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盛家的五姑娘如兰,大概是全京城最会给自己“找罪受”的嫡女了。
大姐华兰嫁入伯爵府,六妹明兰入主宁远侯,泼天的富贵她瞧不上,偏要捂着耳朵,信了那套“有情饮水饱”的鬼话,一头扎进穷书生文炎敬的怀里,美其名曰: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惜,现实的巴掌总是来得又快又响。
当丈夫的前程需要一笔巨款“打点”,她那点可怜的骄傲终于被磨得一干二净。
她放下身段,硬着头皮,第一次踏进了六妹明兰那金碧辉煌的侯府,准备开口“借”钱。还没等她那句“借”字说出口,一个丫鬟轻飘飘的禀报,竟像一块千斤巨石,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01
忠勤伯爵府今日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三分。府里的大公子,也就是盛家大小姐华兰的长子,今日大婚,迎娶的是言官张大学士的孙女,可谓是门当户对,锦上添花。
为了这场喜宴,盛如兰已经忙活了小半个月。
她嫁给文炎敬已经五年了。五年,足以让一个娇生惯养的盛家嫡女,变成一个为三餐油米操心的寻常妇人。
赴宴的衣裳让她犯了难。箱笼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衣裳不是料子过时,就是颜色黯淡,唯一几件看得上眼的陪嫁,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浆洗中失了原有的光泽。她想起出嫁前,自己的衣柜里挂满了四季新衣,什么织金、云锦、妆花缎,应有尽有,别说穿了,就是看也看不完。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她叹了口气,取出一件水蓝色的旧衫裙。这是前年回娘家时,母亲王氏送的料子,当时没舍得穿,一直压在箱底。她对着昏暗的铜镜比了比,腰身有些宽了,生完孩子后她清瘦了不少,终究是日夜操劳,不比从前那般丰腴。
也好,省些布料。她找出针线笸箩,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小心翼翼地将衣裳拆开,一点点裁小了,再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她的手指早已不复当年的纤细白嫩,指腹上落了一层薄茧,还带着几个被针尖扎出的细小黑点。
忙活了两个下午,衣裳总算是改好了。看着平整的针脚,如兰心里有了一丝满足感。她又打开首饰匣子,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支银簪和一对成色普通的耳坠。她拿起一支分量最重的金累丝嵌红宝石的簪子,这是她出嫁时,老太太亲手为她戴上的。她摩挲了许久,那红宝石在光线下依旧璀璨,映着她眼底的犹豫。
“娘,你在看什么呀?”三岁的儿子聪儿摇摇晃晃地跑进来,抱住她的腿。
如兰回过神,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心里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她将簪子用帕子仔细包好,藏进袖袋里。
第二天,她背着丈夫文炎敬,去了城西的当铺。当铺的朝奉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接过簪子掂了掂,又拿在眼前细细瞧了,嘴里啧啧称赞:“好东西,盛家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少废话,能当多少?”如兰板着脸,不想跟他多啰嗦。
“夫人,这簪子手工极好,宝石也正。只是……您这是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她咬了咬牙,她还想着,等将来手头宽裕了,一定要把这支簪子赎回来。
最终,簪子当了三十两银子。如兰攥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心里五味杂陈。她用这笔钱,给丈夫文炎敬裁了一身靛蓝色的新儒袍,料子不算顶好,但胜在挺括,能遮掩住他因苦读而过分单薄的身形。又给儿子买了一双崭新的虎头鞋,鞋面上绣着威风凛凛的虎头,针脚细密,一看就不是凡品。
做完这一切,她手里只剩下几百个铜板。她小心地将铜板放进钱袋,盘算着回去的路上给孩子买串糖葫芦。
她觉得这笔钱花得值。大姐家长子成婚,这是何等风光的大事,她们一家三口回去,总不能太寒酸,丢了盛家的脸面,也让丈夫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撒娇任性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是文炎敬的妻子,是聪儿的娘,凡事都要为他们爷俩打算。
她时常会想起出嫁前,六妹妹明兰拉着她的手,一脸认真地劝她:“五姐姐,日子不是光有情意就够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虽俗,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好像是扬着下巴,满不在乎地说:“你懂什么?你嫁进侯府,规矩大,婆母厉害,妯娌众多,那才叫累呢。我嫁给敬哥哥,他家里简单,没有嫡庶之别,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我当家做主,自在得很。这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如今想来,明兰的话就像一根细小的针,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扎一下她的心。自在是自在,可这自在的代价,却是捉襟见肘的窘迫。
喜宴当日,文炎敬穿着新裁的袍子,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身边一身水蓝衣裙、荆钗布裙却难掩秀丽的妻子,眼里流露出几分愧疚:“如兰,委屈你了。”
