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台最后一缕血烟散尽时，姜子牙抚着手中金册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本该是天地归序的时刻，可他在万千神魂的哭啸声中听见了别样的杂音。
元始天尊立于昆仑之巅，望着新封的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眼中没有欣喜唯有深潭般的沉寂。
"师尊..."姜子牙欲言又止，封神榜的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
天尊的目光掠过云海，落在凡间尚未干涸的血河上："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今夜狂风卷着血腥气息，刮过姜子牙花白的须发。
他偷听到三圣议事时漏出的半句话："封神之后，必有一人先反天。"
这句话如同楔子钉进他的神魂，搅得他三日不得安宁。
终于在天亮前，他跪在紫云宫外的九千级玉阶上，问出了那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元始天尊沉默的时间比昆仑山化雪还要漫长。
当月轮移过天门时，天尊唇间逸出的两个字让姜子牙险些摔碎手中的打神鞭。
现在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正摩挲着封神榜的某一页。
那里的神纹烫得吓人，像是在催促他做出一个足够撕裂天命的选择。
01
朝歌城头的战旗被血浸透了三遍，第四遍挂上去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冯世抹了把溅到眼角的血污，手中的长戈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将军，东门快守不住了！"亲兵拖着断腿爬过来，肠子从破开的铠甲里漏出一截。
冯世望了望西边天空，残阳正被乌云啃食，像极了昨日他亲手埋掉的那个小士卒的脸。
他没有回应亲兵，而是转身朝城楼下喊道："把伤员都抬到女娲庙去！"
这句话让周围还活着的士兵都愣了一下，谁都知道女娲庙是朝歌最后的禁地。
但此刻谁都顾不得禁忌了，活着比敬畏神灵更重要。
城下抬担架的老兵王学义闻言筆尖微顿，在竹简上添了一行小字："癸卯年七月初九，冯世违禁开庙门。"
他的筆迹很稳，哪怕流矢擦着耳畔飞过也没有丝毫颤抖。
这本该记载王室起居的史册，如今写满了断肢残躯和烧焦的街道。
在离战场三条街的一间破屋里，彭美琳正从噩梦中惊醒。
她抓着胸前汗湿的衣襟，大口喘气，瞳孔里还映着梦中燃烧的神台。
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她看见金色的火焰啃噬着一张写满名字的榜单。
有个名字特别刺眼，墨迹像活物般扭动，可她每次要看清时就会醒来。
"美琳姐，你又做那个梦了？"丫鬟小翠端着水盆进来，满脸忧色。
彭美琳接过布巾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忽然抓住小翠的手："我梦里听见一个声音..."
她努力回忆着梦境残留的余音，那些音节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
小翠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想了，定是这些日子打仗，您太劳累。"
此时西岐军中，刘俊茂正在沙盘前插下最后一面小旗。
年轻的谋士抬起头，对帐中各位将领说道："朝歌已是强弩之末，三日必破。"
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在预言一座千年古都的覆灭，而是在说明日早饭吃什么。
老将军摸着胡子沉吟："商军还在负隅顽抗，三日是否太过乐观？"
刘俊茂指向沙盘上标注的粮草位置："他们守不住的不仅是城墙，还有人心。"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哨兵送来朝歌最新的布防图。
图纸边缘沾着新鲜的血迹，像是不久前刚从某个尸体怀中取出。
冯世在城头上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有冰冷的视线穿透云层落在他背上。
他抬头望天，乌云缝隙里似乎有金甲神将的身影一闪而过。
"将军小心！"亲兵猛扑过来把他推开，一支淬毒的弩箭钉在他刚才站的位置。
冯世扶起受伤的亲兵，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的屋脊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好似天神无意间掉落的嘲弄。
王学义在女娲庙的台阶上记录这一幕时，筆尖突然断裂。
墨汁溅在竹简上，晕开成类似某个人名的形状，但他立刻用袖子擦去了。
