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二十一世纪的繁华都市,一千块钱连双像样的鞋都买不起。
这确是支撑我读完大学的活命钱。
我妈死后,我在我爸和继母组建的家里,活得连个外人都不如。
如今,为了给她亲儿子报个狗屁奥数班。她终于撺掇我爸,掐断了我这最后一口气。
摆明了是想把我像垃圾一样,彻底清扫出门。
那个饿得胃里绞痛的夜里,我哭得喘不上气。
在被窝里颤抖着,拨通了那个远在澳门,被他们形容得冷血无情的亲外婆的电话。
我没敢奢求什么,只是想听听妈妈亲人的声音。
谁知第二天,一排锃亮的黑色豪车直接堵死在我家那栋“老破小”的楼下。
我那十年未见的外婆,戴着墨镜,身后跟着一整个律师团。
看着我那前一秒还骂骂咧咧的继母瞬间傻眼,
而她根本没提那1000块钱,但她冰冷的眼神告诉我,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
01
这个月的二十五号,是个星期五。我坐在大学宿舍冰冷的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手机银行的界面。
余额:6.72元。
这个数字像一个刺眼的嘲讽,在我眼前跳动。每个月的二十五号,雷打不动,我爸会给我转来1000元的生活费。不多,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里,只够我最低限度地活着。但今天,那个熟悉的转账通知,迟迟没有出现。
我的胃开始一阵阵地抽痛,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紧张的。晚饭还没吃,我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硬币,走到宿舍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包最便宜的桶装泡面。
热水冲下去,廉价调料和面饼混合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吸了吸鼻子,腾起的雾气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是我爸忘了,这是继母刘芳对我发起的“总攻”。这场无声的战争,打了十年,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我挑起一筷子面,机械地往嘴里送,味同嚼蜡。室友陈雪从外面回来,看到我这样,关切地问:“薇薇,又吃泡面啊?晚上没去食堂?”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嗯,不太饿,随便吃点。”
我不能告诉她,我食堂饭卡里的钱,昨天中午就已经刷到了负数。
晚上十点,宿舍楼熄了灯。黑暗中,我睁着眼睛,饥饿和不安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攥着那个冰冷的手机,点开了我爸的微信头像。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背景是蓝天白云,看起来很开阔,可我知道,他的人生早已被另一个女人圈禁得只剩下一小片天地。
我斟酌了很久,每一个字都打得小心翼翼:“爸,我这个月的生活费……是忘了吗?”
信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半个小时后,手机终于亮了一下。我猛地坐起来,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回复只有三个字:“在忙。”
后面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我浑身都凉透了。在忙?再忙,动动手指转个账的时间都没有吗?我认识的那个爸爸,就算加班到半夜,也会记得女儿的生日;就算出差在外,也会掐着点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按时吃饭。可现在,他只剩下这冷冰冰的三个字。
不,我不信。一定是刘芳在他旁边,他不敢。
这个念头让我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我决定打电话。
我等到十一点半,估摸着弟弟林浩已经睡了,刘芳可能也去休息了,才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我既熟悉又害怕的号码。
电话“嘟”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接通了。
“喂?”是我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耐烦。
“爸,是我。”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我这个月的生活"
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像一把锥子猛地扎进我的耳朵里:“要什么钱?要什么钱!林薇我告诉你,你都二十岁的人了,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还好意思张口跟家里要钱!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是刘芳!她果然就守在电话旁边!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上来,所有的委屈、羞辱、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我不想让她听到我的呜咽,那会让她更得意。
我听到我爸在一旁小声地辩解:“小薇她……她还在上学……”
“上学怎么了?上学就不能自己去打工挣钱吗?现在大学生兼职的多的是,就她娇贵?”刘芳的声音更大了,像是在跟我爸吵,但每一个字都是说给我听的,“我们养她到十八岁,早就仁至义尽了!别的我不管,反正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给!我儿子浩浩,报个英语辅孕育班一学期就要一万多,他才是这个家正经的继承人,钱都要花在他身上!你林建国要是敢偷偷给她钱,这日子就别过了!”
“你别说了……”我爸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无力。
刘芳似乎抢过了电话,她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像是宣判我的死刑:“林薇,你听清楚了,以后别再惦记这个家了,这个家里没一分钱是你的!也别惦记你妈留下的那点东西,我告诉你,早就被你爸拿去还债了!你妈就是个丧门星,死了还留一屁股债给你爸!”
