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多年,我成了这座城市的市委常委、秘书长。

老战友从外地赶来,我们约在一家名叫“鼎盛轩”的饭店。

店面气派,我们却一身便装,朴素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老板肖宏伟那双势利的眼睛,扫过我们时,毫不掩饰轻蔑。

叙旧的话匣子刚打开,麻烦就来了。

先是逼我们换座,接着是言语羞辱,最后竟诬陷打碎名酒索赔。

战友情谊被践踏,军人身份遭辱没。

我看着战友因我受辱而涨红的脸,听着肖宏伟嚣张的“上面有人”。

口袋里的U盘微微发烫,那是良知未泯的经理偷偷塞来的证据。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一片祥和。

我知道,是时候让某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见见光了。

我起身离席,走向安静的走廊,拨通了一个铭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喂”声。

我望着走廊尽头奢靡的壁画,平静开口,字字清晰:“赵局,按计划,对鼎盛大厦进行突击临检。”

片刻沉寂后,是果断的回应:“明白,秘书长。”

挂断电话,我整了整身上普通的夹克。

十分钟。只需十分钟。

今夜,这栋金玉其外的商业巨厦,将迎来它命定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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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车子停在“鼎盛轩”门前的泊车区,我特意让司机小陈先回去了。

今晚是私人聚会,我不想有任何公职的痕迹。

饭店门脸阔气,巨大的仿古招牌在霓虹映照下流光溢彩。

门前立着石狮,穿着旗袍的迎宾姑娘笑容标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半旧的夹克和休闲裤,笑了笑。

董俊风比我早到,正背着手在门口踱步,还是那副站军姿的架势。

“老卢!”他眼尖,大步过来,一拳轻轻擂在我肩头。

手劲不小,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

“老董。”我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手掌粗糙,虎口有茧,是这些年摸爬滚打的印记。

“昊然路上堵车,马上到。”董俊风拉着我往里走,“这地方真气派,让你破费了。”

“说的什么话,”我摇头,“战友聚会,不谈这个。”

大堂更是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着炫目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料和食物气息,背景音乐是柔软的钢琴曲。

穿着黑西装、别着耳麦的保安目光警惕地扫过我们。

前台穿着考究制服的女接待抬头,视线在我和董俊风身上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很短暂,但里面的评估意味,我和老董都懂。

“请问有预定吗?”声音甜美,流程化。

“有的,姓卢。”我递上身份证。

她敲击键盘,看了屏幕,又抬眼看了看我。

“卢先生,您预定的是‘听雨轩’包厢,请跟我来。”

语气没什么变化,但肢体语言微微松懈下来。

或许是我们朴素的衣着与这包厢名不太相称。

去包厢的路上,穿过长长的走廊。

两侧是仿明清风格的木雕隔断,灯光柔和。

隐约能听见各个包厢里传出的劝酒声、笑闹声,觥筹交错。

“真气派啊,”董俊风压低声音,“老卢,你现在混得真不错。”

“就是个吃饭的地方,”我说,“关键是跟谁吃。”

正说着,一个穿着深紫色丝绸唐装、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

他手里盘着一串油亮的珠子,面色红润,身后跟着两个点头哈腰的人。

与我们擦肩时,他瞥了我们一眼。

那目光像刷子一样,掠过我们的衣服、鞋子,随即淡淡移开,没有任何停留。

仿佛我们是不值得投注半分注意力的背景板。

他走远了,留下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带路的接待姑娘脚步似乎加快了一点。

“刚那人,看着像个老板。”董俊风说。

“嗯。”我应了一声,没多说。

“听雨轩”包厢到了,环境清雅,空间宽敞。

一张大圆桌,墙上挂着写意山水画。

我们刚落座,魏昊然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报告!老兵魏昊然,归队!”他挺胸抬头,怪模怪样敬了个礼。

