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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仁宗 朱高炽)
我们知道明朝有十六个皇帝,这十六个皇帝里边,谁最特殊呢?
怎么说他特殊,因为他在位时间不到十个月,非常的短,但是他却和他后边的皇帝,也就是他儿子明宣宗朱瞻基共同开创了“仁宣之治”,这是明朝历史上的一个小盛世。
您想,明宣宗在位时间有十年,而仁宗只有十个月,这十个月相比十年微乎其微,直接说是宣德之治(宣宗的年号)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把明仁宗的这十个月算在里边呢?
这就说明,明仁宗这十个月发挥的作用,非常重要,在某种程度上还超过他的儿子。
写《明史纪事本末》的谷应泰,甚至有仁宗是“周之成康,汉之文景”这种溢美之词,可见史家对他的褒爱。
明仁宗最大的成就,在于他极大的缓和了永乐年间,他父亲成祖朱棣执政晚期的社会矛盾。
有人说成祖也是盛世啊,永乐盛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的确是盛世,但也的确有矛盾。
朱棣五次北伐,派郑和六下西洋,包括营建北京,盖紫禁城,这都是巨型工程,建立了辉煌的成就的同时,也耗尽了民力,有些史料反映出的永乐后期的明代社会是“人民流离,饿殍盈路,税粮通负,盗贼横生”,这也许有夸张的成分,但您能说这全是假的吗?
永乐年间的户部尚书夏原吉,他就是管财政的,朱棣跟他聊天,问他国情,他告诉朱棣,说连年用兵,也没有取得什么特别重大的战况,反而是国家的战略储备已经损耗了十之八九,朝廷内外是疲惫不堪呐。
朱棣一生气,把夏原吉给关起来了。
夏原吉不是故意给皇帝上眼药,他说的是真的,别的不讲,永乐年间的农民起义,作者能查阅到的,就有将近二十起。
在一个政权的上升期,它的早期,频繁的出现这种农民起义,实际上是极为罕见的,这就说明当时的社会底层,农民,老百姓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
不到极限,淳朴善良的乡里乡亲,干嘛要走上造反起义的这条道路?
我们必须要承认,成祖朱棣的永乐盛世,的确是武功赫赫,气象恢弘,但是这种盛世的光芒,其实是建立在透支民力的基础上的。
仁宗登基之后,马上就做出了改变。
宫廷的开支,他大幅度的削减,不是那种特别重要的工程,他暂时停止,包括下西洋的活动也被仁宗给叫停了。
其实这就是在省钱,是在节约民力,是在缓和官民之间的矛盾。
除了经济上的与民休息之外,朱高炽还致力于修复政治上的裂痕。
嗨,这也是他父亲朱棣留给他的难题。
我们知道朱棣其实是非法夺权,他是篡位做的皇帝,抢了大侄子朱允炆的皇位,那么朱允炆时代的建文旧臣他们大多不愿意和朱棣合作,朱棣对他们实行了非常残酷的政治清洗,杀的杀,关的关,囚的囚,流的流,像方孝孺那种据传被诛十族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
这种超出了常规法律的手段,目的当然是为了震慑那些潜在的反对声音,对建文旧臣怀旧的,对永乐政权质疑的,当然也很有效,这让朱棣非常集权,乾纲独断,帝国在他的指挥下整齐划一,但是,我们说但是,这种行为它践踏了儒家观念中的忠义伦理和司法底线,尤其会给大臣们,给士大夫们留下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就是一种创伤,而且难以弥合。
仁宗上台之后,马上他就赦免了那些因为忠于建文而被打击处理的大臣,靖难遗孤也纷纷释放,这个步调非常重要,历史上那些聪明的皇帝都会这么做,比如说后来的清朝,雍正用极为残酷的方式来对待宗室,搞的朝野上下怨声一片,乾隆接班之后,马上施以仁政,宗室得到了宽释,甚至是奖励和补偿,一下子就为乾隆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实际上是乾隆心肠好么?当时不是,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乾隆是古代皇帝里最不好对付的一个,杀伐难测,喜怒无常,两朝重臣张廷玉让乾隆整的都快精神崩溃了,但是乾隆就是懂得在即位前期用这种手段来笼络人心。
仁宗是不是笼络人心,那不清楚,但是至少他的这种仁政极大的缝合了从洪武,永乐以来残酷的政治斗争给这个王朝带来的社会创伤,也凝聚了士大夫阶层的人心。
可以想见,如果仁宗是那种和他祖父一样平均一天就要杀三点五个人的皇帝,未必会有后来的仁宣之治。