如兰正忙着给儿子整理衣领,闻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快走吧,咱们租的马车还在外头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一家三口坐着吱吱呀呀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忠勤伯爵府驶去。聪儿第一次坐马车,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小嘴里不停地问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如兰抱着儿子,心里既有回娘家的期盼,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伯爵府门前车水马龙,高头大马配着华丽车轿,几乎堵住了整条街。他们租来的那辆半旧马车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车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如兰抱着儿子,文炎敬跟在身后,一家人从那些衣着光鲜的宾客缝隙中挤了过去。
门口的管事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如兰,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哎哟,是五姑奶奶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大小姐和六姑奶奶早就念叨您了!”
踏进那高高的门槛,喧嚣和富贵之气扑面而来。满目的红绸金饰,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熏香和佳肴的混合气味。丫鬟仆妇们穿梭如云,个个衣着体面,举止有度。如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更从容一些。
她被引着穿过几重庭院,来到女眷们所在的后堂。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华兰正被一群贵妇人围在中间,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遍地金通袖袍,头戴赤金点翠凤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明兰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陪着盛老太太说话,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对襟褙子,妆容淡雅,眉目间却自有一股沉静安然的气度,那是宁远侯府当家主母的威仪。
“五姐姐来了!”眼尖的明兰最先看到她,笑着站起身。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如兰挺直了背脊,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牵着儿子走了进去。
“快来快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外甥!”华兰也笑着拨开人群,朝她走来,一把将聪儿抱进怀里,夸张地掂了掂,“哎哟,又长高长壮实了!”
姐妹三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体己话。如兰看着大姐和六妹身上那些光彩夺目的首饰,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空荡荡的,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就在这时,华兰的婆婆,忠勤伯爵府的老夫人袁氏,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目光在如兰身上打了个转,脸上带着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开口说道:“这位就是盛家的五姑娘吧?许久不见,如今真是洗尽铅华,越发朴素了。”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几个与袁家交好的夫人都拿帕子掩着嘴,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如兰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她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朴素”二字,不过是“寒酸”的体面说法。她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费尽心思改好的旧衣裳,再看看周围那些夫人小姐身上闪闪发光的锦缎和珠宝,一股强烈的窘迫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她那双因为常年做家务而变得粗糙的手,此刻更是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母亲说的是,我这五妹妹,嫁了人就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不像我们,整日里还被这些俗物牵绊。”华兰立刻笑着接过了话头,亲热地挽住了如兰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巧妙地隔开了袁老夫人和其他人的视线。
她一边拉着如兰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她的装扮。当看到如兰手腕上空无一物,脖颈间也只有一件素净的衣领时,华兰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她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长姐特有的亲昵和不容拒绝的强势。她抬起自己的左手,将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冰种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就往如兰的手腕上套。
