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东海之滨。

渔村的生活安定而祥和，艳阳普照，微波阵阵。

东海龙宫中，龙八子负屭正在欣赏人间美好的诗文，却听到丝丝缕缕彷佛传来清越的歌声。不仅微微而笑。

这岸上渔村有一名渔女，性格温和且乐观，不论生活艰辛，却总能笑对。每每在岸边织网，总会唱出渔家歌谣，引得海中鱼蟹都悄悄匍匐在岸边浅水下静听。连他，都忍不住会化作一颗白色贝壳来到海边，倾听她的渔歌。

渔女每每会在海边踱步，都会发现他，将他捧在手心，细细的对话。

在这对话中，他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做小鱼。也得知，她母亲早丧，父亲再娶的继母并不喜爱她。更得知，她的父亲身体不佳，在刚刚重病时，继母便将她买入青楼，而在半途中，却被路过的贵人所救。那贵人，竟是当朝的齐王李佑。

小鱼对李佑的恋慕，字里行间吐露无疑：

“贝儿，小鱼命薄，却得齐王相救……”

“贝儿，在那最无助凄惶的时刻，是齐王，是他那般神祗般的降临……”

“贝儿，你可知？天下间，无人可比齐王……”

……

“贝儿，齐王是王子，而小鱼，却只是渔女……连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都不配，又怎可这样痴心妄想……”她自贬，自她被李佑救出回到家中，继母已经带着卖她的钱离开了这个贫寒的家，而父亲也因无人照顾而已亡故。只剩了她，与这茅屋两间。

她是何人？而齐王，又是何人？天渊之别，让她不敢再有任何妄想。

不知不觉间，负屭已然对这个清秀的渔女，有了莫名的牵挂。

她是个别样的少女，她善良，她自足，她将自己的地位，放在了李佑的脚下，却是心甘情愿的在如此偏远的渔村，默默的想念。

负屭沉默，这样的女子，该被视若珍宝。

远远传来喧嚣声，与这宁静的渔村是如此的不符。正在织网的小鱼，惑然的回头望去。

见一颗大石后，跑出一人。华衣美服，却是仓皇狼狈。小鱼细细辨认，却猛然一惊！竟是齐王李佑！

而李佑此刻也看到了前方有一名少女，正惊呆的看着他，略一迟疑。

却见小鱼抓起手中编织了一半的渔网，并将李佑一把抓过，推入水中，在追缉之人赶到之时，将手中渔网扔到水中，盖住了齐王。

“渔女！可有看到一个华服男子走过！”士兵见到正在海边清洗渔网的少女，便粗声喝道。

“有的，刚刚有个奇怪的人，仓皇的跑到了那边！”小鱼抬手一指，便指到了海岸边上的一片树林。在任何人看来，那树林是藏身再好不过的地方。

看士兵全数追缉而去，小鱼慌张将李佑从渔网下：

“齐王，快出来吧，他们去了林子，天黑前是回不来了！”

看到李佑惊惶疲惫的表情，小鱼心里一阵难过。是怎样的事情，让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竟变成了今天的模样？且还逃到了这样偏远的渔村？

而李佑，那陌生的眼神，却是表露无遗的告诉了她，早已将她遗忘，丝毫没有任何记忆于她。

内心忍不住的苦笑。可是，不是早就告诉了自己，是多么的不般配的吗？

她走进茅屋，拿出父亲的衣物，若齐王不更换了这身网页的服饰，那么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发现。

“本王……”李佑看到渔女拿来贫民衣物来更换，便知道这个女子是要相助自己，心中深深感动，自从被奸人陷害谋反，而父皇竟然相信了那起奸人的话，下令诛杀自己，已经逃亡这许久，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帮助自己，连自己的护卫军队，也在慢慢的离开自己，直到到了这个渔村外，终于一个都没有，只剩下他自己了。连父亲都抛弃了自己，可这个素未谋面的弱女子，却肯对他施与援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好似熟识，并带有那样深沉的情感。可，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和这个女子在何处见过……

“齐王，换下这身衣裳，换个渔民的装束，连头发也打乱开来，你就向那边的方向走……”她指向了林子旁边的那条路。

齐王顺着看过去，匆忙换下衣服，便道谢离去。

你就这样走了。

如此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了。

连看都没有认真的看我一眼，便离开了。

小鱼看着李佑的背影，丝丝苦笑，却无法散去眼眸中的恋慕，与不舍。

怀里抱着他换下的衣服，心中既是甜蜜，却又苦涩。

泪珠儿滚落，滴滴流在李佑的衣服上。

王爷，你此去，仍然会有不安稳。只怕即便躲过了今天，躲过了明天，而终有一天，还是会被发现，会被捉去。

除非，除非……

除非，你死了！

王爷，那……便让你死了吧……

小鱼抬头，再看向李佑离开的方向。

命，是你救的。当初继母卖她，她只以为是要钱给父亲医治，并不敢不从。却是打定了注意，必不能让任何人侮辱了自己，只待到了那青楼，便要自尽。却是在半路上，被你所救。

如今，家已没了。

没有任何牵挂。

罢了……便还给你吧。

小鱼深深的闻着他衣服上的气味，只当是他在身边，他与自己如此近的接触着……

缓缓的，将衣服穿在身上，面朝大海，遗世而独立，面目之上，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别了，我的家乡；别了，我的茅屋；别了，这尘世；别了，这一切的一切……

贝儿，我将要去那大海深处了……

“快！快！看逆贼李佑，就在海边！”

