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欢子找到了真爱

文·段宏刚

欢子醒了,他的两个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暴露在被子外。身边的女人此时还在他的臂弯里甜蜜地沉睡,从女人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像两片绒毛,轻轻刷在欢子脸上。欢子懒懒地瞅了瞅熟睡的女人,突然觉得身边的女人很陌生。他轻轻抽掉胳膊,还是弄醒了女人。

“你什么时候醒的?注意盖好被子,小心着凉了。”女人一边说一边把被角给欢子身上拉了拉。

“刚刚。”欢子瞟了女人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这两个字。

女人对着欢子微微一笑,撑起身子撅起嘴,俯下头在欢子脸蛋上啄了一口,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地说:“宝贝,我困死了,还想再睡一会儿。你胃不好,记着起床后煮一杯牛奶喝了。”女人背转过身重新躺下,很快,被美梦在脸蛋上画出了几朵笑容,长时间盛开在面部。

欢子仰起身体背靠在床头,伸手从烟盒摸出一支烟点着抽起来。烟、酒、女人,这些东西仿佛能给他带来灵感,多少年了,他对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厌倦过。烟雾在两人上方慢慢散开,沉浸在梦中的女人轻咳了两声,微微扭动身体,下意识地拉起被子往头上蒙。欢子心头一颤,猛吸两口烟,猫着腰伸长胳膊把烟头使劲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捻灭了。突然,昆德拉的一句话闪过欢子脑际: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他会抱着她入眠,不仅仅只和她做那些事。

现在才早上10点,欢子差不多每天早上在这个时间醒来。每天晚上,欢子会坚持画画到凌晨2点。才40出头的欢子,在X市,算得上小有名气的油画家。女人叫乐乐,欢子和她96小时之前才刚刚认识。

欢子也记不清自己的床上究竟躺过多少女人,有的女人他甚至想不起面孔。直到现在,仍然有女人纠缠欢子,她们控诉欢子是始乱终弃的流氓,要挟他,索要他的画。欢子的画价格不低,拿到画廊立马能换回真金白银。欢子倒也大方,只要那些女人能说出个蛛丝马迹,他大概能对号入座,他都会或多或少的送画给那些女人。

乐乐是个例外,他不但和她做了那事,而且还拥着她共度良宵,把他的一只胳膊给她当枕头用。半夜里,他的胳膊被乐乐压得麻木难忍,好几次,他想抽离胳膊,睡梦中的乐乐不依不挠,向他怀里缩,他只好作罢,搂着乐乐阻止着乐乐的逼迫,要不然,他极有可能被乐乐挤到床下。欢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擅自轻轻抽离胳膊,第二天再苦口婆心地解释。

以前,欢子也遇到过粘人的女人,对付粘人的女人,怜香惜玉在欢子这里根本用不上,欢子通常一边大吼,一边粗暴推搡,甚至揪着对方头发拖出家门。为了自由,欢子会放弃任何东西。但对于乐乐,欢子的生命哲学好像难以适用,乐乐的每次不适都会令他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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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选择的路,即使孤独也得亲自走完

欢子自己也无法分清到底迷恋乐乐什么,乐乐确实与众不同。

几乎每次他们紧密相拥时,欢子会大声叫乐乐的名字,乐乐会回应他:你这个坏蛋,你吃了我吧,你把我嵌进你的身体吧!很快,两人的脑子像海水漫过的沙滩,软绵绵的,所有异物被潮水席卷而去,只留下唯一的宁静,以及宁静中的柔和色彩。乐乐白皙的肌肤在欢子眼里,这个时候会变作一片画布,欢子把自己的双手当作画笔,忍不住在上面画起来。画累了,索性用身体紧紧贴住乐乐背部,伸过画笔在乐乐胸前用心渲染起来。欢子就这样在画布上堆积着色块和情感,直到累得停止画画,两个身体开始相拥着休息。

除过画画,谁能填满我的臂弯?欢子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想出满意答案。在身体需要时,欢子的臂弯出现过不同的女人。每次女人离去后,臂弯又回到了真空状态,轻飘飘的,仿佛整个身体失去了负重。