我们都笑了。时光仿佛一下子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军营。

那时我们年轻,浑身是用不完的力气和热血。

“少贫嘴,就等你了!”董俊风笑骂。

魏昊然脱下外套,里面是件灰色的POLO衫,领子有些磨损。

他打量了一下包厢,啧啧两声:“可以啊卢浩,这规格。”

“吃饭,吃饭重要。”我招呼服务员进来点菜。

菜单厚重,印刷精美,价格自然也不菲。

董俊风和魏昊然翻看着,眼神交流了一下。

“随便吃点就行,别整太贵。”魏昊然说。

“就是,咱哥们儿聚的是情分,不是排场。”董俊风附和。

我心里一暖。这就是战友,任何时候,先替你着想。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接过菜单,点了几个招牌菜,又特意要了几瓶普通的啤酒。

点完菜,穿着合身旗袍的女服务员退出,轻轻带上门。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我们三人对视,忽然都有些沉默。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魏昊然先开口,他端起茶杯:“来,以茶代酒,先走一个。”

“为了什么?”董俊风问。

“为了……他娘的还能活着坐在这儿,一起吃饭!”魏昊然说。

杯子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茶水温热,流入喉咙,往事也随之汹涌而来。

02

酒菜陆续上桌,摆盘精致,香气扑鼻。

我们起初还有些拘谨,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

“还记得那次演习不?老董你掉进沼泽坑,我和昊然差点没把你拔出来。”

我夹了一筷子笋片,笑着回忆。

“咋不记得!”董俊风脸膛微红,“满身泥巴,被连长骂得狗血淋头,说老子是泥猴儿投胎!”

“你那算啥,”魏昊然灌了口啤酒,“我那次伪装潜伏,趴在草丛里,一条蛇钻我裤腿里了!”

“你当时愣是没动?”董俊风瞪大眼。

“动个屁!一动就暴露了。”魏昊然咧咧嘴,“感觉那玩意儿凉飕飕的,顺着腿往上爬……”

他打了个寒噤,我们哄笑起来。

笑着笑着,声音渐低。

那些艰苦又滚烫的日子,终究是远去了。

“后来呢?”我问,给两人的杯子续上酒。

“后来……”董俊风抹了把脸,“退伍回家,安置到厂里,没几年厂子倒了。”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摆过摊,干过搬运,后来跟人合伙弄了个小建材店,混口饭吃。”

魏昊然接话:“我比他强点,老家那边搞旅游,我开了个农家乐。”

“头几年还行,这两年……竞争太凶,也勉强维持。”

他摇摇头,拿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我看着他们。董俊风额角有道不显眼的疤,是训练时留下的。

魏昊然的手关节粗大,皮肤皲裂,是常年劳作的结果。

岁月和生活,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比我更深的痕迹。

“你呢,老卢?”董俊风看我,“听说你在市里机关?具体干啥?”

我沉吟了一下。到任市委秘书长刚一个多月,很多关系还在捋顺。

组织上有纪律,我也不想在这纯粹的战友情里掺进别的东西。

“嗯,在市委那边,打打杂,处理些文件材料。”我说得轻描淡写。

“坐办公室好,安稳。”魏昊然点头,“不像我们,整天风吹日晒,求爷爷告奶奶。”

“机关里……也挺复杂吧?”董俊风问,他年纪大些,见识也多。

“哪里都差不多,”我笑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正说着,包厢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进来的是个穿着深蓝色西服套裙的年轻女子,二十七八岁模样。

妆容淡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胸口别着“大堂经理”的工牌。

“几位贵宾晚上好,我是大堂经理黄静怡。”

她微微躬身,笑容得体,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打扰一下,菜品和酒水还满意吗?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很好,谢谢。”我点头回应。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我们三人的衣着和桌上的啤酒瓶。

又看了看我们点的菜——虽有几个招牌,但总体不算豪奢。

“几位慢用。”她再次微笑,退了出去,关门时动作很轻。

“这经理挺有礼貌。”魏昊然说。

董俊风却微微皱眉:“我咋觉得……她好像有点怕?”

