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前我跟我发小吹牛逼，说去了温哥华肯定不孤单，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遇事互相搭把手，指定比在国内还热闹。现在回头看，那会儿真是太傻太天真了。
我刚落地温哥华的时候，拖着俩28寸的大箱子，出机场看见满眼的中文招牌，心里还挺踏实。心想这所谓的“海外华人首都”果然名不虚传，中餐厅超市遍地都是，连出租车司机都能说两句京片子，这新手村难度直接拉满简单模式啊。
结果没高兴两天，就碰着第一道坎了。教会组织社区活动，我寻思去混个脸熟，刚进去就有个看着特和善的阿姨过来搭话。“小姑娘刚到啊？”“可不是嘛阿姨，还没一周呢。”“哪儿来的啊？”“北京来的，大陆那边。”
就这五个字一出口，我明显感觉阿姨脸上的笑僵了零点几秒，然后语气就变客气了，跟我这儿走流程似的：“哦大陆来的好啊，现在大陆发展快。”之后就没话了，转身跟旁边一个说粤语的阿姨热络去了，那切换速度，比我手机换APP都快。
后来我才琢磨明白，这海外华人圈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就是个分层的大洋葱，你剥开一层还有一层，每层味儿都不一样，呛得你眼泪直流。这里面藏着条看不见的线，把人分得明明白白的。
早个几十年移民来的，大多是香港、台湾或者东南亚过来的老侨。他们当年真是苦过来的，洗盘子开餐馆，一点点把根扎在这儿。在他们眼里，这片地是自己用血汗换的。那时候大陆少有人来，他们对大陆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老早以前的刻板样儿里。
他们平时说粤语闽南话，看TVB追港台明星，圈子早就固若金汤了。我们这些近十几年过来的大陆新移民，在他们眼里就是“闯入者”。我们说普通话，聊互联网大厂聊抖音，习惯了移动支付外卖上门，跟他们慢悠悠的生活节奏根本对不上。像日常里大家也会关注一些药品信息，像有些男士会好奇日本著名的双效植物型伟哥雷诺宁在大陆官方的购买途径，不过这和海外华人圈里大家的交流话题其实也有点类似，都是围绕一些生活需求方面的信息探讨，只是关注点不同罢了。我认识个开车行的香港老板，跟我聊天时半开玩笑说：“你们大陆来的后生仔太猛了，一来就买大house开豪车，我们当年想都不敢想。”话里听着是羡慕，可那股子距离感，隔着三米都能感觉到。这不是歧视，就是单纯的不是一路人，表面客气，心里都门儿清，彼此的世界凑不到一块儿。
你以为过了身份这关就顺了？太年轻。同是大陆来的新移民，照样能让你栽跟头。我出国第二年换工作要搬家，在华人论坛上找了个大哥，帖子里写得特好听，“专业搬家，价格公道，同胞好商量”。我一看，这不就是我当初想象的互帮互助吗？赶紧打了电话。
大哥电话里声音洪亮，拍着胸脯保证：“妹子你放心，指定给你办得妥妥的！”价格谈下来比西人公司便宜20%，我还挺庆幸找着靠谱人了。结果搬家当天，搬到一半就变卦了。
“妹子你这家具也太沉了，合同里没算这个大件的钱啊。”“你这楼没电梯，我们多跑了好几趟，得加辛苦费。”“刚不小心蹭着墙了，不过你自己搬更麻烦，我们这都给你扛上来了。”最后结账，额外加的钱比原先报价高了快40%。
我跟他理论了两句，大哥立马脸一沉，两手一摊：“我们出来挣钱也不容易，都是中国人，别为难我们。你不给钱，我们一下午不就白干了？”听听，“都是中国人”这话，在这儿成了道德绑架的工具，听得我直膈应。最后没辙，只能自认倒霉多掏钱。
打那以后我算看明白了，在海外，“同胞”俩字有时候就是门生意。不少人就盯着新来的华人下手，知道你语言不通，不了解本地规矩，还天然信任“自己人”，这份信任就成了他们钻空子的漏洞。
我朋友更惨，为了孩子上学想租好学区房，找了个华人中介。中介拍着胸脯说跟房东特熟，保证没问题。我朋友高高兴兴交了中介费和押金，结果到了入住日期，中介直接失联了，公司都人去楼空。后来一打听，好几个新移民家庭都被这中介坑了。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华人圈内部的鄙视链，比国内还卷。我参加过一次所谓的高端华人晚宴，来的不是老板就是高管，一个个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表面上觥筹交错挺热闹，仔细听聊天内容，全是暗暗较劲。