欢子曾说:如果没有艺术,也许他就不存在,或者是一具行尸走肉。

绘画已经和欢子的生命结合为一体。在绘画上,欢子不断颠覆自己,像苦行僧一样探索着属于自己的绘画形态。欢子曾经发誓:要以生命之笔完成一幅生命之画,那张画就是永恒的裹尸布。在每一幅画中,欢子都试图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和生命感知全部融入进去,他的绘画,就是他的灵魂的舞蹈和挣扎。为了完成绘画的野心,欢子常常深居简出,几乎拒绝了所有应酬,或者常常一个人独自去旅行或流浪。经常没日没夜地用油彩在画布上涂、擦、砌、刮……在创作中,一边是无与伦比的兴奋,另一边却是不动声色的寂寞。

当他的手和心离开画布,孤独的海洋令他窒息。烟、酒、女人,仿佛成了他逃避孤独的港湾。当某一个女人催发不出他的创作热情后,欢子就会烦躁不安,没由来的苦恼,他就会喝斥她走开。为了艺术,欢子一如既往的冷酷,伤害了很多女人,也伤害了很多感情,不管这种感情是女人的还是自己的,他都绝情对待。在艺术面前,任何东西在欢子眼中仿佛都是浮云。乐乐的到来,把他程式化的生活瓦解了。这些天,他仿佛失去了自我,乐乐天造地设的胴体令他如痴如醉,他创作出了许多以乐乐为原形的人体油画。每一幅画美轮美奂,令人想到了来自神秘地域的女神。乐乐看到油画,也不无震撼,她从来不曾发现自己有这么美过。

四天前,欢子画展的最后一天上午11时,乐乐无意间来到展览馆,站在欢子的作品《路》之前,观看良久。乐乐情不自禁地随口而出:激情与绝望,生存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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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内心有多么强大,他的背影就有多么强大

一头长发及腰的美丽背影站在《路》之前,久久不肯离去,这个场景被正在展馆中央接受媒体采访的欢子看到了。欢子接受完采访,乐乐依然站在《路》之前,一动不动地欣赏着他的杰作。乐乐硕长的背影像一曲音乐,优美的旋律从油画面前一直飞行到欢子的耳朵里。欢子决定去乐乐跟前看看。正当他快要走到乐乐跟前时,他听到了“激情与绝望,生存与死亡”的声音从乐乐口中涌出。

欢子的心像被猫爪抓了一把。多少年了他心如止水,他以为他的心变成了石头。

那些画商只知道他小有名气,他的画可以赚钱。乐乐随口而出的这十个字,把他的心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的这幅作品的主题被乐乐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这幅画,像一条纽带,连接了他和乐乐的心。何止是《路》这幅作品,他的好多作品,无非就是要表达这样的主题:那就是现代人在无意识中的困惑和矛盾,伪文明对人心灵的扭曲和异化,人们都带着面具生活,已经很难回到真实的自我,回到心灵的乐园,人们都在自欺欺人却自以为是。

欢子给乐乐递上一张名片,并且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他。乐乐捧着名片,由于受宠若惊而不知所措,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乐乐两年前从美术学院毕业,为了画画,乐乐放弃了父母安排的稳定工作,心高气傲的她来到艺术氛围浓厚的X市自谋出路。年轻有为的欢子的大名乐乐早已听说过,作为X市中青年油画家的佼佼者,经常被各路媒体追捧,他的作品集思想、内容和形式为一体,被学术界和市场双重认可,是艺术品市场上的走俏货,众多收藏家把他的作品当作宝贝来投资。

画展结束后的第二天,乐乐带着几幅自己的习作,敲开欢子画室的门,进门的刹那,乐乐和欢子都大惊失色。

欢子的画室乱得令乐乐无法相信,房间烟头、酒瓶、画框、画册、杂物等横七竖八的扔在地上,满屋里充斥着烟味和油彩的混合味道。在房间行走必须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被磕绊。

