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重八,这碗要是还在,你敢杀我?”栖霞寺内,老和尚平静的声音让朱元璋浑身一震。
三十年了,这名字已无人敢提。
御林军围寺,他本为一脚之仇而来。
可当那半个破碗递到眼前,碗底几行模糊的小字,让这位洪武大帝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停了。
老和尚缓缓撩起僧袍,露出臂上狰狞旧伤。
就在那一瞬间,朱元璋死死盯着那道疤痕,脸色惨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揭开了谁也没想到的身份……
洪武三年的冬天,金陵城外的栖霞山格外冷。
山道上,黑压压的御林军像潮水一样往上涌,铁甲在冬日的惨白光线里泛着寒光。马蹄踏碎山阶上的薄冰,发出细碎的、令人心慌的声响。山腰那座小庙——栖霞寺,此刻安静得诡异。庙门紧闭,檐角的风铃在寒风里偶尔叮当一声,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朱元璋骑在马上,裹着玄色大氅。他已经四十六岁了,鬓角有了白丝,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得像鹰。此刻,他望着那座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搭在缰绳上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皮革。
“陛下,前军已围了三面,后山小路也封死了。”亲军都尉毛骧策马过来,低声禀报。
朱元璋“嗯”了一声,没动。
“陛下,”毛骧犹豫了一下,“不过是一座小庙,一个老和尚,何须您亲自前来?末将带人进去拿了便是。”
朱元璋终于转过头,看了毛骧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却让毛骧心里一凛,立刻低下头。
“有些债,”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带着凤阳口音特有的硬茬,“得亲自讨。”
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比现在还要冷。那时候他还叫朱重八,十七岁,爹娘和大哥接连饿死,家里连块埋人的地都没有。他拿着破席子卷了亲人,好不容易求村里的地主刘德给了一小块山坡地,草草埋了。家里一粒米都没了,嫂子带着侄儿回了娘家,二嫂也改嫁了。他对着空荡荡的茅草屋,听见肚子里的鸣叫和屋外呼啸的北风混在一起。
然后他离开了濠州钟离太平乡孤庄村,一路往南乞讨。
他记得那天走到栖霞山下时,天已经黑了,又飘起了雪粒子。他又冷又饿,脚上的草鞋早就磨烂了,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看见山腰有座庙,心里生出一丝希望。庙里有佛祖,和尚总该慈悲为怀吧?
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拍响了庙门。
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个脑袋,是个小沙弥,十四五岁模样,脸上有些不耐烦:“干什么的?”
“小师父……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三天没吃饭了……”朱重八挤出一个讨好的、卑微的笑,尽量弯下腰。
小沙弥打量他,眉头皱得更紧:“去去去,这年头要饭的多了,我们寺里也没余粮。”说着就要关门。
朱重八急了,一只脚抵住门缝:“小师父,佛祖慈悲……我只要一口热的,一口就行……我给寺里挑水,劈柴,干什么都行……”他的声音带了哭腔,是饿极了、冻极了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绝望的哀求。
“让他进来吧。”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沙弥不情愿地让开。朱重八踉跄着挤进去。佛殿前站着个老僧,穿着打补丁的灰色僧衣,身形干瘦,眉毛胡子都白了,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但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却透着一种让朱重八不安的清明。老僧手里挂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
“师父……”朱重八扑通就跪下了,在冰冷的石板上磕头,“求师父赏口吃的……”
老僧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朱重八心里发毛。然后老僧慢慢走过来,走到他面前。朱重八闻到一股淡淡的、陈旧的香火味,还有老人身上特有的暮气。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为何行乞?”老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家里……遭了灾,人都没了……实在没活路了……”朱重八哽咽道。
老僧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叫什么?”