妈妈……还债?什么债?我妈在世的时候,我们家生活优渥,她自己就是个收入不菲的美术老师,怎么可能会欠债?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还没等我从这个震惊的消息里反应过来,刘芳又接着说:“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人才是正经事。你要是真没钱了,就自己退学去打工,别再来拖累我们!听见没有?”
“啪”的一声,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空气的塑料袋,软软地瘫在了床上。
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爸爸的沉默,比刘芳的辱骂更像一把刀。他默许了,他承认了,他彻底地放弃我了。从今天起,我林薇,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头。我死死地咬着被子的一角,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怕吵醒了熟睡的室友。那不是因为饥饿,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那份被我小心翼翼维系了十年的、摇摇欲坠的父爱,在今晚,被他们亲手、彻底地斩断了。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拼命挣扎,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就在这片黑暗和绝望中,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被我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几乎已经遗忘的念头。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
是很久很久以前,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让我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的一个号码。她说:“薇薇,这是外婆在澳门的电话,你要牢牢记住,像记自己的名字一样。万一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打这个电话。”
后来妈妈走了,这个号码我也就忘了。因为爸爸和刘芳总说,外婆自私得很,当年就反对妈妈嫁给爸爸,妈妈去世后,她更是心灰意冷,早就和我们断了联系,不要我们了。
十年来,我一次也没打过。我怕听到的是冷漠的拒绝,怕承受又一次被抛弃的痛苦。
可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颤抖着从床上坐起来,摸黑找到了纸笔,凭借着童年模糊的记忆,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我反复核对着,感觉那串数字慢慢地在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我颤抖着手,在手机上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那串号码。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呼叫中国澳门”。
电话里的长音“嘟——嘟——”,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仿佛连接着一个我完全未知的世界。我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手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但十分沉稳的女声,带着一丝疑惑:“喂?请问找谁?”
我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我哽咽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只喊出了一声:
“外婆……”
02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沉默短暂得只有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听到听筒里传来对方似乎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然后,那个既陌生又带着一丝威严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是薇薇吗?”
“是我……外婆,是我……”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山洪决堤。我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把生活费被断、继母刘芳的辱骂、爸爸的懦弱和沉默,全都倒了出来。
我像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外婆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安慰,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我所有的负面情绪。她的沉默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我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等我哭声渐歇,抽泣着说不出话的时候,她才沉稳地开口,问了几个让我有些意外的问题。
“薇薇,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你小时候,你妈妈在世时住的那套吗?”
我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回答:“是……是的。”
“你妈妈当年出车祸之后,你爸爸林建国,有没有让你签过什么文件?或者以你的名义签过什么?”
文件?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时候我才十岁,整个人都是懵的,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概念。我摇了摇头,对着电话说:“我……我不记得了,好像没有。”
“好。”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你现在在哪所大学,哪个校区,宿舍楼是哪一栋?把具体地址发给我。”
我一一报上了地址。她的冷静和条理清晰,像一剂镇定剂,让我慌乱的心找到了主心骨。
最后,她说:“薇薇,别怕。今天太晚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不要胡思乱想,也别去找什么兼职,在宿舍等我消息。外婆来处理。”
挂掉电话,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外婆来处理。”
这简单的六个字,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真的可以吗?那个远在澳门,十年未见,被爸爸和继母形容得无比冷漠自私的外婆,真的会管我吗?