“怕什么?”魏昊然不解。

“说不上来,”董俊风摇头,“感觉。”

我们继续喝酒聊天。董俊风说起他儿子考大学的事,魏昊然吐槽景区管理混乱。

我多数时间在听,偶尔插几句。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连队宿舍吹牛侃大山的时光。

不知不觉,桌上的菜下去了大半,啤酒也空了好几瓶。

我起身,想去趟洗手间。

拉开包厢门,走廊里灯光晕黄。

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旁边一个半开的包厢里传来熟悉的笑声。

是那个穿唐装的中年男人。

“肖总,您放心,那批货绝对没问题,手续都‘打点’好了。”

另一个谄媚的声音说道。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最近风头不算紧,但也不能大意。”

被称为“肖总”的人慢悠悠地说。

“是是是,您说得对。来,我再敬您一杯,祝肖总财源广进!”

我无意听人墙角,正要走开。

那肖总的声音又传来,带着点不耐:“对了,刚才‘听雨轩’那桌,什么人定的?看着面生,也不像常客。”

“哦,那桌啊,预定信息显示姓卢。看打扮……估计是偶尔来开次荤的普通客户吧。”

“嗯,盯一眼,别出什么岔子。咱们这楼里,要紧的‘生意’多,闲杂人等注意点。”

“明白,肖总。”

我脚步未停,径直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镜子里,我看到自己平静的脸。

只是眼神,微微沉了下去。

鼎盛轩,肖总。看来这顿饭,吃得不会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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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从洗手间回来,包厢里的气氛依旧热烈。

魏昊然正在比划他农家乐怎么用土鸡忽悠城里游客,唾沫横飞。

董俊风听得直乐,不时损他两句。

见我进来,魏昊然端起酒杯:“老卢,就等你了!来,再走一个!”

“慢点喝,”我坐下,“待会儿还得清醒着回去。”

“怕啥!”董俊风大手一挥,“咱仨当年‘吹一瓶’的劲头哪去了?这点啤酒,算个球!”

话虽如此,他还是放慢了速度。

我们聊起更多的往事。新兵连的糗事,第一次摸枪的兴奋,野外生存的艰难。

还有那些已经叫不上全名、散落在天南海北的战友。

“不知道老班长现在怎么样了。”魏昊然忽然有些感伤。

“听说在老家种果园,去年还给我寄过一箱苹果,甜得很。”

董俊风说:“他腰伤那么重,干农活吃得消吗?”

我们都沉默了一下。军旅生涯留给每个人的,不只有荣耀,还有伤痛。

“有机会,真该聚齐了,回去看看老连队。”我说。

“难喽,”魏昊然摇头,“都拖家带口的,为生活奔波,哪那么容易。”

正唏嘘间,包厢门又被敲响。

这次声音重了些,透着点不由分说的味道。

没等我们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那个肖总,脸上挂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身后跟着刚才那个黄静怡经理,还有两个穿着黑衬衫、体型壮实的男人。

看架势,不像普通服务员。

“几位老板,吃得还行?”肖总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

他盘着珠子,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和桌上逡巡。

“挺好的,肖老板有事?”我放下筷子,平静地问。

“哎,一点小事,实在不好意思。”肖总搓搓手,显得很为难。

“这个‘听雨轩’包厢吧,是我们这最好的包厢之一,平时都有最低消费标准的。”

他顿了顿,看看我们桌上的菜和啤酒。

“您几位点的这些……可能离标准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董俊风脸色沉了下来:“预定的时候,可没提什么最低消费。”

“是是是,可能是前台新来的没交代清楚,我们的疏忽。”

肖总笑容不变,话却硬了。

“您看这样行不行,麻烦几位挪个地方?旁边‘观澜’厅也不错,就是稍微小点。”

“或者,您几位再点点儿硬菜、好酒?这包厢,您继续用。”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逼人做选择。

要么加钱,要么滚蛋。

魏昊然“蹭”地站起来,脸涨红了:“你什么意思?赶我们走?”