庙内伤员痛苦的呻吟声与庙外喊杀声混在一起，编织成乱世最寻常的乐章。
彭美琳此时终于想起梦中的一个音节，急忙用炭块在布片上画了个符文。
那符文才完成就莫名自燃，吓得她丢开布片，眼睁睁看它烧成灰烬。
灰烬飘出窗外，乘着风朝昆仑山的方向飞去，像要去报信的幽灵。
02
昆仑山的雪永远不会融化，就像元始天尊的表情永远莫测高深。
姜子牙踏着玉阶走上来时，鞋底凝结的冰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弟子奉召前来。"他在紫云宫外躬身，手中的封神榜沉重如昆仑山本身。
宫门无声开启，里面的云雾浓得化不开，只能隐约看见天尊端坐的身影。
"进来吧。"天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近在耳边。
姜子牙迈进门槛的瞬间，闻到了淡淡的焦糊味，像是有什么被天火烧过。
他的眼角瞥见云雾中漂浮着几片金色的残骸，形状类似人的肋骨。
"那些是不愿入榜的神魂。"天尊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天道不容贰心。"
姜子牙握紧封神榜，指节发白："他们...形神俱灭了？"
天尊没有回答，只是挥手拨开云雾，露出下方正在厮杀的人间战场。
朝歌城在火焰中哭泣，每一条街道都在淌血，每一个屋顶都在冒烟。
"封神大业需要祭品。"天尊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这是必要的代价。"
姜子牙看见冯世正在组织残兵巷战，那个凡人身中三箭仍不肯后退。
他还看见刘俊茂在西岐军中冷静调兵，精准地撕开商军最后的防线。
凡人的勇猛与智谋在天道面前，不过是戏台上有趣的搬演。
"待封神毕，天地气数当重新分配。"天尊的话意味深长。
便在这时，一片金色的碎片飘到姜子牙脚边，他认得出那是某个山神的元神残片。
三个月前，这个山神还在自己的庙里接受供奉，笑容慈祥如凡人祖父。
现在它就像被撕碎的纸钱，轻轻一碰就会化成飛灰。
姜子牙弯腰想拾起碎片，天尊突然开口："别碰，逆天者的残魂会污了你的手。"
逆天者？姜子牙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碎片上残留的挣扎痕迹。
那不像是一个甘心赴死的神该有的样子，倒像是被强行碾碎的蝼蚁。
"师尊，封神之后...天地真能长治久安吗？"他鼓起勇气问道。
天尊的目光终于从人间战场移开，看向姜子牙不安的眼睛。
这一眼让姜子牙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看穿了，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You have你的疑虑。"天尊用了陈述句，"这很好，说明你还在思考。"
宫外的风雪突然加剧，呜呜的风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泣。
姜子牙分辨不出那是风声，还是那些消散神魂最后的哀鸣。
他低头看着封神榜，金册的表面浮动着一层微弱的光晕。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封神榜轻微震动，像是活物在呼吸。
"带它去封神台吧。"天尊重新隐入云雾，"三日後是归位之时。"
姜子牙躬身退出紫云宫时，注意到门槛内侧有一小片焦黑的痕迹。
形状很像一个跪地求饶的人影，被永恒烙印在了玉石之上。
下山的路上，他遇见哪吒踩着风火轮疾驰而过，红衣少年满脸戾气。
"师叔！"哪吒匆匆行礼，"我去捉拿几个逃匿的妖兽魂魄。"
姜子牙想嘱咐他小心，少年已经化作红云消失在天际。
不远处，杨戬带着哮天犬静静立于雪中，像是在观察什么。
"杨戬师侄在看什么？"姜子牙走上前问道。
杨戬的第三只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封神榜的光...似乎不太稳。"
姜子牙心里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或许是因大战刚毕，气息未平。"
杨戬深深看他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哪吒最近很焦躁。"
他们同时望向红衣少年消失的方向，天际隐隐有雷声滚动。
姜子牙突然想起昨日哪吒问他："师叔，凭什么天道说了算？"
当时他只当少年叛逆，现在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
回到自己的洞府后，姜子牙将封神榜置于玉案上，久久凝视。
金册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每一页都承载着一个神魂的命运。
他伸出手想抚摸封面，却又缩回来，仿佛那上面长满了无形的尖刺。
梦中他再次见到燃烧的神台，这次听见了清晰的一句话——
"有一个位置是空的..."