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被打开,我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回忆的囚笼里。
我的童年,在妈妈林岚还在世的时候,是彩色的。
妈妈是个温柔又有才华的女人,她是一名美术老师,身上总带着淡淡的墨香。我们的家不大,但被她布置得温馨又雅致。阳台上有她种的各种花草,墙上挂着她的画作,空气里总是飘着她煲的汤的香气。
那时候的爸爸,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叫林建国,在一家国企上班,幽默风趣。他会把我举得高高的,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带我去看公园里的猴子;他会在妈妈画画的时候,从背后偷偷抱住她,然后在妈妈的惊呼声中,得意地哈哈大笑。
外婆偶尔会从外地来看我们。她叫苏婉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外婆和“温柔”这个词一点都不沾边。她总是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笑容。
她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和香港那边才有的漂亮裙子,但她和我爸爸的关系似乎并不亲近。她看爸爸的眼神,总带着一种我说不出的审视和挑剔。
爸爸在她面前,也总是显得有些拘谨和讨好。
我记得有一次,外婆又来看我们,爸爸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外婆看着墙上妈妈的一幅画,淡淡地说:“阿岚,你的才华,不应该只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爸爸的脸色当时就有些不自然,笑着打圆场:“妈,阿岚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工作清闲,家庭幸福。”
外婆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那顿饭的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想来,外婆或许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我爸爸。
我人生的分水岭,是我十岁那年。
那天,妈妈说要去市里参加一个画展,答应了回来给我带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我趴在窗户上,看着她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笑着朝我挥手,然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没有等来妈妈和巧克力蛋糕,却等来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那场惨烈的车祸,夺走了我妈妈的生命。
我至今还记得医院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冰冷的白色走廊,还有爸爸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小小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像一片找不到归宿的叶子。
外婆也来了。她是从澳门连夜飞回来的。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没有眼泪,只是死死地盯着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妈妈,整个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她待了两天,处理完妈妈的后事,就又匆匆地走了。临走前,她抱了抱我,说:“薇薇,照顾好自己。”
她的怀抱很冷,一点温度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失去了颜色,变成了灰色。
爸爸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靠喝酒度日。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场,直到刘芳的出现。
刘芳是爸爸的同事,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她开始频繁地来我们家,帮着打扫卫生,做饭,照顾我和我爸。她对我表现得“无微不至”,会给我扎漂亮的辫子,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还会耐心地辅导我写作业。
爸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她充满了感激。不到一年,他们就结婚了。
婚后不久,刘芳就怀孕了,生下了我的异母弟弟,林浩。
从林浩出生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刘芳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对我伪装出来的温柔。她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给了林浩。而我,从这个家里的小公主,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多余的“拖油瓶”。
回忆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强行忘记的画面,一幕幕地在眼前上演。我蜷缩在被子里,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灰暗的家里。而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因为在遥远的澳门,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外婆来处理。”
这给了我一丝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珍贵的希望。
03
第二天是周六。
我是在一阵饥饿感中醒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桌子上投下一道光斑。外婆的电话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但手机通话记录里那个来自澳门的号码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她说让我等消息。
可是,等待是最磨人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承诺就暂停。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窘迫感再次袭来。
室友陈雪已经起床了,她把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和一盒牛奶放在我的桌上,大大咧咧地说:“我买了四个,吃不完,这个给你。”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的窘境,或许早就被这个心细的姑娘看在了眼里。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我接过包子,低声说:“谢谢你,陈雪。下周……下周我请你吃饭。”
“跟我客气什么!”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去洗漱了。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那个包子,这是我这两天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驱散了一些寒意,却驱不散我心里的悲凉。
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已经体会了整整十年。
在刘芳和爸爸组成的新家庭里,我就是那个多余的人。这种多余,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是一种无声的、漫长的凌虐。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餐桌上的战争。
弟弟林浩出生后,我们家的饭桌就有了明确的等级划分。红烧肉、大虾、进口的奇异果,这些永远是摆在林浩和爸爸面前的。而我的面前,通常只有一盘炒青菜。
有一次,我看着盘子里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实在忍不住,偷偷夹了一块。还没等我放进嘴里,刘芳的筷子就“啪”地一声敲在了我的手腕上。
“女孩子家要保持身材,吃那么肥的东西干什么?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把我碗里的肉夹走,放进了林浩的碗里,“浩浩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肉。”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爸爸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就一块肉,让薇薇吃吧。”
刘芳立刻把脸转向他,眼睛一瞪:“林建国你什么意思?心疼你女儿了?我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为了浩浩的营养费尽心思,我说一句还不行了?她是你女儿,浩浩就不是你儿子了?”