“哎,这位老板别激动,”肖总身后一个黑衬衫上前半步,眼神不善。

黄静怡经理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出声。

“不是赶,是商量。”肖总摆摆手,示意黑衬衫退后。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们开店的,也要讲究个规矩,是不是?”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包厢留给更合适的客人,对你们,对我们,都好。”

更合适的客人?我看向门口。

走廊那边,似乎等着另一群人,隐约能看见光鲜的衣着。

“如果我们不想换呢?”我看着肖总,慢慢地说。

肖总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他打量着我,眼神里那点轻视不再掩饰。

“这位朋友,听我一句劝。有些位置,不是穿什么衣服都能坐得稳的。”

他意有所指,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珠子。

“强坐着,不舒服,也容易……惹麻烦。”

话音落下,门口那两个黑衬衫挺了挺胸,压迫感十足。

包厢里的空气骤然紧绷。

董俊风也站了起来,站到了魏昊然身边。

他虽年纪大了,但身板依旧笔直,眼神锐利,那是多年军旅磨炼出的气势。

魏昊然更是拳头捏紧,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我坐着没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水已经凉了,有些涩。

“肖老板,”我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也讲诚信。”

“我们既然订了这个包厢,也坐下了,菜吃了一半。你现在让我们换,于理不合。”

肖总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理?在这鼎盛轩,我肖宏伟的话,就是理。”

他向前一步,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却足够让我们听清。

“看你们也是有点年纪的人,别给脸不要脸。”

“老老实实换地方,这顿饭,我给打九折。非要闹?”

他直起身,瞥了一眼身后的黑衬衫。

“那我只能请保安,‘帮’你们换换位置了。”

黄静怡经理的脸色更白了,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我能看到她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冲突,一触即发。

04

“你他妈的……”魏昊然脾气最爆,闻言就要冲上去。

董俊风一把拉住他胳膊,低喝:“昊然!别冲动!”

他比我更清楚,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他们可以凭血气解决问题的地方。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真动起手,吃亏的很可能是我方。

“老董,你松开!老子忍不了这口气!”魏昊然挣扎,眼睛瞪得通红。

“当兵的时候没怂过,现在被个开饭馆的这么踩?”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在我心里。

肖宏伟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嘲弄的笑。

似乎在欣赏我们的愤怒与无力。

那两个黑衬衫保安又往前逼了半步,手看似随意地垂着,却随时可能动作。

“魏老板,消消火。”肖宏伟慢悠悠地说,“动手对你们没好处。”

“我肖宏伟在这片地头开了十几年店,什么阵仗没见过?”

他语气里的傲慢和暗示,再明显不过。

“听我一句,挪个地儿,大家脸上都好看。何必呢?”

他这话是说给魏昊然听,更是说给我和董俊风听。

认定我们是没什么背景、可以随意拿捏的普通百姓。

董俊风紧紧拉着魏昊然,目光却看向我,带着询问和一丝压抑的怒意。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

“肖老板,”我的声音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响起,依旧平静。

“我们订包厢吃饭,合法消费。你单方面提出不合理要求,还出言威胁。”

“这就是鼎盛轩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肖老板的‘理’?”

肖宏伟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冷静地反驳,怔了一下。

随即,他脸色沉了下来。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他语气变得不耐。

“我就问你们,换,还是不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那两个保安也完全堵在了门口,封住了出路。

黄静怡经理猛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

但肖宏伟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她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脸色惨白。

我看了看怒不可遏的魏昊然,看了看紧绷着身体的董俊风。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颐指气使、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饭店老板。

然后,我点了点头。

“好。”

肖宏伟脸上立刻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那笑容混杂着得意与轻蔑。

仿佛在说:看,还不是怂了?

魏昊然不敢置信地看我:“老卢?!”