传来士兵的声音，小鱼面对大海，感觉到身后的追兵而来，唇角丝丝的笑。

来了，终于来了。

她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齐王李佑，已经死了！

她挪动脚步，走向海中，听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却也只能是脚步了。

海水已经没过脖颈。

她闭上眼睛，轻轻的笑。

李佑，我不再欠你。

抬起脚，让身体顺着海浪，被飘起，被冲进深海，被吞噬，被淹没……

我用我的生命，换你余生安稳。

齐王李佑，已死。

不！小鱼！不可！感受到小鱼变化的负屭，仓忙浮出海面，却已不见了小鱼的身影，掐指而算，她早已被冲入深海，也早已被群鱼分食了身体。而如今，魂魄正化作丝丝缕缕在海面上飘散开来！

不！负屭惊惶，要拼力去收集将要散去的魂魄，为何会是这样？不是会有无常来领去她的魂魄去投胎的吗？

“因为……”一双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肩头，让他无法动弹。负屭回头，正是东海龙王，阻止了他救小鱼的行为。

他不解，适才感受到小鱼想要以命换命，父王便告诉他：

“人世，自有天定。你，不可妄动。”不敢动，是生怕自己逆天改命会给小鱼带去如何的伤害，可如今……小鱼已然命丧东海，连尸身都为群鱼分食，尸骨无存……

那么现在，为何还是不许？

“小鱼并非是寿尽而亡，此时的魂魄乃是天地不容，无法下地府等候轮回，却又更无法存留人世。等待她的，将只有魂飞魄散一条道路。”

东海龙王，看向波澜的海面，却是目光冷淡。一个渔女的死，无法引起他太多的情绪，他只在乎，作为神族的，他的儿子。哪怕死无数渔民，但负屭，是他的儿子，不能出任何事情。

身为龙子这般高贵的生命，从不知世间何为愁？此刻，却无法隐身心中的疼痛，与眼中的泪……

无人可见他的泪，只是因为，他在深海之中。

紧握双拳，悲不可遏，终是忘记龙王所言，悲啸一声，化身为龙，冲出海面，一瞬之间，海面怒涛波滚！只因龙子在海面之上，翻江倒海，只是要搜寻到小鱼的身躯与已然消散开来的三魂七魄！只见岸边渔民分分惊恐退避：

“龙王大怒了！龙王息怒呀！”

而在这翻腾的水面之上，慢慢腾起浓雾，完全遮住了负屭的身躯，他焦急且悲怒的用力搜寻，足足耗尽所有力气，才终于将散于海边即刻便要消失的魂魄给拥在怀中。

紧张的笑，却似孩童得到珍宝一般，紧紧抱住不肯放松。而此时，却有一道光亮射入浓雾与汹涌波涛上，使得负屭被光亮照射的不得不闭上双眼。

“负屭，虽则那渔女并非寿尽，然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她甘愿为齐王李佑献命，你却偏要逆天改命救她魂魄，你可知罪？”飘渺祥和之声，由天而来，却见光亮下，观音脚踏白莲。负屭怀抱小鱼的魂魄，生怕散落，却不得不回答观音：

“负屭知罪。但，负屭定要救此渔女，任何代价在所不惜！哪怕让负屭为此而丧命！”负屭眼神坚定，并将魂魄更用力的抱紧。

“渔女身躯已被群鱼分食，无身可托，莫非你要为渔女而杀生取身，为她所用？”观音轻颦眉梢。却见负屭并不回答，只是低头，看向怀抱。眼神柔和而依恋。

“负屭，不敢！”再次坚定的回答，却也是坚定的看向怀中。小鱼，等我，定要坚持到，我为你重塑真身！

他与小鱼的情感，只怕无人可知，兄弟虽多，却毫无温情，勾心斗角，隐瞒心事，只为了权力欲望。做神的代价，便是无情。

是这平平无奇的女子，将他捧于手心，更是这平平无奇的女子，愿与他分享心事，单纯的依恋与信任。

即便她深深恋慕李佑又如何？即便她从不知他的存在，又如何？

即便让她活，而让他死，又如何？

有海中花儿飘过，负屭抬眼望去。

这海中花儿，每一片花瓣，都记载着他自出生起便冰封心灵，只求自保的悲伤。而每一朵花蕊，却都记忆了他，自遇到她后，逐渐的融化……

小鱼，我从不知我是爱你的。

从不知……

原来，这深沉的海，藏住了我，深沉的爱。

是你教会我世间如此美好；是你教会了我，爱，并不需要让人知道。

也是你，教会我知道，爱是会让人，忘记了自己……

只见负屭龙角发光，却是渐渐将身体中的灵珠硬生生的逼出，灵珠便在天空中，散发出强烈而刺眼的光芒。更有深沉的男音，这样缓缓传来：

“我愿为你，花塑真身，水塑鱼尾，龙之灵珠护你魂魄真身。此后，你不再是为齐王献生的渔女小鱼，而是这东海中的魂魄精灵……”

小鱼，我能为你，仅此而已。

我离去，此后，你便留在我生长的地方。

这，也算是别样的重逢吧……

负屭在浓雾中，微微而笑。

那是满足，而又甜蜜的笑。

声音渐远，终……不见。

待光芒散尽，一切，归于平静。

海面微波，似从不曾变化。

一夕之间，岸上无数石碑，底座之上，出现了文龙盘碑。

此后，东海之中，再不见那龙八子负屭的身影，反而在海面上，时而会飘起一个曼妙却妖娆的身影。那身影，有灵珠环绕，花做身形，更有水做鱼尾，在海中自由来去。渔民膜拜，这新生而来的海中魂魄精灵。只是这少女，却总是眼波迷离，不知前尘与往事……

负屭，化身盘碑文龙，已无生命。

作者：灵曦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