“你瞧瞧你,今日这样大的场面,怎么出门也不戴些首饰。这只镯子还是前年你姐夫寻来的,水头好,最是衬你的肤色,就当姐姐送你的。”华兰的动作一气呵成,语气不容置喙。
那冰凉的玉镯滑过如兰粗糙的皮肤,稳稳地戴在了她的手腕上。入手沉甸甸的,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如兰慌忙想要推拒:“大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自家姐妹,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华兰按住她的手,对她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戴着吧,别让人小瞧了我们盛家的姑娘。”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如兰的心。她推拒的动作僵住了。她明白了,这只镯子,与其说是姐妹间的赠予,不如说是一种“装点”。大姐是怕她这副“朴素”的样子,丢了盛家的脸面,所以急着给她添上一件像样的首饰,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她不再挣扎,任由那只冰凉的镯子贴着自己的肌肤。那玉的寒意,仿佛一路从手腕蔓延到了心里。她低头看着那抹翠色,只觉得它像一个精致的枷锁,提醒着她与她们之间的差距。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华兰说了声“谢谢大姐姐”,声音干涩得厉害。
另一边男宾的席面上,气氛同样微妙。
文炎敬的身份有些尴尬。他是新科举人,论官职,只是一个八品的翰林院编修,在今天这个非富即贵的场合里,实在是不起眼。他被管事引着,安排在了一个靠近门口的偏僻角落。同桌的都是些远房亲戚或是伯爵府的清客幕僚,大家客气地点头致意后,便各自攀谈,没人真正留意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书生。
他端着酒杯,目光越过觥筹交错的人群,望向主桌的方向。他的大舅兄,华兰的丈夫袁文绍,正陪着几位国公侯爷谈笑风生;他的妹夫,宁远侯顾廷烨,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身边围满了前来敬酒巴结的官员。他们谈论的是朝堂局势,是边关战事,是御赐的庄子田产。那些话题,离文炎敬的世界太过遥远。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入口醇厚,回味甘甜,可他尝到的,却只有满嘴的苦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别人画卷的局外人,与这满堂的繁华格格不入。
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桌前停下,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文姐夫,一个人在此喝酒?”
文炎敬抬头,正是宁远侯顾廷烨。他连忙起身,有些拘谨地拱手道:“侯爷。”
顾廷烨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旁边的空位上落了座。他豪爽地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文炎敬,开门见山地说:“前些日子听明兰提起,说文姐夫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多谢侯爷关心,一切都好。”文炎敬答得中规中矩。
顾廷烨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文炎敬,带着一种上位者审视的目光。“翰林院虽然清贵,但熬资历的日子太长。我听说明兰的意思,是觉得让你一直在那里蹉跎了才华。若是……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者想换个地方历练历练,尽管开口。你我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这番话,说得恳切,听起来也全是好意。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烫在文炎敬的自尊心上。
什么叫“蹉跎了才华”?什么叫“有难处尽管开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他文炎敬如今的境地很“艰难”,是个“怀才不遇”的可怜虫,需要靠着妻子的裙带关系,靠着他这个权势滔天的侯爷妹夫“提携”一把,才能往上爬吗?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考取功名,他有他的骄傲,有他的风骨。他可以忍受清贫,可以忍受别人的忽视,但他不能忍受这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善意”。
一股屈辱的热流涌上脸颊,文炎敬紧紧捏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顾廷烨说道:“多谢侯爷美意,在下如今尚能自处。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利禄,自当凭己身本事去挣,不敢劳烦侯爷。”
顾廷烨是什么人,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疏离和硬气。他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文炎敬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那一顿饭,文炎敬食不知味。
回家的路上,租来的马车里一片死寂。聪儿玩累了,靠在如兰怀里睡得正香。如兰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心里那点赴宴的欢喜和被赠予镯子的虚荣,早已烟消云散。
她试探着开口:“敬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宴会上喝多了,不舒坦?”