包括仁宗也很会用人,建立了一个从明朝开国以来初具规模的文官政府,杨士奇,杨荣,杨溥都是那一时期的名臣。
以及轻徭役,免赋税,关心民生等等,这都是老生常谈了,可见其足可当得起仁这个谥号。
然而,明仁宗在内政上取得这样好的成就,也是有代价的。
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做任何事情,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是有代价的。
仁宗的代价,就是用外交和军事上的妥协,换来了内政上的建树。
仁宗即位之后,他基本上是全面放弃了朱棣时期深入漠北,主动寻找,歼灭蒙古主力的这种战略,仁宗没有那么好战,他保底是要守住长城防线就可以了。
说实在的,有点过于松懈了,你当然不能像成祖那样有些穷兵黩武,但是你也不能把战略主动权交出去。
结果就是,蒙古各部在明朝军事压力变弱的情况下,人家休养生息,重新整合,特别是瓦剌部,很快就崛起了,二十多年之后,正是瓦剌人在土木堡之战中重挫明军,将明政权逼入了绝境。
在对外关系上,仁宗也比较依赖朝贡体系,蒙古,西域,安南,就是今天的越南,仁宗更倾向于用册封,赏赐的方式来维持表面的宗藩秩序,外交关系上有什么问题,哪怕是被挑战,大多数时候仁宗也是息事宁人,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因为安南的反叛和明军征讨的失利,仁宗放弃了对安南的统治。
这个事情的执行,是在宣宗朝,但其实决策部分,正是在洪熙朝完成的。
这在仁宗看来说不定还是好事儿,因为这符合了当时明朝社会休养生息的状态,但是研究历史要从细微之处分析,看待问题却要从长远出发,放弃安南,就意味明朝在东南亚的影响力出现了很大的收缩,一个重要的战略支点就此失去。
还有一个事情很值得聊一聊,我们说明仁宗的仁,还体现在哪里,是体现在大幅度的减免赋税,赈济灾荒上,仁宗一朝对自然灾害的反应非常快,史料中随处可见仁宗对各类灾情的指示和抚恤,比如,《明仁宗实录·卷一百》中说“军民有迫于艰难典卖子女者,官为赎还”——
皇帝甚至会亲自花钱,赎回因为灾荒年月被卖掉的百姓子女。
这些惠民爱民的仁政,缓解了当时老百姓的痛苦,只是这就好像是给一个患了很严重的疾病的人吃止痛药,只是暂时管用。
本朝自开国以来,土地兼并问题非常严重,历朝历代恐怕就没有明朝土地兼并的情况这么严重得,这里点名批评皇室和勋贵庄田侵占。
百姓的地被兼并了,被占据了,从农民变成了流民,正是因为社会产生了如此多的流民,才会出现更加多的农民起义。
遗憾的是,尽管仁宗几乎做到了一个儒家君主所能做到的极致,但是未见其出台过任何根本性的改革措施,所以这就导致仁宣之治的繁荣,变成了一种短暂的平衡,一旦后边的皇帝能力不济,或者怠政了,或者修仙炼丹了,或者好女色了,或者爱木匠活了,或者喜欢开KTV了,流民的问题就会再次爆发,这也是明朝中后期社会动荡的主因。
所以说明朝亡于流民这种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有读者读到这里,可能会认为,说你这太苛责了,成祖打仗你说他穷兵黩武,仁宗不打你说他太保守,皇帝强硬手段你说他残酷,皇帝手段不强硬你又说他没作为,太平庸。
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对于古代皇帝的评价,本身就是动态的,而不会是静态的。
我们评价朱棣,是认为他在国力上升期选择了风险高,消耗大的战略,这种战略成就大,但是透支了政权的健康。
我们评价仁宗,则是他在国力没有那么强,在透支期的时候选择了稳定的战略,这是值得认可的,但是这种战略必然会带来更加长期的副作用。
五个字:
历史局限性。
皇帝也是人,封建专制时代是不会诞生一个样样无缺,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统治者的。
如果大家还是有所疑惑的话,作者想以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在他个人著作《沉思录》中的一句话作为收尾:
政绩再好也难免遭人非议,这,就是君主的命运。
参考资料:
《明仁宗实录·卷一上》
《明史·卷八·仁宗本纪第八》
季秀.明仁宗朱高炽研究.黑龙江大学,2017
赵中男.论朱高炽的历史地位.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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