“朱……朱重八。”
“重八……”老僧念了一遍,声音很低,像是在琢磨什么。然后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有很多东西,但当时的朱重八听不懂。“庙里也艰难,只有些稀粥野菜。慧净,去灶房给他盛半碗粥来。”
那小沙弥应了一声,不大乐意地去了。
朱重八千恩万谢,又磕了几个头。老僧没再说话,转身慢慢踱回佛殿。朱重八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等着,肚子叫得更响了。过了一会儿,小沙弥端了个豁口的粗陶碗出来,没好气地递给他:“喏,就这些了。”
碗里是多半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菜粥,漂着几片发黄的菜叶。但对朱重八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美味。他接过碗,手抖得厉害,也顾不上烫,凑到嘴边就要喝。
“慢着。”
老僧的声音从佛殿门口传来。他又走出来了,手里依然拄着那根木杖。
朱重八停住,疑惑地抬头。
老僧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碗,又看看他脏污的脸和破烂的衣衫。昏黄的灯笼光在老人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你这后生,”老僧慢慢说,“我观你面相,并非久困之人。只是戾气太重,煞气缠身。今日我予你一饭,是结个善缘,盼你能消些戾气,走正途。”
朱重八忙不迭点头:“多谢师父教诲,小子记住了,一定走正途……”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老僧打断他。
“师父请讲。”
“喝完这碗粥,立刻离开,下山去。从此以后,莫要回头,莫要再来这栖霞寺。”老僧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朱重八一愣。这话听着有些怪,但他太饿了,也顾不得细想,只连连答应:“是是是,我喝完就走,绝不再来打扰师父清修。”
老僧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朱重八重新端起碗,凑到嘴边。粥很稀,很烫,但那股热气顺着喉咙下去,让他冻僵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活气。他贪婪地吞咽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就在他喝下第三口,稍微缓过点劲,脑子里开始琢磨“莫要回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一只穿着破旧僧鞋的脚,突然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那一脚力气极大,完全不像个垂暮老人该有的。朱重八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倒去,手里的碗脱手飞出,“啪”地摔在石阶上,裂成几瓣,剩下的粥泼了一地。他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你……”他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
老僧就站在他刚才跪着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慑人。
“滚。”老僧只说了一个字。
那小沙弥也吓呆了,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朱重八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才喘过气。羞辱、愤怒、不解,还有更深沉的绝望,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死死瞪着老僧,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充血。他想扑上去,跟这老秃驴拼命。但他没有。他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再看那洒了一地的粥和碎碗,也没再看那老僧一眼。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栖霞寺的山门,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陛下?”毛骧的声音将朱元璋从回忆里拉回。
山风凛冽,吹动他大氅的毛领。朱元璋眯起眼睛,看着那扇紧闭的庙门。三十年前那个风雪夜,他就是从那扇门里被踢出来,滚下山阶。那一脚的痛楚和耻辱,深深刻在他骨头里,这么多年,非但没有淡去,反而随着他登基称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人。
他知道,朝中有文臣私下说他“刻薄寡恩”,说他“屠戮功臣”。他不在乎。他是天子,是真龙,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洪武皇帝!但心底深处,总有个角落,蜷缩着那个十七岁、被一脚踹翻在地、连口热粥都喝不上的朱重八。那个朱重八在嘶喊,在尖叫,要讨回那笔债。
今天,他就是来替那个朱重八讨债的。
“叫门。”朱元璋说,声音平静无波。
毛骧一挥手,几名虎背熊腰的军士上前,抡起包铁的矛杆,重重砸在厚重的木门上。
“开门!圣驾在此!庙内人等,速速开门迎驾!”
撞击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林间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起一片。
门内依然寂静。
毛骧看向朱元璋。朱元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
军士们会意,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发力,用肩膀狠狠撞向庙门!
“轰——!”