爸爸立刻就蔫了,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饭桌上主动夹过一次荤菜。
后来我上了大学,寄宿在学校,只有放假才回家。我原本那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在我第一个学期放假回家时,发现已经堆满了林浩的玩具、奥特曼模型和各种课外书。我的床被拆了,我的书桌上摆着他的四驱车跑道。
我愣在门口,不知所措。
刘芳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理所当然地说:“哦,薇薇回来了啊。你看你一年到头也不在家几天,这房间空着也是浪费。浩浩东西越来越多,没地方放,我就暂时给他用用。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放在储物间了。”
她说的储物间,是楼梯下那个不到五平米、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面堆满了家里的杂物,只在角落里给我支了一张小小的折叠床。
那一晚,我睡在储物间里,闻着空气中尘土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一夜无眠。我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里,爸爸在给林浩讲睡前故事的声音,温柔又耐心。那个声音,曾经是属于我的。
还有我妈妈留下的那架钢琴。那是我妈送给我的八岁生日礼物,她曾手把手地教我弹《致爱丽丝》。妈妈走后,我再也没碰过它,但它一直是我心里最宝贵的念想。
我上高三那年,刘芳以“家里地方小,钢琴太占地方,还影响浩浩学习”为由,找了收旧货的,用三百块钱的“天价”把它卖掉了。
那三百块钱,转头就变成了林浩手上最新款的游戏机。
我回家看到空荡荡的角落,发疯一样地质问她为什么卖掉我的钢琴。
那是我第一次对她大吼。
她非但没有心虚,反而理直气壮:“一架破钢琴而已,你吼什么吼?又不能当饭吃!浩浩学习压力大,买个游戏机放松一下怎么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就不能为弟弟着想一下吗?真是越来越自私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看向我爸,希望他能为我说一句话。
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低着头说:“薇薇,别跟你刘阿姨吵了。一架钢琴而已,卖了就卖了吧,家里确实……地方不太够。”
“一架钢琴而已……”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连同那架钢琴一起,被他们廉价地处理掉了。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物质上的侵占,而是精神上的打压。刘芳从不打我,也几乎不骂我,她擅长的是用一种“为你好”的姿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
亲戚朋友来家里做客,她总会拉着我,看似亲热地对别人“夸”我:
“我们家薇薇啊,就是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要供弟弟读书,她从来不跟我们乱要钱。别的女孩子家,又要新手机又要名牌鞋的,我们薇薇从来不要。上大学一个月一千块钱,她还总说够用呢!多省心的孩子啊!”
每一次,在亲戚们赞许的目光中,我都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人群中央。她用这种方式,堵死了我所有开口要求正常需求的权利。我一旦开口,就成了那个“不懂事”、“不体谅家里”的坏姐姐。
而我的父亲,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无声凌虐中,扮演了一个“隐形人”的角色。他永远在逃避,在和稀泥。他的口头禅是:“你刘阿姨也是为你好。”“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多让着点弟弟嘛。”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高二那年冬天,我半夜突发急性肠胃炎,疼得在床上打滚。我敲开他们的房门,我爸正准备穿衣服开车送我去医院。
刘芳却一把拉住了他,睡眼惺忪地抱怨:“大半夜的折腾什么?浩浩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你这跑来跑去的,吵醒他怎么办?她都这么大了,自己打个车去医院不行吗?非要折腾全家人!”
我爸犹豫了。
我看着他,眼里全是乞求。
他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脱下了外套,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递给我,小声说:“薇薇,你自己……打车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那一晚,我一个人蜷缩在出租车的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比身上的疼痛,还要冷上一万倍。
这些回忆,像一把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我曾经试图理解我爸,他中年丧妻,一个人带着我,后来又有了新的家庭和儿子,他或许有他的难处。我甚至麻木地接受了这种不公,把自己的需求降到最低,努力扮演一个“懂事”的女儿。
我以为只要我够乖,够不争不抢,就能换来这个家的片刻安宁,换来爸爸一点点的关注和怜爱。
直到昨天,那1000块钱,那通电话,让我所有的幻想,都碎成了齑粉。
04
周日的校园格外安静。
距离我给外婆打完电话,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澳门依旧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而我眼前的困境,却越来越具体,越来越逼人。
辅导员昨天在班级群里发了通知,提醒大家下周要开始缴纳下个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了,一共六千八百元。看着那串数字,我感觉一阵眩晕。
不仅如此,班上的同学都在讨论报名一个重要的专业资格证考试,报名费五百元。这个证书对我们这个专业的学生来说,几乎是毕业找工作的敲门砖。陈雪兴冲冲地跑过来问我:“薇薇,一起报名吧?我们还能一起复习。”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五百元,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只能低下头,假装在看书,含糊地应付:“我……我再考虑一下。”
陈雪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下午,我去了学校的勤工俭学中心。我想找一份兼职,什么都行,发传单,刷盘子,只要能让我先活下去。可是,中心公告栏上贴着的那些岗位,家教、助理、文员……要么需要面试,要么早就被人抢光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对时间要求很苛刻的,会和我上课的时间冲突。
我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和无力。
傍晚,我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就看到我的书桌上,静静地放着两张红色的百元大钞,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是陈雪的字迹:“薇薇,先用着,别硬扛。不够再跟我说。”
我捏着那两张带着体温的钞票,眼眶瞬间就热了。这是我这两天感受到的,除了外婆那通电话之外的,唯一的温暖。
可是,我不能要。强烈的、甚至是有些病态的自尊心,让我无法接受这份施舍。我拿着钱,走到正在戴耳机听歌的陈雪身边,把钱放在她的桌上。
她摘下耳机,诧异地看着我。
我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撒了我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谎:“雪儿,谢谢你。不过不用啦,我爸下午已经把钱给我打过来了,就是银行系统有点延迟,今天才到账。我刚刚查过了。”
陈雪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真的?”