03
西岐军营的篝火噼啪作响，冯世卸下染血的铠甲，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
"喝口酒暖暖身子。"刘俊茂递过来一个皮囊，目光却仍盯着地上的地图。
冯世接过酒囊却没有喝，而是浇了些在手臂的伤口上，疼得额头冒汗。
"你这又是何苦。"刘俊茂摇头，"军医說了不能沾酒。"
冯世抹了把脸："比这更痛的都受过，不在乎这点刺痛。"
远处传来伤兵的呻吟声，像针一样扎在夜空里。
刘俊茂用树枝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朝歌破城在即，但我们真正的对手不是商军。"
冯世抬头看他："你是说...天上的那些？"
年轻谋士的眼中跳动着篝火的光影："封神之后，凡人只是更换了一批统治者。"
这话说得太直白，冯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幸好其他士兵都睡熟了。
"慎言。"老将军低声道，"非议天神是大罪。"
刘俊茂冷笑："他们既然需要凡人的信仰香火，就该听见凡人的声音。"
便在这时，一阵怪风卷起营帐的帘子，把地图吹得哗啦啦响。
冯世按住地图，突然说："我昨日埋了个孩子，才十岁，被流矢射穿胸膛。"
刘俊茂沉默片刻："战争总要死人的。"
"但那孩子临死前问我，为什么天神不保佑虔诚的人。"冯世的声音发哑。
篝火突然爆起一团火星，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某位 invisible 存在的尊严。
与此同时，朝歌城内的赵琳正在照顾伤员，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丈夫冯世出征后撑起了半个家的生存。
"赵娘子，城外又送来一批伤兵。"邻居急匆匆跑来报信。
赵琳擦擦手上的血污，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幼子，拎起药箱就往外走。
街上的景象令人窒息，残垣断壁间躺满了呻吟的躯体。
她在一个少年兵身边跪下，发现对方已经断气，手中还紧紧攥着个护身符。
那是女娲庙求来的符，据说能保平安，可现在沾满了主人的鲜血。
赵琳轻轻合上少年不甘的双眼，抬头望了望街角的神像。
神像的石眼冷漠地俯视人间惨剧，嘴角却诡异地带着慈悲的微笑。
"若你们真能看见..."她低声自语，后面的话淹没在风里。
老史官王学义躲在破庙的角落里记录今天的一切，笔尖时而停顿。
他写到一个百夫长为保护孩童而违抗军令时，竹简上突然出现细裂纹。
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记录这些"不该被记住"的故事。
"我偏要写。"老人倔强地蘸饱墨，"天神可以不看，后人必须知道。"
便在此时，彭美琳的占卜馆外传来粗暴的敲门声。
她匆忙藏好记录梦境的布片，开门看见几个带甲的士兵。
"占卜师，大将军请你去算一卦明日战事吉凶。"
彭美琳心头一紧，她知道这种占卜无论结果如何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但还是镇定地收拾器具，随士兵走向那个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地方。
路上她看见一群妇人跪在神庙前痛哭，她们的丈夫儿子今日战死了。
香炉里的灰被风吹起，迷住了彭美琳的眼睛，让她流下泪来。
不是悲伤，而是某种预感——这些人的牺牲可能毫无意义。
到达将军府时，她看见厅堂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标注着两军态势。
"占卜师，请。"主将的语气不容拒绝，"测明日卯时进攻的吉凶。"
彭美琳取出龟甲和蓍草，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
当她闭目凝神时，那些梦中的碎片突然涌入脑海。
燃烧的神台，空缺的位置，还有从未听过的神秘音节...
"有一神缺位，天将失衡！"她失控地喊出声，旋即捂住嘴巴。
满堂将领脸色剧变，主将的手按在了剑柄上："你说什么？"
04
彭美琳的预言像野火般传遍朝歌，有人说她是妖言惑众，有人说她道破天机。
赵琳在集市采购药材时聽見几个老妇窃窃私语，说占卜师已被软禁。
"她说天上有位置空了，这是什么意思？"卖藥的老翁好奇地问。
赵琳摇摇头，心里却想起昨日给伤兵换药时遇到的怪事。
那个腹部中箭的年轻人临死前一直念叨："我看见...看见封神台上有个空位..."
