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新婚那晚,江德华的屋里没点灯,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凉飕飕的。

屋里没有一丝喜气,只听得到德华压着嗓子的抽泣声。

江德福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扭头问妻子安杰:“你说,老丁这到底啥意思?把德华一个人扔屋里,他自个儿跑卫生室去了,这算哪门子事?”

安杰拢了拢睡衣,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也叹了口气:“我哪知道,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邪乎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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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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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婚事,在整个松山岛的军官大院里,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涟漪一圈圈荡开,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议论。

江德福的妹妹江德华,那个在哥嫂家埋头干了十几年活儿,眼瞅着就要熬成老姑娘的小姑子,终于要嫁给隔壁的老丁了。

消息传开那天,大院里的人们见面都笑呵呵地拱手,说着“恭喜恭喜”,说着“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一转身,那脸上的笑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安杰在水龙头下搓着刚摘的青菜,隔壁的张嫂子也端着个盆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安杰,你家德华可真有福气,老丁这条件,在咱们岛上可是数一数二的。”

“福气”两个字,从张嫂子嘴里说出来,拐了十八个弯。

安杰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乐意就行。”

张嫂子撇了撇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要我说啊,老丁这人就是太念旧。前头文工团那个吴干事,人长得跟画儿里似的,追了他小半年,他硬是没点头。还有卫生所那个小护士,年轻又水灵,不也吹了?怎么偏偏就看上德华了呢?要我说,还是觉得德华跟秀娥嫂子一样,都是农村来的,没那么多讲究,好过日子。”

这番话像根小刺,扎得安杰心里不舒服。

听着这些话,安杰心里明白,大院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老丁,炮校毕业的技术干部,戴着副眼镜,说话斯斯文文,是岛上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他的原配王秀娥,虽然也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可人家是原配,还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就算难产走了,那也是老丁家明媒正娶的功臣。

王秀娥去世后,老丁整个人都垮了,那股子失魂落魄的劲儿,全岛的人都看在眼里。

大家都说,老丁是个情深义重的好男人。

江德福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当老丁托他来说这门亲事的时候,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觉得自家妹妹这十几年“一根筋”的付出总算没白费。

可这股高兴劲儿没持续几天,他就品出点不对味儿来。

老丁对德华,你说他不好吧,他工资全交,吃的穿的,从不短缺,对德华说话也客客气气。

可你说他好吧,那股子亲热劲儿,连寻常夫妻的一半都没有。

江德福亲眼见过好几次。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永远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像是领导和下属。

在饭桌上,德华满心欢喜地给老丁夹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肉,老丁也是眼皮不抬地道声“谢谢”,然后就没下文了。

那感觉,不像两口子过日子,倒像是一个心里有事的东家,和一个手脚勤快、但永远也走不近的长工。

江德福心里纳闷,把这事儿跟安杰一说,安杰一针见血:“还能为啥,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呗。你没瞅见老丁家墙上还挂着王秀娥的像?”

江德福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源头可不就在那幅画像上。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放大后,请人手工上了色的画像。

画里的王秀娥,穿着一身蓝布棉袄,梳着两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在那个年代显得格外健康的大白牙,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龙活虎的泼辣劲儿。

这画像自打王秀娥去世后就挂在了老丁家客厅最当中的墙上,正对着门口。

老丁每天雷打不动,都要拿个鸡毛掸子,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灰尘扫一遍,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德华嫁过去后,这画像的地位更是纹丝不动。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前女主人”,每天审视着这个家发生的一切,也审视着德华这个“后来者”的一举一动。

安杰看不下去,私下里跟江德福抱怨:“你说老丁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这点事就想不明白?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德华也嫁过去了,天天把那画像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这不是诚心给德华心里添堵吗?换做是我,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江德福抽着烟,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就是个死心眼,还没从秀娥走的阴影里出来。这事儿我得跟他说说,不说让他收起来,起码也挂到卧室里去,总在客厅挂着算怎么回事。德华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坦。”

江德福觉得自己作为大舅哥,出面说是最合适的。

他特地拎了两瓶好酒,去找老丁喝酒。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

江德福绕了半天圈子,从工作聊到孩子,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老丁啊,你看,现在德华也过来了,家里也该有个新气象。那墙上……那画像,是不是……换个地方?”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戳到老丁的痛处。

老丁正端着酒杯,闻言,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

他没生气,也没激动,只是把酒杯放下,眼皮一耷拉,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沧桑:“老江,你不懂。我这人……没什么念想。每天回家,就看着它,心里才觉得这个家还有点根。没它,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为谁忙活呢。”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江德福所有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全被堵了回去。

是啊,人家怀念亡妻,这是人之常情,是情深义重的表现,自己再多嘴,倒显得自己冷血、不近人情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把剩下的话,连同一杯苦酒,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碰了钉子,江德福只能转头去劝自己的妹妹。

“德华,老丁就是那个犟脾气,你多担待。他对你秀娥嫂子感情深,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忘的。你呢,就拿出你的好来,时间长了,铁石心肠也得被你捂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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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华能说什么呢?