“真的!”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我还晃了晃手机,“你看,短信通知都来了。”
当然,那是我自己给自己发的短信。
陈雪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捶了我一下:“吓我一跳!那你快去把那个资格证的名报了,明天就截止了!”
“好。”我笑着答应,心却在滴血。
送走了最后的温暖,我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晚上,宿舍里的人都睡了。我又是一夜无眠。我翻来覆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这一次,我想绕开刘芳,只跟我爸一个人谈。万一……万一他只是迫于刘芳的淫威,心里还是有我的呢?万一我告诉他,我只要五百块报名费,关系到我的前途,他会心软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揣着这最后一丝微弱的、可笑的幻想,再次拨通了我爸的手机。
时间是凌晨一点。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接了。就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他接了。
“喂……”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背景里很安静,听起来像是在厕所或者阳台。
“爸,”我抓紧了手机,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沙哑,我几乎是在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爸,我求求你,我真的需要钱。我不是要生活费,我只要五百块,我们专业有个很重要的考试要报名,明天就截止了。爸,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以后毕业找工作……”
我把自己的处境说得那么卑微,那么可怜。我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像一个乞丐,在向他讨要我本该拥有的东西。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那沉默持续了大概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不耐烦,没有敷衍,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到极点的绝望。
他说:“薇薇,算了吧。”
算了吧。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慢慢地、慢慢地割开了我的胸膛。
他接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哭腔:“你刘阿姨……她说得对。你……你得学会自己长大。爸爸……没用。”
说完这句“爸爸没用”,他甚至不敢再听我的任何反应,就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当场。
这一次,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很冷,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爸爸没用。”
这句话,比刘芳所有恶毒的辱骂,都更让我心寒。那不是推诿,不是借口,而是一种懦弱的承认。是他,林建国,亲手给我和他的父女关系,判了死刑。
我内心对他残存的所有幻想、所有期待、所有血脉亲情里的最后一丝孺慕之情,在这一刻,彻底粉碎,灰飞烟灭。
我终于明白了,指望别人是没用的,哀求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行为。
那个家,我回不去了。
也,不想回了。
我平静地,异常平静地,在黑暗中解锁了手机,找到那个备注为“爸爸”的联系人,长按,然后点了“删除”。
做完这一切,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在我心中升起。
林薇,从今天起,你只有你自己了。
天,也快亮了。
05
第三天,是周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我一夜没睡,眼睛干涩得发疼,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我对自己说,林薇,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谁的女儿,你只是你自己。
我起床,洗漱,然后拿出纸笔,开始认真地规划我的未来。学费,我必须想办法。我可以去申请助学贷款,虽然手续繁琐,但总是一条路。生活费,我必须马上找到一份兼职,哪怕是去餐厅端盘子洗碗,一个小时十几块钱,也足够我先吃上饭。
我计划着下午就去学校周边的商业街转转,一家一家地问。辛苦我不怕,屈辱我也不怕了,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生存就成了唯一的本能。
上午十点左右,正当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宿舍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我们学校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名校,但也是个安静的象牙塔。平日里,宿舍楼下除了学生们的自行车和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几乎看不到什么社会车辆。
可是今天,三辆黑色的、擦得锃亮的奔驰轿车,排着队,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驶入了我们这条狭窄的校园小路。它们最终停在了我们这栋女生宿舍楼的正下方,像三只沉默而威严的巨兽,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和议论。
“哇,这是什么情况?接女朋友用得着这阵仗?”