当时她以为这是高烧产生的幻象，现在却不得不联想在一起。
便在这时，一队士兵押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过，赵琳认出那是史官王学义。
"凭什么抓我？我不过是记录事实！"老人挣扎着，怀中的竹简散落一地。
有片竹简滚到赵琳脚边，她趁乱捡起，看见上面写着："周军先锋疑似得神助破墙。"
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然助战金光中似有黑色裂隙。"
赵琳匆忙将竹简藏入袖中，心跳如鼓，她直觉这记载与彭美琳的预言有关。
而此时昆仑山上的哪吒正烦躁地踢着石子，他的火尖枪插在云海里冒烟。
"凭什么我要受这劳什子天规约束！"少年对着虚空大吼。
杨戬从侧面走来，第三只眼微微睁开："你又和谁置气？"
哪吒指着下界："你看那些凡人，拚死拚活就为争谁坐在王位上。"
"而我们还不如他们自在，"他狠狠道，"至少他们敢破口大骂统治者。"
杨戬的哮天犬不安地低吠，似乎感应到主人内心的波澜。
"封神榜确定了新秩序。"杨戬说得平静，眼神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
那里是封神台的方向，近日总有异常的能量波动传出。
哪吒突然凑近："师叔，你说封神榜会不会...有问题是空白的页面？"
杨戬猛地转头看他："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前日偷看师叔捧着榜文发呆，"哪吒得意地笑，"他対着某一页叹了口气。"
这个消息让杨戬陷入沉思，他回忆起上次见姜子牙时的细节。
那时姜子牙正在整理封神榜，动作匆忙，像是要掩盖什么。
而且有一页的边缘微微卷起，与其他平整的书页形成鲜明对比。
"这事不要再提。"杨戬告诫哪吒，"免得惹祸上身。"
但少年叛逆的眼神说明，这个警告起不了太大作用。
与此同时，姜子牙正在自己的洞府内対着封神榜出神。
金册摊开在玉案上，流动的神纹形成一个个名字和对应的神职。
可他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书脊附近，那里隐约有页面的痕迹不太自然。
像是多出了一页，又像是少了一页，这种矛盾感让他寝食难安。
昨夜他又去了紫云宫，想再试探元始天尊的口风。
但天尊只给了他一个预示："三日后封神，有变数会发生。"
什么变数？姜子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过，一道细微的金光闪现。
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指尖被纸缘划破，血珠渗入书页消失无踪。
封神榜竟然会伤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便在这时，洞外传来通报声："师叔，凡间有急报。"
姜子牙收起封神榜，看见个满身尘土的黄巾力士跪在门前。
"朝歌占卜师彭美琳预言天机，已被商军扣押审问。"
姜子牙眉頭紧锁："她说了什么？"
"她说...封神榜有缺位，天道将乱。"黄巾力士的声音发颤。
這句話像重锤击在姜子牙胸口，他瞬间想起元始天尊那句"有变数"。
难道凡人已经感应到了天机的裂隙？
他挥手让力士退下，独自在洞中踱步，封神榜在袖中忽然发烫。
取出观看时，发现之前染血的那页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血浸透，上面的神纹竟有些模糊不清。
姜子牙心生寒意，隐约觉得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凝视着自己。
而在地府与人间的交界处，几个逃过封神之劫的残魂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没有，封神台有个位置一直空着..."
"是天狼星君的位子吧？他不是形神俱灭了吗？"
"不对，是更重要的位置，关乎未来天道的平衡..."
阴风卷着这些低语，悄悄渗入三界的缝隙，像毒藤般蔓延。
05
姜子牙驾云降至人间时，正值朝歌城破的前夜。
他化装成游方郎中混入城中，滿目皆是断壁残垣与麻木的面孔。
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医棚里，他看见了正在救治伤兵的赵琳。
这个平凡妇人的动作透着不寻常的镇定，仿佛见惯了生死。
"大夫，来看看这个孩子吧。"赵琳抬头唤他，眼中布满血丝。
草席上躺着个七八岁的男孩，胸口纏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
姜子牙蹲下把脉，发现孩子魂魄已散大半，药石罔效。
但他还是取出仙丹化入水中，递给赵琳："尽人事吧。"
便在这时，男孩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奇异的金光："封神台...有个空座..."
赵琳手一抖，药碗险些打翻，姜子牙暗自吃惊，凡人怎会看见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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