文炎敬沉默了许久,久到如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转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又低又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没什么。”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觉得,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如兰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她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大姐一家,是六妹妹一家,是整个盛家所代表的那个繁华世界。
她一直以为,只要有情意,所有的隔阂都能被填平。可今天这场喜宴,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和丈夫包裹在温情脉脉的幻梦之外,露出了下面那道深不见底的、名为“阶层”的鸿沟。
马车吱呀作响,载着一家三口,离那片灯火辉煌越来越远,驶向他们那座位于城郊的、简陋却真实的家。如兰怀里的儿子睡得安稳,可她的心,却乱成了一团麻。
02
从伯爵府回来的那份憋闷,像一团湿棉花堵在如兰的心口,好几天都未能散去。她把华兰送的那只翡翠镯子用帕子层层包好,收进了妆匣的最底层。她不敢再看,一看就想起袁老夫人那句“越发朴素了”,想起丈夫那句“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试图将这些不快抛在脑后,将自己更深地埋进琐碎的家务里。日子过得紧巴,由不得她伤春悲秋。天不亮,鸡叫头遍,她就得摸黑起床。劈柴,生火,淘米,煮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热气腾腾的灶台前,她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被熏得眼泪直流。
她的婆婆文母,一个从乡野间走出来的、一辈子都在跟铜板较劲的妇人,总会在这时披着衣裳,趿拉着鞋,踱步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上一眼。
“哎,我说,今天的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这柴禾可都是你公公一担一担从山上砍回来的,金贵着呢。”
“如兰啊,昨儿买的菜又蔫了,跟你说了多少遍,要赶早市,早市的菜才新鲜又便宜。”
“我儿子娶了个金枝玉叶的官家小姐,还以为能跟着享福呢,结果呢,样样都要我这把老骨头跟着操心。这米又买贵的了吧?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起初,如兰还会涨红了脸,争辩几句。可日子久了,她也懒得再开口。婆婆的念叨就像窗外的风声,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她只是沉默地做着手里的活,将饭菜端上桌,伺候公婆和丈夫用饭,再收拾碗筷,洗衣缝补,一刻也不得闲。
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被这粗粝的生活,硬生生磋磨成了一个对一文钱都要盘算半天的妇人。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疲惫才会真正席卷而来。儿子睡熟后,文炎敬在窗边挑灯夜读,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而专注的侧影。如兰就在不远处的油灯下,借着那点微光,缝补一家人的衣裳。
“敬哥哥,喝口水吧,别读太晚了,伤眼睛。”她会轻声说。
文炎敬抬起头,对她温和一笑,接过水碗:“就快读完了。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我陪着你。”
就是这样短暂的温情,支撑着如兰度过一个又一个辛苦的白天。她时常自我安慰,丈夫是有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只要他能高中,能有个好前程,现在吃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选择的这条路,是通往幸福的,只是过程曲折了些。
她刻意不去想念在盛家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不去比较姐姐和妹妹们身上那些华美的衣裳和首饰。她觉得,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而她拥有的,是她们所没有的、最纯粹的夫妻情深。
这份脆弱的自我安慰,在一个初冬的午后,被彻底击碎了。
那天下午,三岁的聪儿突然发起高烧。起初如兰并没太在意,只当是孩子着了凉,给他多盖了层被子,喂了些姜汤。可到了晚上,聪儿的脸烧得像一块红炭,浑身滚烫,开始说胡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如兰彻底慌了。她和文炎敬连夜请来了镇上唯一的郎中。那郎中留着山羊胡,搭了搭脉,看了看舌苔,摇头晃脑地开了几服药,收了五十个铜板的诊金,只说是风寒入体,吃几服药发发汗就好了。
可两服药下去,聪儿的烧非但没退,反而愈发重了,甚至开始抽搐。
文母心疼孙子,更心疼花出去的药钱,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如兰:“早就说了,孩子金贵,不能吹风,不能着凉,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那死去的公公交代!我怎么跟文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如兰抱着怀里像小火炉一样的儿子,听着婆婆的数落,心如刀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炎敬也急红了眼,他把那郎中开的药方拿给城里药铺的坐堂先生看,先生只瞥了一眼,便说这方子太过温吞,对这样的急症根本没用,要治好,得请城里回春堂的张大夫,还得用上好的人参吊着命才行。
