他也曾对陈奕迅说,“我没办法坐你的位置,也没办法那么勤奋,我只想选择自己的生活。”

2010年,有报道称张敬轩在接受采访时公开性取向,承认了与关智斌的伴侣关系。一时坊间哗然。即便在那个时候,他也毫不避讳地说,“关智斌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早在断背传闻出现的2007年,他就给关智斌写了《预言书》,亲自做监制,最后打榜拿到了冠军。

问张敬轩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说,“离乡背井在香港出道,在许多场合当透明人,躲在一边。关智斌,张志恒,吴浩康,余文乐……是他们把我拉出来,推去镜头那。”在五光十色的香港演艺圈,他偶尔会有种错觉,敏感固执的自己,像一个孤岛。

“我不期待形式上的开花结果,感情稳定就好。结婚只是个形式,我很明白婚姻是怎么回事。我爸是北方人,妈妈是南方人,南北的矛盾是非常大的。我妈喜欢面条,讨厌醋的味道;我爸吃个面食,拍个黄瓜,吃饺子,都得下醋。所以从小家里的饭桌就是‘楚河汉界’。我妈永远坐左边,我爸永远坐右边,我坐在中间,吃两家茶礼。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是和谈恋爱不一样的境界,会有很多猜测不到的事情发生。成长最重要的一课是认识人性,学会包容,学会承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并不是那么需要占有对方。最重要的是另一半能够承受我生命中的什么。多一个人的意义是,在我弱的时候,她能够把我拉起来;她弱的时候,我把她拉起来。”

香港组合农夫成员C君将张敬轩描述为一个“卖力的人”,“很不愿意被人看到他弱的一面,久而久之,那种要强的性格渐渐由几点小水滴累积成汪洋大海,使轩仔变成轩爷,成为朋友中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一员。”

张敬轩曾在日记里写过这么一段话,“只要你够努力,有才华,这个地方就会给你机会,让你发展,香港对我来说是奋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