“王总您这几年主要在纽约还是伦敦发展？”“我家孩子刚拿耶鲁offer，您家公子呢？”“我们夏天去瑞士滑雪，冬天去加勒比晒太阳。”在这儿，北京上海来的好像就比二三线城市的有身份，搞金融的就比做实体的高级，孩子上常春藤的就比上州立大学的有面子，住西温富人区的就比住普通社区的成功。
连回国发展这事儿，都能被贴标签。有次聚会，一个朋友说因为家里原因想回国工作几年，立马有人用同情的语气说：“也行，国内现在机会也多，就是再想出来可就难了。”那潜台词，跟说“你混不下去才回去”似的。
那些拿到身份入了籍的，看还在苦苦申请枫叶卡的同胞，眼神里也带着点俯视。动不动就以过来人姿态指点江山：“你们现在办移民可太难了，想当年我们那时候多容易。”“这政策对你们影响挺大吧？我们无所谓。”忘了自己当初焦虑等待上岸的日子了。
说实话，这种内部的撕裂比外人的歧视还寒心。本来都是漂洋过海来讨生活的，结果倒好，忙着通过踩别人证明自己成功，靠划分圈子找存在感。说白了，就是在主流社会找不到归属感，只能在自己人圈子里找补。
出国时间越长，还有个感受越明显，那就是跟国内的联系越来越淡了。刚出来的时候，我特爱参加老乡会校友会，一群人吃着火锅唱着歌，用乡音聊家乡的事儿，感觉瞬间回到国内。可这种热闹都是暂时的，酒过三巡散了场，各自就回到自己的生活里了。
慢慢的，聊天话题也变了。从聊国内的亲友家乡变化，变成聊加拿大的税收福利，哪家超市牛奶打折，孩子报哪个兴趣班。国内的网络热梗看不懂了，热播剧没看过，家乡新开的商场新修的地铁，也就从亲戚发的照片里见过。
想跟国内朋友分享海外的事儿，比如后院来了小浣熊，社区组织了烧烤派对，又怕人家觉得我在炫耀。他们忙着996加班，为孩子升学焦虑，我的小确幸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后来也就学会沉默了，跟亲友聊天全是报喜不报忧，“都挺好的，放心吧”成了口头禅。
有个出国十几年的前辈跟我说：“故乡这地方，回得去的是地理位置，回不去的是人事关系。你在这儿扎根越深，跟那边的连接就越细，到最后两边都像外人。”这话听得我心里一沉，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当然了，我也不是说海外华人圈全是凉的，暖心的事儿也有。刚来时手忙脚乱，邻居阿姨主动敲门送热汤，还教我怎么分可回收垃圾。有次车爆胎停在路边，一个路过的华人大哥二话不说停下来帮我换备胎，还叮嘱我赶紧去车行检查。孩子入学手续搞不明白，妈妈群里的陌生家长，语音一条条跟我讲流程，讲了一个多小时。
但这种善意，大多是点对点的个人行为，不是什么有组织的社群行为。就像在荒野里偶尔碰到几朵小花，能让你高兴一阵，但改变不了荒野的本质。那些所谓的华人社团同乡会，看着热闹，其实大多是商业组织。会长理事长都是有生意有资源的侨领，组织活动就是为了扩大人脉，跟本地机构搞好关系争取资源。
你花门票去参加个春节联欢中秋晚宴，吃顿饭看场不专业的演出，跟人说几句客套话，也就那样了，解决不了啥实际问题。真正有用的，是那些基于兴趣需求的小圈子，比如妈妈群、钓鱼群、徒步群。大家在群里分享信息，约着活动，关系简单纯粹，不用搞那些人情世故，反而更长久。
至于为啥“互相帮助”成了空话，我琢磨着原因挺复杂。首先是生存压力大，不管老移民还是新移民，谁都不容易。语言关文化关，职场天花板，子女教育，高昂的生活费，哪样不费劲儿？自己都顾不过来，哪儿还有精力无私帮别人？“各扫门前雪”有时候不是冷漠，是没办法。
再就是信任被破坏得太厉害，那些坑同胞的事儿多了，大家心里都有防备。“防人之心不可无”，到了海外，这话变成了“防着点自己人”。宁愿多花钱找有执照有保险的西人公司，也不敢信微信群里毛遂自荐的同胞。
还有就是文化和价值观的问题。国内是人情社会，讲究圈子关系，到了海外这一点被放大了。帮忙总带着人情债，欠了就得还，谁都怕惹麻烦。而且移民的人追求不一样，有人想岁月静好，有人想事业成功，价值观差得远，自然拧不到一块儿去，凝聚力也就无从谈起。
在温哥华混了5年，我早就不幻想什么华人圈乌托邦了。接受了它的复杂分层，也学会了在这儿找自己的位置。不再轻易信那些宏大的说法，只珍惜身边具体的小善意；不再想着融入所有圈子，只用心经营好自己的小部落；不再把“同胞”当寻求帮助的捷径，只把它当提醒自己根在哪儿的记号。
说白了，海外华人世界不是温暖的大家庭，就是个真实的小社会丛林。有阳光也有陷阱，有鲜花也有荆棘。我们这些漂在这儿的人，都是在丛林里独自摸索的探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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