年久失修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撞了三四下,“咔嚓”一声,门栓断裂,两扇厚重的木门向内猛地荡开。
阳光斜射进去,照亮佛殿前空荡荡的庭院,扬起一片细小的尘埃。
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僧。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身形佝偻,背对着庙门,正拿着一把比他个头还高的竹扫帚,一下一下,慢吞吞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仿佛刚才那震耳欲聋的撞门声,还有门外黑压压的大军,都与他无关。
毛骧一摆手,御林军鱼贯而入,迅速分成两列,沿着墙根站定,手按刀柄,目光如电,锁定了那个老僧。顷刻间,不大的庭院被肃杀之气填满。
老僧依旧没有回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他脚下只有寥寥几片枯叶,却扫得极其认真。
朱元璋翻身下马,踩着厚重的军靴,一步一步,踏进庭院。毛骧和几名贴身侍卫紧随左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沉重。
朱元璋走到院子中央,停下。距离那老僧,不过十步之遥。他能看清老僧僧衣上粗糙的补丁,能看清他握着扫帚的、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能看清他后颈上深刻的皱纹和稀疏的白发。
三十年了。当年那个踢他的老僧,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和尚。”朱元璋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严,在庭院里回荡。
老僧扫地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慢慢直起一点腰,但还是没有转身。他低着头,看着面前被扫到一起的那一小堆落叶,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轻轻放下扫帚,将它靠在殿前的柱子旁,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日常功课。
做完这些,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朱元璋看清楚了那张脸。
很老,比三十年前老得多。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是常年吃素的菜黄色,眼皮耷拉着,遮住了大半眼睛。但当他抬起眼皮,看向朱元璋的时候,那双眼睛——虽然浑浊了许多,但那眼神深处的某种东西,朱元璋认得。
就是这双眼睛。三十年前,在昏暗的灯笼光下,用那种复杂的、让他不安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老僧的目光在朱元璋身上停留片刻,扫过他身上的玄色龙纹常服,扫过他身后如狼似虎的军士,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恐惧或者惶恐。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双手缓缓合十,对着朱元璋,微微弯了弯腰。
“贫僧慧明,见过施主。”他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异常清晰。
不是“陛下”,是“施主”。
毛骧眉头一拧,上前半步,厉声喝道:“大胆!圣驾面前,敢不跪拜?口称施主,乃大不敬!”
老僧慧明仿佛没听见毛骧的呵斥,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朱元璋脸上,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仔细辨认,又像是在回忆什么很遥远的事情。
朱元璋抬手,止住了毛骧。他往前走了一步,更近了些,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老僧身上。
“慧明……”朱元璋慢慢重复这个名字,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三十年前,也是在这院子里,也是一个冬天。有个老和尚,给了个小叫花半碗粥,又把他一脚踢了出去。那老和尚,法号也是慧明吧?”
慧明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答非所问:“三十年了……施主,别来无恙。”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
庭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军士的手都握紧了刀柄,只等皇帝一声令下。
朱元璋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丝毫没有到达眼底:“朕很好。吃得饱,穿得暖,再也没人能把朕踢出庙门了。”
慧明垂下眼帘,低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如今贵为天子,泽被苍生,是万民之福。往事如尘,何必耿耿于怀。”
“往事如尘?”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凤阳口音里的硬茬变得锋利如刀,“有些尘,沾了血,沾了耻,就忘不掉!那半碗粥的恩,朕记得!那一脚的仇,朕更记得!”
他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带着压抑了三十年的怒意。身后的御林军感受到天子的怒意,个个屏息凝神,杀气弥漫开来。
慧明却依然平静,甚至轻轻叹了口气。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老眼再次看向朱元璋,眼神里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像是悲悯,又像是疲惫,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楚。
“施主今日率虎贲而来,围困小寺,”慧明慢慢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是为报当年那一脚之仇?”
“是,也不是。”朱元璋背着手,目光锐利如鹰隼,似乎要穿透这老僧的皮囊,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一脚,朕记了三十年。但朕更想知道,为什么?”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能闻到老僧身上陈旧的香火气息。
“当年,你既给了粥,显是存了慈悲之心。为何转眼又下狠手,将朕踢出门外?朕当年不过是个快要饿死的乞儿,对你毫无威胁。你那一脚,是何道理?嗯?”
这是他三十年都没想通的心结。若那老僧一开始就冷漠驱赶,他或许只是恨世道艰难,人心冷漠。但偏偏是先给了一点温暖,又狠狠践踏。那种羞辱,远比单纯的拒绝更刻骨铭心。
慧明沉默着。寒风穿过庭院,吹动他宽大的僧袍。他佝偻的身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那一脚……是老衲踢的。施主若要寻仇,老衲一身在此,听凭处置。寺中其他僧人,都是这十几年间陆续收留的苦命人,与当年之事无关,还请施主开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你在跟朕谈条件?”朱元璋眼神一厉。
“不敢。只是陈述事实。”慧明微微摇头,“施主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老衲残躯,不足惜。只是,”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朱元璋,“施主心中,真的只想报仇吗?还是……也想知道一个答案?”