欢子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乐乐坐下,很快又走到画架旁,抓起画笔在画布上挥洒起来。乐乐叹息一声,放好手中东西,开始很仔细地整理房间。乐乐一边整理一边哼着歌,她的身影在房间里欢快地跳跃着。看着乐乐劳碌的背影,欢子眼眶有些湿润。收拾完房间,乐乐像雕像一样站在欢子旁边观看他画画,时不时有丰富的表情在她的脸上绽开。乐乐也会不失时机的给欢子拿出他需要的颜料,并把颜料挤在调色板上。还会给欢子递上毛巾让他擦擦脸,端上一杯茶或咖啡,劝他休息一会儿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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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遇见爱人是生命的大幸

自从燕子两个月前离开欢子,他的房间很久没有女人味道了。没有女人的房间,不但脏乱而且极度冷寂。每一次一个女人的离开,都会令欢子的画风发生变化,正是在这种不间断的变化中,欢子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绘画语言和表现形式。

豁然一新的画室令欢子神清气爽,他不厌其烦地指出乐乐画作中不足的地方,从每一幅画的构图、造型、设色、笔触等方面,都给她认真指导。乐乐由于茅塞洞开而感激涕零。

第二天,第三天,乐乐都不期而至的来到欢子画室为欢子服务。当第四天下午乐乐给欢子端上一杯茶时,欢子紧紧握住乐乐的手,板着脸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喜欢走自己的路,我爱艺术,要为献身艺术,我很崇拜你对艺术的那份虔诚态度和对成功的那份执着。以你的天资和才华,在艺术上你肯定会走得很远。”乐乐说。

欢子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乐乐的话,随即又板起了脸。

乐乐继续说:“如果可以,就让我以后照顾你吧,咱们可以各取所需,如果有幸看到你站在艺术顶峰的话,那样会更好。”

欢子的目光像一束探照灯,发出明晃晃的光亮,紧紧罩住眼前的乐乐。不管乐乐出于什么目的,他的这几句话足够直率,令他坚硬的心当下变得柔软起来。

“我选择走的路,即使断了腿,爬也要爬到,对路上的绊脚石,我绝不手下留情。各取所需确实很公平,不过,你觉得你够资格吗?”欢子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乐乐的眼睛。

“或许我不够,但我知道怎么做,我相信自己有这个本事。”乐乐一边说,一边用两个手背把长发向身后撩起,头发幻化成一团黑影,很蓬松地散开,又缓缓落下,披在肩上。

欢子的目光被飘逸的长发吸引过去,板着的脸松弛下来,似笑非笑地说:“我喜欢既有个性又有自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值得正视和赞美。”

欢子说完,眼中闪动着光泽,从上到下把乐乐打量了一番。乐乐微微扭动身体,侧身站定,柔软的身体划出了S型。

欢子眼里燃烧起来,明亮而炽热,大声说:“脱掉衣服!”

乐乐略微一怔,随即很大方地露出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欢子,麻利地褪去了外套。

“继续!坦诚是艺术的生命!”欢子说完,双眼像两颗火球,在乐乐和画架上的亚麻布之间滚动。

乐乐卸除身上最后的累赘,一丝不挂地雕刻在欢子的眼睛里。太阳的余晖从窗子斜射进来,侧对着光线的乐乐的胴体在阳光下如影如幻。欢子在脑子里用力抓取着幻影。

如痴如狂的欢子向幻影走去,他自己也化作一团幻影,两团幻影嬉戏在一起,凝聚成一团,留下五彩斑斓的声音在周围流动。

几天后,一幅乐乐的人体油画在欢子笔下完成了。这幅巧夺天工的油画可以说不是画出来的,它是欢子用画笔指挥思想和创作热情把乐乐在余晖下的神态截取过来的。两人对着这幅信手拈来的画作惊讶了好长时间。最后,欢子给这幅油画别出心裁的起名为《爱神》。在后来的某一次展览中,这幅油画荣获金奖,很多收藏家想把这幅画据为己有,不论他们出价多少,欢子从来没有动过要卖的念头。

在一个夜里,欢子情不自禁地说:只有两个心灵律动近似的人才会得到爱神的垂青。

从此后,抱着乐乐同床共枕成为一个加法问题,仿佛只有抱着乐乐入睡,欢子才能感受到生命叠加的真实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