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哥,不是我不帮你。妈说了,那是救命钱,是保咱们江家人尊严的,不是给你拿去做生意的!”

亚菲的声音不大,但在她那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却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我脸上。

我叫江卫民,是家里的长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她穿着笔挺的制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眼神里带着我最熟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种眼神,和咱妈安杰,一模一样。

“尊严?”我冷笑一声,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我现在还有什么尊眼?债主堵着门骂,街坊邻居戳着脊梁骨看笑话!我现在就是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狗屁尊严!”

我吼了出来,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你眼里,我开个小破饭馆就是不务正业,我赔了钱就是活该,就没资格用妈留下的那笔钱,是吗?安杰……不,咱妈到死都瞧不起我,你也一样!”

我以为,那张卡里,藏着母亲一辈子的积蓄,也藏着她对我这个不成器长子的最后一点偏见。

直到我把那张卡插进ATM机,看清屏幕上那行数字的时候,我才知道。

我错了。

我们全家,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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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深秋,岛城的梧桐叶像一只只疲倦的蝴蝶,打着旋儿,一片片落下来,铺满了一地金黄。

医院高干病房的窗外,就是这样一幅萧瑟的景象。

母亲安杰,那个在我们生命里骄傲了一辈子、体面了一辈子的“资本家大小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生命的气息,像窗外那棵老梧桐树上最后几片顽固的叶子,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我们兄妹几个,还有姑姑德华,都围在病床前。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单调而压抑的“滴滴”声。

父亲江德福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枯瘦的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岁月也无法抹平的悲伤。这个在炮火中都未曾低头的男人,此刻的背影,却显得那么佝偻,那么无助。

母亲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但即使是在弥留之际,她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体面,依旧在。她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盖着的被子,边角都掖得一丝不苟。

突然,她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费力地睁开了。

那双曾经清亮、锐利的眼睛,此刻已经浑浊不堪。她的目光缓缓地、一个一个地扫过我们。

扫过卫国那张愈发像父亲的脸,扫过卫东那总是带着几分精明的神情,扫过亚宁那文静得和她年轻时一样的面庞。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江卫民。

她的长子。

我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担忧。然后,她的目光便越过了我,定格在了我妹妹,江亚菲的身上。

“亚菲……”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你……你留下。”

她喘了口气,积攒着力气。

“其他人……都出去。”

我们都愣住了。

我看到卫国的眉毛拧了一下,卫东则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亚宁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又是这样。

又是亚菲。

从小到大,母亲有什么体己话,有什么要紧事,永远都是只跟亚菲说。仿佛我们这几个儿子,都是些靠不住的“粗人”,只有亚菲,才是她唯一的知己,是她精神世界的继承人。

我站在那里,没动。

一股混杂着失落和不忿的情绪,在我胸口翻腾。

“卫民。”父亲回过头,声音沙哑地叫了我一声,眼神里带着恳求。

我咬了咬牙,转过身,第一个走出了病房。

卫国、卫东他们也陆续跟了出来。姑姑德华抹着眼泪,被亚宁搀扶着,最后一个带上了门。

病房的门,在我们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它隔开的,是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和我们这些注定要被排除在外的至亲。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几个人的影子被顶灯拉得老长。

姑姑德华靠在亚宁的肩上,压抑地抽泣着。卫国在走廊那头来回踱步,皮鞋底敲击着水磨石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卫东掏出手机,走到窗边去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到“资金”“项目”之类的词。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的火就更盛了。

妈在里面生死未卜,他还有心思谈他的生意。

或许,在母亲眼里,我们这些儿子,真的就这么不堪。一个只会在地上踱步,一个满脑子生意,而我,江卫民,是那个最没出息、自己开了个小破饭馆还半死不活的长子。

卫东很快打完了电话,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朝我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那种我最不喜欢的、不动声色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从容地算计出自己能捞到几块砖。

“哥,想开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想开点?”我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怎么想开?进去听妈的临终教诲吗?我们配吗?”

