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驶出北京南站的那一刻,秀兰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她把那个银灰色的密码箱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这35年来所有的记忆。箱子不重,但她的心却沉甸甸的。临走时,周家的大少爷——不,现在已经是周董了——红着眼眶把这个箱子递给她,只说了一句话:"兰姨,到家后再打开。"

她想问为什么,但看见周董那双跟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便什么也没说。这个她从8岁就开始照顾的孩子,如今已经53岁了,头上都有了白发。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秀兰却仿佛看见了35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年她18岁,瘦得像一根豆芽菜。家里穷,爹妈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弟弟成绩好,是全村的希望,于是秀兰主动说:"我去城里打工,供弟弟念书。"

娘抱着她哭了一夜。天还没亮,秀兰就背着一个蛇皮袋,坐上了去北京的绿皮火车。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一走,就是大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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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北京那会儿,秀兰在一户人家当保姆。那家女主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人,有一次嫌她米饭煮硬了,直接把一整锅饭扣在了地上。秀兰跪在地上一粒一粒捡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但她不敢出声。那时候弟弟正在读高二,每个月都等着她寄钱回去。

她忍了三年。

直到有一天,介绍所的刘姐说:"城东周家要找个保姆,长期的,待遇好,你去试试?"

秀兰永远记得第一次踏进周家大门的情景。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楼,院子里种着月季花,空气里都是甜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

"你就是秀兰?"老太太抬起头,目光温和,"多大了?"

"二十。"

"二十岁,好年纪。"老太太笑了笑,"我姓周,你叫我周奶奶就行。家里就我一个老太婆,儿子儿媳工作忙,有个8岁的孙子叫周辰。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吧。"

没有刁难,没有盘问,甚至没有试用期。秀兰就这样住进了周家。

她很快发现,周奶奶是个极好的人。

周奶奶年轻时是大学教授,退休后一个人住在老宅里,儿子儿媳住在城那头,只有周末才带着孙子来看她。秀兰的工作其实不算累,就是照顾老太太的起居,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

但让秀兰没想到的是,周奶奶开始教她认字。

"秀兰,你过来。"有一天晚上,周奶奶把她叫到书房,"你认识几个字?"

秀兰羞愧地低下头:"上过两年学,认得不多。"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周奶奶递给她一本新华字典,"人这一辈子,不识字就像睁眼瞎,走到哪儿都矮人一头。"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周奶奶都会抽出一个小时教秀兰认字、读书。从《三字经》到《唐诗三百首》,从报纸新闻到人物传记。秀兰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

两年后,她已经能够独立读完一整本小说了。她永远记得读完第一本书时,周奶奶看她的眼神,那种欣慰和骄傲,像极了她娘看弟弟考上大学时的表情。

周家的小少爷周辰,是个调皮但善良的孩子。

刚开始,周辰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乡下保姆"有些排斥,总是故意把玩具扔得到处都是,或者趁秀兰不注意往她的拖鞋里放毛毛虫。秀兰从不生气,每次都笑眯眯地收拾好,然后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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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周辰发高烧,正赶上他爸妈出差,周奶奶又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秀兰二话不说,背起周辰就往医院跑。那时候打车不方便,她整整跑了三条街,累得气喘吁吁,后背全湿透了。

周辰趴在她背上,迷迷糊糊地说:"兰姨,你怎么这么傻,你可以叫出租车的。"

"傻人有傻福。"秀兰喘着气笑,"你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从那以后,周辰再也没有捉弄过她。他开始叫她"兰姨",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跟她说。

那些年,秀兰像是在周家扎下了根。

她看着周辰从小学升初中,从初中升高中。她给周奶奶按摩,陪老人家去公园遛弯。她把周家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家来经营,春天种花,夏天晒被,秋天腌菜,冬天包饺子。周家人也从来没把她当外人,过年发双倍工资,生病了全家轮流照顾她,逢年过节的礼物一样不少。

有人问她:"秀兰,你怎么不找个人嫁了?总不能当一辈子保姆吧。"

她总是笑笑:"再说吧,再说吧。"

其实不是没有人追过她。隔壁王家的司机老张,对她一直有意思,有事没事就来找她聊天,还给她带好吃的。秀兰知道老张的心思,但她放不下周家。

周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周辰正在读高三,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再后来,老张等不及了,娶了别人。秀兰在那天晚上偷偷哭了一场,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笑眯眯地给周奶奶端去了热腾腾的小米粥。

周辰高考那年,秀兰比谁都紧张。她每天变着花样给周辰做营养餐,夜里还守在周辰房间门口,怕他学习太晚累着。

成绩出来那天,周辰考上了清华大学。全家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周辰第一个冲过来抱住了秀兰:"兰姨,谢谢你!"

秀兰的眼泪哗哗地流:"傻孩子,谢我做什么,都是你自己努力。"

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年弟弟考上大学时,她没能在家,只能在电话里听着娘哭,听着弟弟一遍遍说"姐,谢谢你"。如今看着周辰,她仿佛弥补了那份遗憾。

周奶奶走的那年,秀兰35岁。

老人家走得很安详,临走前拉着秀兰的手说:"秀兰,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没有女儿,但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你是个好姑娘,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秀兰跪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在周家生活了15年,周奶奶早就是她的亲人了。那种骨肉分离般的痛,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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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奶奶的葬礼上,周辰的父亲——周家的大家长周建国走过来,对秀兰说:"秀兰,妈走了,但你永远是周家的人。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秀兰留了下来。

此后的岁月,她看着周辰大学毕业,出国留学,回国创业,结婚生子。她帮着带大了周辰的两个孩子,把同样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

周辰的孩子们叫她"兰奶奶",跟在她身后满院子跑。秀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周家的三代人,都是她的孩子。

时光匆匆,转眼秀兰已经53岁了。

今年年初,秀兰的弟弟打来电话:"姐,爹的身体不太好,你能不能回来看看?"

秀兰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些年她往家里寄钱,但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弟弟早就成家立业,日子过得不错,但爹娘都老了,她这个做女儿的,亏欠得太多太多。

她向周辰请辞。

周辰沉默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眶说:"兰姨,这些年,我们周家亏欠你太多了。你回去照顾爹娘是应该的,我不拦你。但是兰姨,周家永远是你的家,想回来了,随时回来。"

临走那天,周家老老少少都来送她。周辰的两个孩子抱着她的腿哭:"兰奶奶,你别走,我们会想你的!"

秀兰蹲下身,一个一个亲着孩子们的脸蛋:"奶奶也想你们,但奶奶也有爹娘,奶奶的爹娘也需要人照顾。等奶奶把那边安顿好了,就回来看你们。"

就是在这时,周辰走过来,把那个银灰色的密码箱递给了她。

"兰姨,到家后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