她低着头,两只手绞着围裙的一角,“嗯”了一声。

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全都藏在那一声闷闷的回应里。

她当然想把那个家变成自己的家,她做梦都想。

她像个勤劳的蜜蜂,要把这个家里属于王秀娥的痕迹,一点点替换成自己的。

她学着安杰的样子,把油腻腻的厨房擦得锃亮,把窗帘拆下来用肥皂水洗得能闻到阳光的味儿。

她甚至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想对家里的一件“老古董”下手。

那是常年摆在桌子正中央的一个搪瓷茶缸,上面印着“赠给最可爱的人”,缸沿已经磕掉了好几块瓷,露出黑色的铁皮。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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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丁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王秀娥在世时最喜欢用它喝水。

德华看着它,觉得碍眼,又土气。

她新买了一个带花纹的暖水瓶,想把茶缸挪到柜子里去。

她的手刚碰到那个冰凉的茶缸,老丁的声音就从背后响了起来,不重,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砸在她心上:“别动,就放那儿。”

德华的手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她回头看他,老丁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头也没抬,眼睛还盯着书页,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那是秀娥以前最喜欢用的。”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翻过一页书。

德华默默地把手缩回身后,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那个破茶缸,连同墙上那幅无时无刻不在的画像,就像两座看不见的大山,死死地压着她,让她在这个家里永远都直不起腰。

她在这个家里忙里忙外,洗衣做饭,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可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是个战战兢兢的“代班”女主人。

这个家的灵魂,还停留在王秀娥在的那个时候,她怎么也挤不进去。

这种感觉,在饭桌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一次,德华费了好大劲,炖了一锅鸡汤。

她特地跑到安杰家,请教了半天,明白城里人炖汤讲究,要撇掉浮沫,还放了从老家带来的红枣和枸杞。

汤炖得奶白,香气扑鼻。

她满怀期待地给老丁盛了一大碗。

老丁喝了一口,难得地点了点头:“嗯,不错,挺香。”

德华心里刚像小火苗一样升起一点欢喜,还没来得及烧旺,就听见他紧接着说:“就是味道淡了点。秀娥在的时候,她炖鸡汤,不讲究这些,就喜欢往里头扔一把干辣椒,那才叫过瘾,喝下去浑身都冒汗。”

德华脸上那点刚刚绽开的笑意,瞬间就凝固了。

她看着老丁那张平静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的脸,心里像被无数根细小的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她心里一阵发疼,明白老丁或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了这样说话,习惯了活在过去。

可这种无心的比较,比指着鼻子骂她一顿还让她难受。

大院里的女人们,看着德华一天天地操劳,把老丁家四个像小狼崽子一样半大的小子伺候得服服帖帖,个个都伸出大拇指,夸她能干、贤惠、有后妈的样儿。

安杰听着这些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她觉得德华活得太委屈了,像一株拼命想在石头缝里扎根的草,看着是活了,可根底下全是硌人的石子。

她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由着德华的性子,让她一头扎进老丁这个看不见的“深坑”里。

江德福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是个直肠子,觉得老丁这人,在感情上太“温吞”,甚至有点窝囊和自私。

他只顾着自己在那儿伤春悲秋地怀念过去,却半点没想过身边这个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他对老丁最初的那点同情,也渐渐被一种替自己妹妹不值的愤懑所取代。

他想,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找个机会,把老丁这个榆木脑袋给“敲醒”,让他明白明白,日子是往前过的,不是往后看的。

日子就在这种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氛围里,一天天滑过去。

德华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她不再试图去挪动那个茶缸,也不再对那幅画像投去挑战的目光。

她只是更沉默地干活,更用心地对老丁和孩子们好。

她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像发面一样,揉进了每天的馒头里,藏在了心里最深的角落,从不跟任何人说,连对她最亲的嫂子安杰也只字不提。

那年夏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热。

海岛上的风刮在脸上,都带着一股子咸湿的燥热。

一个周末的晚上,晚饭后,江德福又拉着老丁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酒。

几瓶青岛啤酒下肚,两个中年男人的话都密了起来。

安杰和德华在屋里收拾碗筷,时不时传来一阵说笑声,给这沉闷的夏夜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江德福看着隔壁窗户里德华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酸,那股子憋了很久的火气借着酒劲儿就上来了。

他重重地放下酒杯,拍了拍老丁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恳切:“老丁啊,说真的,我这心里……这些年,一直有点过意不去。”

老丁正小口呷着酒,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过意不去什么?”

“老丁,”江德福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秀娥,可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德华跟了你,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睁开眼看看她,把你们家收拾得多好,把那四个小子照顾得多周到。你……你就不能把心里的那块石头搬开,往前面看看?你老这么活在过去,不光你自个儿累,德华也跟着你受罪啊!”

江德福以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多少能触动老丁。

往常一提到这个话题,老丁不是唉声叹气,就是低头沉默。

可这一次,老丁的反应,却让江德福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他没有叹气,也没有沉默。

他反而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古怪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悲伤,没有丝毫怀念,而是一种江德福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老丁抬起头,隔着夜色看了一眼自家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以及那幅画像在灯光下隐约的轮廓,然后把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江德福如遭雷击的话。

老丁缓缓地摇着头,那双平时总是隔着镜片,带着几分忧郁和茫然的眼睛,此刻在朦胧的月光下却亮得吓人,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只有一种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凉薄。

他看着满脸错愕的江德福,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老江,你当真以为,我天天擦着、看着,把她的像挂在墙上,是真想她想得睡不着觉吗?”

江德福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只大马蜂在里面横冲直撞,他下意识地、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不然呢?”

老丁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用指甲划过玻璃。

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一寸一寸、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江德福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