可请张大夫出诊一次就要二两银子,一根像样点的人参更是要十几两。这笔钱,对他们这个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文炎敬像一头困兽,在家里转了两圈,然后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他跑遍了所有沾亲带故的同窗和朋友家,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可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宽裕,东拼西凑,一天下来,他只借到了不到一两的碎银子和几百个铜钱。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将那点钱放在桌上时,如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颓然的神情,再看看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儿子,她那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在儿子滚烫的体温面前,终于土崩瓦解。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没有钱,连最亲的人的性命都保不住。她所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苍白,多么可笑。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华兰和明兰的身影。她们府上随便一件摆设,可能就够给聪儿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了。她们随手赏给下人的一块银裸子,就能救她儿子的命。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羞耻感,紧紧地攫住了她。她抱着儿子,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孩子滚烫的额头上。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为了儿子,她必须低下她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
03
就在如兰一家走投无路之际,消息还是传回了盛家。
是如兰的母亲王氏身边的一个婆子,回乡探亲时顺道来看望如兰,正巧撞见了这番景象。婆子回到盛府,添油加醋地把如兰家的窘境一说,王氏当即就急白了脸,一边骂着文炎敬没出息,一边抹着眼泪让下人备车。
可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华兰和明兰的耳朵里。
姐妹俩的反应,截然不同。
华兰正在伯爵府里核对账目,听闻此事,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她向来行事果决,最重盛家的体面。在她看来,妹妹有难,做姐姐的出手相助是本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外人看了盛家的笑话,觉得盛家的姑娘嫁出去就没人管了。
她当即立断,吩咐府里的管家:“立刻备车,拿我的名帖,去回春堂请张大夫!就说是我娘家妹妹的孩子病了,让他务必跑一趟。再从库房里取一盒上好的人参,还有两匣子燕窝,一并送过去。动静弄得大一点,让村里人都瞧瞧,我们盛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不过半日功夫,一辆挂着忠勤伯爵府徽记的华丽马车,便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文家所在的那个偏僻村落。马车停在文家那破旧的院门前,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管家扶着京城有名的张大夫下了车,后面还跟着两个提着精致礼盒的小厮,那阵仗,比县太爷下乡还要气派。
而明兰得知消息时,正在宁远侯府的小花园里陪着团哥儿玩耍。
她听完心腹丫鬟丹橘的禀报,沉吟了片刻。她比华兰更了解如兰那外强中干、死要面子的性子,也更懂得一个贫寒书生的自尊心有多脆弱。大张旗鼓的“施舍”,只会像一把盐,撒在文炎敬的伤口上。
她没有声张,只是将丹橘叫到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下午时分,一个穿着体面、看起来像个富户管事妈妈的妇人,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来到了文家。这妇人是明兰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姓刘。
刘妈妈一进门,先是对着文母和文炎敬行了礼,自称是回乡探亲,路过此地,受自家夫人所托,特意来看看五姑奶奶。
她带来的东西很简单,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还有几匹质地柔软的棉布。
她将钱袋塞到目瞪口呆的如兰手里,笑着说:“五姑奶奶,我们夫人说了,她知道您一向心善,乡里乡亲的若是有难处,您总爱帮一把。侯爷前些日子得了一笔赏赐,夫人就想着替侯爷积些福德。这点银子您拿着,也不拘是给小公子看病,还是周济邻里,就当是替我们夫人行善积德了。夫人还说,这事儿您知我知,就别声张了,免得落个沽名钓誉的话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送来了救命钱,又给足了如兰和文炎敬台面,把“接济”说成了“请托”,把“施舍”变成了“行善”。
可这份小心翼翼,却让如兰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华兰那边,张大夫一来,三下五除二就断定了聪儿是急症,开了猛药。伯爵府送来的人参也立刻切片煎了汤,给孩子灌了下去。看着张大夫有条不紊地施针、开方,听着管家一口一个“我们伯爵府”,如兰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涩。
她感激姐姐的雷厉风行,救了儿子的命。可当她看到院子外面那些村民探头探脑、羡慕又夹杂着讥诮的眼神时,她的脸颊就一阵阵发烫。婆婆文母更是两眼放光,拉着张大夫的手,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儿媳妇的娘家可是京城的大官儿!”“我们聪儿的外祖母家,是伯爵府呢!”那副市侩的嘴脸,让如兰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华兰的帮助,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救援,虽然救了火,却也把她家的那点窘迫和难堪,明晃晃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而明兰的帮助,则像一捧无声的炭火,在最冷的时候送来,温暖,却也烫手。
当刘妈妈将那个装有二百两银子的钱袋交到她手上,说出那番体贴周全的说辞时,如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知道,这是明兰在竭力维护她的尊严,怕她难堪。
可这份极致的周到和体贴,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提醒。它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已经落魄到需要别人用这种方式来“施舍”了。
一个真正平起平坐的姐妹,哪里需要如此费尽心机地找借口?