董俊风也皱紧了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但我接下来的话,让肖宏伟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们换。”我说,“但不是换到你说的‘观澜’厅。”

我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动作不紧不慢。

“这顿饭,我们也不在你这吃了。”

我把毛巾扔回桌上,看向肖宏伟。

“结账。按我们实际消费的结。”

肖宏伟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他盯着我,像要重新评估什么。

“你耍我?”他声音冷了下来。

“买卖自愿,消费自由。”我迎着他的目光,“肖老板开饭店,不懂这个?”

“现在,我们要走,请你的人让开。”

董俊风和魏昊然立刻站到了我两侧,三人并肩。

虽然穿着普通,但那一刻,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队列中,背靠着背。

肖宏伟脸色变幻。他大概很少遇到这样“不识抬举”又硬气的客人。

尤其是在他亮出阵仗之后。

门口确实有等待的客人好奇地张望,指指点点。

他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影响其他客人,尤其是那些“更合适”的客人。

“好,很好。”肖宏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侧过身,对保安摆了摆手。

“让他们走。黄经理,带他们去结账!”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硬气到几时!”

最后一句,是赤裸裸的威胁。

黄静怡如蒙大赦,赶紧上前,声音有些发颤:“几位,请跟我来。”

我们三人走出包厢。经过肖宏伟身边时,他阴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我们。

走廊里,那桌等待的客人衣着光鲜,好奇地看着我们,低声议论。

隐约能听到“土包子”、“穷横”之类的词。

魏昊然拳头捏得咯咯响,董俊风脸色铁青。

我面色平静,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冰。

结账台前,黄静怡快速打出账单。

她的手微微发抖,操作电脑时甚至按错了一个键。

“一共……八百六十五元。”她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我掏出钱包,数了现金递过去。

就在她伸手接钱,指尖快要碰到钞票的瞬间。

她以极低、极快,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说:“快走……肖老板不好惹,这楼……不干净。”

说完,她迅速抽走钞票,转身去找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瞳孔微微一缩。

董俊风和魏昊然也听到了,他们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找您零钱,三十五元。发票……”黄静怡转回来,低着头递上零钱和发票。

在她递过发票的同时,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借着纸片的掩护,塞进了我手心。

是一个U盘。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歉意,还有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恳求。

然后她立刻又低下头,恢复成那个恭谨的大堂经理。

“欢迎下次光临。”声音机械。

我们拿着找零,转身离开鼎盛轩。

走出那扇沉重的仿古大门,夜晚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身后是金碧辉煌的不夜楼,眼前是车水马龙的普通街道。

“老卢,刚才那经理……”魏昊然急急开口。

“回去再说。”我打断他,将握着U盘的手插进裤兜。

掌心一片冰凉,却又莫名发烫。

我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肖宏伟那阴冷的眼神,黄静怡恐惧的警告,还有这个神秘的U盘。

今晚这顿饭,吃出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我回头,看了一眼“鼎盛轩”那流光溢彩的招牌。

它在夜色中嚣张地亮着,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可再坚硬的堡垒,也怕从内部开始的腐蚀,怕照进黑暗的光。

我们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前,董俊风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但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就像当年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彼此那样。

车子驶离。鼎盛轩渐渐缩小在后视镜里。

而我兜里的那个U盘,沉甸甸的,像一颗已然引燃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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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回到我临时的住处,一套简单的两居室,市委安排的过渡房。

没有太多家具,显得有些空荡。

董俊风和魏昊然跟着进来,脸上都还残留着怒意和困惑。

“妈的,越想越气!”魏昊然一脚踢在沙发腿上,“什么东西!”