“你看那车牌,不是本地的……”
我也被这动静吸引,忍不住走到窗边往下看。
为首那辆奔驰的后座车门,被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地拉开了。
一只踩着精致典雅的裸色高跟鞋的脚,先探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个女人下了车。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但身姿依旧挺拔的女士。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香奈儿套装,脖子上系着一条爱马仕的丝巾,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鲜艳却不张扬的口红。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衰老的痕迹,只沉淀出了无与伦比的威严和韵味。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让周围所有的喧嚣和好奇,都自动退避三舍。
紧随她身后,从另外两辆车上,迅速下来了五六个统一穿着深色西装、拎着公文包的男男女女。他们个个表情严肃,眼神锐利,行动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专业气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看得正出神,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正是那串来自澳门的号码。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正是我外婆苏婉琴的声音,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风声,清晰而有力。
“薇薇,下楼来。”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机械地走下了宿舍楼。楼梯间的每一步,我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当我出现在宿舍楼门口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那位气场强大的女士,缓缓地转过身,面向我。她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当我看清她墨镜后的那张脸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那是一张保养得极好、轮廓分明的脸。那双眼睛,虽然因为年岁而有了一些细纹,但那眼形,那眼神,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竟然和我在老照片里看过的、我妈妈年轻时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她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长久未见的打量,有痛彻心扉的心疼,有压抑不住的愧疚,还有……一丝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
她朝我伸出手,那只戴着翡翠戒指、修剪得宜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也跟着一起颤抖:“好孩子……让外婆看看。”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我快步走上前,扑进了她的怀里。她的怀抱,不像我记忆中那么冰冷,带着温暖的香气和一丝属于强者的坚定。
“外婆……”我泣不成声。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没有多余的安慰,但那沉稳的、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周围的学生和宿管阿姨都看呆了。
我以为,外婆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们走,离开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
可她没有。
她扶着我站好,替我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过身,脸色瞬间由温情转为冰冷。她对身边那个为首的、看起来最干练的律师说:“张律师,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直接去林建国家。”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算清楚了。”
车队重新启动,我被外婆拉着,坐进了为首那辆奔驰的后座。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向着那个我既熟悉又无比憎恶的“家”开去。
当我家的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出现在车窗外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车队没有在楼下停留太久,外婆带着我和那一群律师,径直上了楼。高跟鞋踩在水泥楼梯上的“哒哒”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像密集的鼓点,敲响了审判的序曲。
我们停在了五楼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
外婆没有亲自敲门,只是对张律师使了个眼色。
张律师上前,按下了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哗啦”一声拉开。
开门的是刘芳。她穿着一身起球的珊瑚绒睡衣,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一脸不耐烦地嚷嚷着:“谁啊?大周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当她看到门口这黑压压的一群人,特别是看到为首的、一身贵气的外婆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不耐烦的表情,先是转为鄙夷和困惑,然后迅速变成了惊恐和错愕。
“你……你……苏婉琴?你怎么来了?”她结结巴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爸林建国也闻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看到外婆和他身后的阵仗,同样是手足无措,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妈……您……您怎么……”
外婆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俩的反应,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们。她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屋内凌乱的环境,目光落在了穿着廉价睡衣的刘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刘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很快,市井泼妇的本能让她恢复了一点“战斗力”。她看到了我,立刻像是找到了攻击的靶子,双手往腰上一叉,尖声叫了起来: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薇你这个小白眼狼,翅膀硬了啊!怎么,一百块生活费不给你,你就出去搬救兵了?还真有本事啊,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你这个十年都不断气的死老太婆给找出来了!怎么着?想来替你孙女要那一千块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们家没钱养闲人,更没钱给你这个老不死的!”
她越说越嚣张,唾沫星子横飞,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我爸在一旁急得直拽她的胳膊,小声说:“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刘芳一把甩开他的手,“一个老的,一个小都是赔钱货!今天你们谁来都没用!这个家是我刘芳当家!”
外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直到刘芳骂累了,停下来喘气。
外婆才缓缓地、轻蔑地抬了抬下巴,对身边的张律师示意。
张律师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装订精致的文件。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面对着目瞪口呆的林建国和因为嚣张而脸颊涨红的刘芳,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清新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建国先生,刘芳女士,上午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环球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张正。我受我的委托人,苏婉琴女士的全权委托。我们今天登门拜访,并不是为了讨论区区一千元人民币的生活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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