如果说华兰的帮助让如兰感到的是公开的窘迫,那明兰的帮助则让她尝到了被小心翼翼地怜悯的滋味。两种感觉,都让她坐立难安。
而对文炎敬来说,这一切则是对他自尊心的一次毁灭性打击。
华兰府上的人一来,他这个一家之主就彻底成了摆设。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都围着那个京城来的大夫和管家转,他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他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却像个局促不安的外人。
等到明兰的管事妈妈送来那笔银子,更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一个七尺男儿,饱读诗书的举人,到头来,竟要靠着妻子娘家的接济,才能给自己的儿子治病。他所有的清高,所有的风骨,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送走了两拨人,聪儿的烧也渐渐退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文炎敬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他那间狭小的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如兰安顿好儿子,端了一碗粥,推开书房的门。文炎敬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形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敬哥哥,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饭了。”如兰轻声说。
文炎敬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死死地瞪着她。他突然低吼起来,声音因为压抑而嘶哑变形:“盛如兰!你是不是觉得嫁给我很委屈?是不是觉得离了你那两个富贵的姐姐,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如兰被他吼得一愣,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这是文炎敬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用这样伤人的语气。
她委屈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我没有……我只是想救聪儿……”
“救聪儿?救聪儿就要让她们像看耍猴一样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就要让她们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给我们送钱吗?”文炎敬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文炎敬就算是穷死,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尤其是你那些高高在上的娘家人!”
书房里的气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夫妻二人隔着一张书桌,互相看着对方,眼里都充满了伤痛。如兰觉得,她和丈夫之间,似乎也裂开了一道难以弥补的缝隙。
04
一转眼,又是一年深秋。盛老太太八十大寿,这在盛家是天大的事。王氏早早地就派人给所有出嫁的女儿送了信,言明此次寿宴,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府,一家人要齐齐整整地给老太太磕头祝寿。
接到信后,如兰的心情比上一次去参加外甥的婚礼还要复杂。
聪儿的病好了,文家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可那日夫妻间的争吵,却像一根刺,扎在了两人心里。文炎敬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读书也愈发刻苦,只是再不与她谈论前程之事。如兰知道,丈夫的自尊心受了重创,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再提娘家的任何事。
这次回府,她格外用心。她用明兰上次派人送来的那匹湖蓝色暗纹缎子,给自己和儿子都裁了新衣。料子是顶好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可京城最新的衣裳样子她已经不大清楚了,找的也是镇上最好的裁缝,但那手艺,终究比不上姐姐们府里养着的那些精工细作的绣娘。穿在身上,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味。
至于给老太太的寿礼,更是让她煞费苦心。华兰和明兰送的,必定是奇珍异宝。她和文炎敬商量了许久,最后,如兰决定亲手给老太太做一双千层底的软鞋。她眼睛本就不算好,为了赶工,连续半个多月,每晚都在油灯下熬到半夜。一针一线,缝进去的都是她这个孙女最实在的心意。鞋做好了,她的眼睛也熬红了,手指上又添了几个新针眼。
她觉得,礼轻情意重,老太太会明白她的孝心。
寿宴那天,她依然是和丈夫儿子坐着租来的马车回的盛府。再次踏进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草一木都透着熟悉。可她走在其中,却感觉自己像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们,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口称“五姑奶奶”,可那恭敬的眼神底下,总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打量和怜悯。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揪着丫鬟的辫子,随意发脾气、撒娇的五姑娘了。她现在是“文夫人”,一个需要被客气对待的“亲戚”。