董俊风相对冷静些,但眉头紧锁:“老卢,那个经理最后……”

我打开客厅的旧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了进去。

“看看这个。”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是乱码。

点开,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和一些图片、文档。

我们三人围在电脑前,点开第一个视频。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像是偷拍的。

场景似乎是一个KTV包厢,灯光昏暗迷离。

几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陪着客人喝酒唱歌,动作亲昵。

拍摄者角度隐蔽,但能清晰地看到桌上散落的可疑粉末和小药丸。

还有成沓的现金。

视频里传来粗俗的笑骂和划拳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头边缘,正是肖宏伟。

他正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笑着跟对面一个秃顶男人碰杯。

那秃顶男人,我看着有些眼熟。

略一回忆,是市里某个部门的副职领导,在一次会议上见过。

视频不长,只有几分钟,但内容触目惊心。

我们又点开图片,是一些账目的截图,记录着模糊的代号和金额。

数字不小。还有一些出入库单,货物名称语焉不详。

最后是文档,像是一份潦草的备忘录。

里面提到了“楼上会所”、“特殊渠道”、“安全费”、“打点”等字眼。

甚至还提到了“鼎盛大厦”其他楼层的一些“生意”,用词隐晦。

但结合视频和图片,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黄赌毒,保护伞,非法交易。

这栋气派的鼎盛大厦,光鲜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污秽的泥沼。

“这……这他娘的是个黑窝啊!”魏昊然倒吸一口凉气。

董俊风脸色铁青:“那个肖宏伟,原来是这种货色!难怪那么嚣张!”

我看着屏幕上的证据,思绪飞快转动。

黄静怡偷拍并保存这些,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她塞给我,是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还是走投无路下的盲目一搏?

她说的“不干净”,显然不仅仅指饭菜。

“老卢,这些东西……”董俊风看向我,目光严肃,“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的身份特殊,新任市委常委、秘书长。

处理这种事,需要极其慎重。证据的真实性、来源的可靠性、牵扯的范围……

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可能涉及某些干部。

“这个U盘,是那个黄经理的投名状,也可能是催命符。”我缓缓说道。

“她给我们,是福是祸,还不好说。”

正说着,我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和董俊风、魏昊然对视一眼,接起电话,按下免提。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哭腔的女声。

是黄静怡。

“卢……卢先生吗?求求你……救救我……”

背景音很嘈杂,有音乐声,还有男人的吆喝和笑骂。

“黄经理?你在哪?慢慢说。”我沉声道。

“我……我在鼎盛大厦……地下层的员工休息区。”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恐惧。

“肖总……肖总他发现监控里,我看到他让我给你们换包厢时……”

“他怀疑我了……刚才派人把我叫下来……我偷听到他们说话……”

她声音陡然急促:“他们说我吃里扒外,要‘处理’我……我害怕……”

电话里传来靠近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敲门声。

“黄静怡!躲里面干什么?出来!肖总找你问话!”

黄静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电话里传来杂音,似乎手机被匆忙藏起。

然后通话中断了。

忙音嘟嘟作响,客厅里一片死寂。

“他们要对那姑娘下手!”魏昊然急道。

董俊风也看向我:“老卢,得赶紧想办法!晚了可能出人命!”

我握紧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脑海中闪过肖宏伟阴鸷的眼神,闪过视频里那些不堪的画面。

闪过黄静怡塞给我U盘时,那恐惧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神。

如果她因为我今晚的出现和肖宏伟的怀疑而遭遇不测……

那我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这不仅仅是一个饭店老板刁难顾客的小冲突了。

它已经上升到违法犯罪,甚至可能危及公民生命安全。

而我的战友,也卷了进来,受到了羞辱。

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再沉默,不能再“从长计议”。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

万家灯火,一片安宁。

可在这安宁之下,有多少像鼎盛大厦这样的阴影在滋生?

有多少像黄静怡这样的小人物在恐惧中挣扎?

又有多少像肖宏伟这样的人,凭借关系和黑恶,肆意妄为?

我的职责,不就是扫除这些阴影,还这片土地以清朗吗?

虽然时机或许不是最成熟,虽然布局可能不够周全。

但有些事,等不得。

我转过身,看向两位战友。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有急切,有信任,也有等待。

等待我这个他们眼中“在机关坐办公室”的老战友,做出决定。

“老董,昊然,”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哪里都不要去。”

“我出去打个电话。”

董俊风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你小心。”

魏昊然还想说什么,被董俊风拉住了。

我拿起另一部工作手机,走到阳台,关上了门。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

我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