朱元璋瞳孔微缩。这老和尚,到了这般境地,竟然还能如此镇定,甚至隐隐有种掌握着什么的从容。这不对劲。
“答案?”朱元璋冷笑,“好,朕给你个机会说。说得好,朕或许让你死得痛快些。说不好……”他没说完,但话里的寒意,让周围的军士都感到脊背发凉。
慧明又低声念了句佛号,然后,在朱元璋和所有军士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慢慢转过身,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朝着佛殿旁那间低矮的、看起来像是柴房或者杂物间的小屋走去。
“站住!”毛骧喝道,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拦住去路。
慧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施主想要的答案,或许在那里。”
朱元璋盯着老僧的背影,心中念头飞转。这老和尚耍什么花样?那屋里莫非有埋伏?但看这寺庙规模,藏不下多少人。而且御林军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让他去。”朱元璋冷声道,“朕倒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来。”
侍卫让开路。慧明慢慢走到那间小屋前,推开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扇黑洞洞的小门里。御林军们更加警惕,毛骧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扑上去。
朱元璋站在原地,面色沉静,但负在背后的手,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起来。三十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翻涌:那碗摔碎的粥,胸口剧烈的疼痛,老僧冷漠的脸,还有风雪里独自下山时那刺骨的寒冷和恨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毛骧快要按捺不住,准备带人冲进去查看时,那扇门里,终于又有了响动。
慧明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粗陶碗,灰扑扑的,边缘有一个很大的缺口,只剩下大半个碗身。碗身上布满污渍和划痕,看起来破旧不堪,扔在路边都不会有人捡。
看到这个破碗的瞬间,朱元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慧明拿着那半个破碗,一步一步,慢慢地,重新走回庭院中央,走回朱元璋面前几步之外。他停下,双手捧着那个破碗,递向朱元璋的方向。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碗,那神情,竟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捧着沉重无比的业障。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朱元璋。这一次,他浑浊的老眼里,清晰地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哀,有释然,有追忆,还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
他用那双捧着破碗的、枯瘦的手,将碗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朱元璋的衣袍。
然后,他开口,声音苍老而清晰,一字一句,在这死寂的庭院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重八。”
他叫的是那个三十年来,几乎无人敢提、也无人记得的名字。
“这碗……要是还在,”
老僧慧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朱元璋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地,说出了最后那句话:
“你敢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寒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啸。庭院里,所有军士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屏住了。毛骧的手僵在刀柄上,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老僧,又紧张地看向皇帝。
朱元璋脸上的所有表情,在听到“重八”两个字时,就已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凝固。
而当那句“你敢杀我?”问出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晃了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破碗上。
那个碗……他认得。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但此刻看到,三十年前那一幕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地轰然撞回脑海——粗糙的陶质,黯淡的颜色,还有碗沿那个丑陋的缺口。
正是当年他接过,还没喝几口,就被一脚踢飞,摔碎在石阶上的那个碗!
但……它怎么还在?而且,只剩了半个?
这老和尚,留着这半个破碗,留了三十年?为什么?
无数个疑问和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
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悸动,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
不是因为恨,不是因为怒,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茫然。
他死死盯着那半个碗,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碗底。
碗底似乎有什么痕迹,像是……刻上去的字?很小,很模糊,被经年的污垢覆盖着。
那些字,他从来没有注意过。
三十年了,他无数次捧着这半个碗,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碗底。
不……不对。他从未捧过这个碗。是老和尚捧了三十年。
“这是什么?”朱元璋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
慧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手依然捧着那半个碗,稳稳地,递在他眼前。那双枯瘦的手,此刻竟没有一丝颤抖。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朱元璋。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从慧明手中,接过了那半个破碗。
碗很轻,陶质粗粝冰凉。但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碗身,特别是触碰到碗底那些凹凸的痕迹时,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顺着指尖猛地窜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把碗凑到眼前,拂去碗底厚厚的尘垢,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几个刻得歪歪扭扭、深深陷入陶胚的小字。
当他看清那是什么字的瞬间——
“轰”的一声!
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脑海中炸开!又仿佛一脚踏空,坠入万丈冰窟!
朱元璋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又瞬间冻结!他“蹭”地一声,猛地从原地站直了身体,脸色在刹那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发抖,是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他死死盯着碗底,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仿佛要把那几个字生吞下去,又仿佛希望它们立刻从眼前消失。
握着破碗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也在剧烈地颤抖,带动着那半个破碗发出细微的、咯咯的碰撞声。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慧明的脸,目光里充满了惊骇、狂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童般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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