在老太太的寿安堂里,姐妹三人再次聚首。
气氛是热闹的,老太太坐在上首,笑得合不拢嘴。华兰和明兰一左一右地陪着,逗得老太太笑声不断。
到了献寿礼的时候,华兰先是呈上了一尊用整块上等和田玉雕琢的寿星公,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引得满堂喝彩。
接着,明兰献上了一幅前朝名家吴道子的《松鹤延年图》真迹,画卷展开,笔力苍劲,气韵生动,更是让懂行的宾客们赞不绝口。
轮到如兰了。她本来捧着那个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布包,准备上前。可是在看到了姐姐们那样的重礼之后,她捧着布包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她那双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鞋,在那样的珠玉面前,显得如此的寒酸,如此的……拿不出手。
她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将手里的布包悄悄藏在了身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幸好场面热闹,人又多,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的窘迫。
后来,趁着人少,她才将礼物悄悄塞给了老太太身边的房妈妈,只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让老太太闲时穿着舒服。
寿宴过后,女眷们都留在老太太房里说话。老太太精神有些不济,被扶进去歇息了,房里便只剩下她们姐妹三人和几个心腹丫鬟。
华"兰拉着明兰,聊得正起劲。
“……你不知道,我们府里那个三房的,最近又不安分了。仗着生了个儿子,就想把手伸到账房里来。前儿被我敲打了一顿,才老实了些。”华兰端着茶杯,语气里带着一丝当家主母的疲惫和威严。
明兰笑了笑,接口道:“大姐姐也别太操劳了。管家这种事,抓大放小就成。对了,前些日子陛下又御赐了城外一处温泉庄子,烨哥的意思是让我打理。我正发愁呢,手底下几个管事都派出去了,一时竟找不到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去管着。”
她们聊的是朝堂的局势,是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烦恼——如何打理泼天的富贵。
如兰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一句话也插不上。
她想说什么呢?说她最近又研究出了一个新的省钱妙招,用淘米水浇花能让花开得更旺?还是说隔壁的张屠户家婆媳不和,前天又打了一架?
这些她世界里的“大事”,在姐姐们的谈笑风生面前,显得那么的琐碎、贫乏和可笑。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和她们的世界,已经彻底割裂开来。她们在云端之上,而她在泥土之中。
就在她沉默的当口,华兰突然转过头,关切地拉起了她的手。
“五妹妹,让我瞧瞧你这手!”华兰的指尖划过如兰手心里的薄茧,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怎么糙成这个样子了?回头我让府里的丫鬟给你送几盒我们府里特制的脂膏去,顶好用的。”
明兰也看着她,目光温和而担忧:“五姐姐,我看你近来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太操劳了?文姐夫那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千万别自己硬撑着。咱们是姐妹,不说两家话。”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关心,都是体贴。
可听在如兰的耳朵里,却句句都像是在提醒她:你看,你过得多惨,你的手都粗了;你看,你气色多差,肯定是累的;你看,你的丈夫没本事,你需要我们帮忙。
一股酸涩的委屈涌上喉头,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我好得很,你们别为我操心。敬哥哥待我很好,我们……我们日子过得挺舒心的。”
声音里的那丝颤抖,却出卖了她。
她悲哀地发现,在姐姐们眼中,那份平等的、可以互相打趣吵闹的姐妹情谊,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质。她不再是那个可以和她们并肩而立的盛家五姑娘,而是一个生活在底层、处处需要她们俯身关照、时时需要她们伸手“接济”的穷亲戚。
这份认知,比任何人的冷眼和嘲讽,都更让她感到难堪。
05
从盛府回来后不久,文炎敬在官场上遇到了一个机会。吏部有个缺,是外放去江南一个富庶县城做县丞,从八品升到正七品。虽说只是升了一品,但翰林院的八品编修是没油水的清贵,而富庶县城的县丞,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职位,前途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消息让文炎敬好几晚都辗转难眠。他当然想去,他做梦都想摆脱眼下的困境,让妻子和儿子过上好日子。可他又打听到,盯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少,要想十拿九稳,需要一笔为数不菲的“打点”费用。具体数目他没敢细问,但估摸着,至少也要三五百两银子。
三五百两,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骨子里是个清高的读书人,对这种官场陋习深恶痛绝。可他又是个丈夫,是个父亲,看着妻子日渐粗糙的双手和儿子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他那点清高就显得无比脆弱。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连几日都食不下咽。如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文炎敬才一脸羞愤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
说完,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脸,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如兰,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鄙视那些钻营苟且之辈,可现在,我自己却动了这样的心思……我……”
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如兰的心也被揪紧了。她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不知又要在这贫苦的日子里熬上多少年。
经过了整整一夜激烈的思想斗争,如兰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放下自己那点可怜的骄傲,最后一次向娘家求助。
但这次,她告诉自己,不一样。她不是去要“接济”,而是去“借”。她要堂堂正正地开口,白纸黑字写下借据,言明将来必定归还。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保留住自己和丈夫最后的一丝尊严。
她没有考虑去找大姐华兰。华兰性子直接,怕是又要说出些“我早就说过”之类的话,让场面难堪。她想到了六妹妹明兰。在她的印象里,明兰总是那么聪慧、通透,又善解人意,或许,她最能理解自己的处境。
打定主意后,如兰换上了一件最体面的衣裳,将自己收拾得尽量整洁利落。她对文炎敬说,自己回娘家看看母亲。文炎敬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宁远侯府的气派,比她想象中还要恢弘。高大的石狮子,朱漆的门楣,门口的护卫一个个都精神抖擞,气势迫人。
她通报了姓名,门房一听是盛家的五姑奶奶,立刻恭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一个穿着碧色比甲的俏丽丫鬟引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和回廊,一路上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景致之精美,比她们盛家的宅子还要胜过几分。
丫鬟将她引到一处极为雅致的花厅,请她稍坐,又立刻有小丫鬟奉上了精致的茶点和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茶。那茶盏是上好的汝窑瓷,茶点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样,小巧玲珑,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如兰端坐在铺着锦缎垫子的椅子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彰显着她与明兰之间那巨大的鸿沟。她心里愈发紧张,手心里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此刻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没等多久,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明兰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亲切温和的样子,笑着说:“五姐姐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些你爱吃的点心。”
“我……我就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如兰有些语无伦次地站起身。
“坐,快坐,自家姐妹,客气什么。”明兰拉着她坐下,又屏退了左右的丫鬟,亲自给她续了茶,“看你这气色,比上次在祖母那儿见时好多了。聪儿还好吧?”
“好,都好。”如兰干巴巴地回答着。
两人寒暄了几句家常,气氛却始终有些尴尬。如兰几次想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可话到嘴边,看着明兰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又觉得羞于启齿。一个“借”字,仿佛有千斤重。
明兰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京城的趣闻。
就在如兰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准备开口说出那句“六妹妹,我想跟你借……”的时候——
花厅的门帘一挑,明兰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丹橘快步走了进来。
丹橘手里捧着一个青色封皮的账本,她先是看到了如兰,连忙屈膝行了一礼,口称“五姑奶奶安”。
她才转向明兰,声音清脆,语气是下属对上司汇报工作时特有的那种干练和直接,毫无避讳之意:
“夫人,各处庄子铺子的账目都对完了,这是这个月的总账。另外,按照您的吩咐,给五姑奶奶府上备下的这个月份例银子和几匹南边新送来的时兴缎子,也都准备妥当了。”
丹橘顿了顿,请示道:“是照旧让张管事寻个由头送过去,还是……今日五姑奶奶正好在,就让五姑奶奶直接带回去?”
一瞬间,整个花厅仿佛都静止了。
如兰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丹橘说的最后那几个字在反复回荡。
“月……例……银……子?”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