卫东的眉毛挑了一下。

“你又犯什么牛脾气?妈让亚菲留下,肯定有她的道理。亚菲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办事最稳妥,脑子最清楚。”

“是啊,她脑子清楚,我们都是糊涂蛋!”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一点,“她最稳妥,我们都是惹祸精!从小到大,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什么挨骂的事全是我们!尤其是你,江卫民!你看看你那德行!是不是?她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你小点声!”卫国从那头快步走了过来,黑着脸,“这是医院!你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江家的笑话吗?”

我没有理会卫国,只是死死地盯着卫东。

“我问你,她是不是觉得我那个小饭馆,给她丢人了?是不是觉得我活该下岗,活该没本事?”

卫东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有意思吗?妈的脾气你不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家里这些事,交给亚菲,我不放心吗?你放心吗?”

他最后那句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最痛的地方。

我不放心。

因为我不服。

“我不放心!”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凭什么?就凭她是个官,我们是民?就凭她会说那些妈爱听的漂亮话,我们只会埋头干活?”

“江卫民!”卫国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给我闭嘴!妈还在里面!”

“她在里面跟她最喜欢的女儿说体己话呢!”我挣扎着,眼睛都红了,“我们在外面,像三个傻子一样等着!等着她分配完遗产,然后通知我们一声,是不是?!”

“你混蛋!”

卫东也动了怒,上前一步,指着我的鼻子。

“你脑子里除了那点钱,还有什么?妈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想她的?”

“我怎么想她?我倒是想好好想她!”我甩开卫国的手,也上前一步,和卫东顶在一起,“可她给我机会了吗?从小到大,我哪次想跟她说说心里话,不是被她一句‘看看你那样子’给顶回来的?我开饭馆,她来过一次吗?她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江亚菲升了什么官,江亚宁发了什么文章!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走廊尽头,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探出头来,对我们这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神里满是责备。

我们三个人都僵住了。

卫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着卫东走到了另一边。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是啊。

我算什么?

我是那个她永远看不上、永远在犯错、永远让她失望的长子。

我没有走远,只是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了。

烟雾缭绕中,我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模糊地看到,母亲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用白色手帕精心包裹着的东西,颤颤巍巍地,塞到了亚菲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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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菲接了过来,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母亲的嘴边,似乎在听着什么最后的嘱托。

我看不清亚菲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到。

那一定是凝重的,是悲伤的,是承载了万千信任的。

我的心,像被刚才那场争吵的余烬烫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直到辛辣的烟气呛得我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我转过身,不再去看。

我怕再看下去,我会控制不住,一脚踹开那扇门。

母亲的追悼会,办得简单而肃穆。

她不喜欢吵闹。

来送行的人很多,有父亲的老战友,有母亲生前的牌友,还有我们这些子女的同事朋友。每个人都说着节哀顺变,每个人都称赞着母亲安杰,是一位多么优雅、多么了不起的女性。

我站在人群里,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花。

我听着那些赞美,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们说的那个安杰,和我认识的那个安杰,好像是两个人。

丧事办完,一家人又回到了那栋承载了我们大半辈子记忆的老宅。

悲伤的余烬还在空气中飘散,但一种微妙的、尴尬的气氛,已经开始悄然滋生。

那张银行卡。

亚菲从病房出来后,谁也没说母亲最后交代了什么,只是把那个手帕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但我们都看到了,那是一个银行卡的轮廓。

它像一朵盘旋在众人心头的乌云,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晚饭是姑姑德华张罗的。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最后,还是我,江卫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白酒,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给了我一丝开口的勇气。

“亚菲。”我放下酒杯,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妹妹。

“妈……最后跟你说什么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还给了你个东西,我看你收起来了,藏着掖着的。”

我的语气里,带着刺。

我自己都听出来了。

但我控制不住。

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不吐不快。

亚菲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她放下筷子,抬起头,那双和母亲一样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我。

“哥,妈刚走,你说这些干什么。”

“怎么就不能说了?”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声音也大了几分,“我们不都是妈的孩子吗?有什么事要背着我们哥几个?还是说,妈觉得我们都是外人,只有你江亚菲,才是她亲生的?”

“江卫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亚菲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胡说?”我冷笑着,也站了起来,和她隔着一张桌子对峙,“那你倒是说说啊!妈给了你什么?是不是一大笔钱?她是不是早就防着我们了?尤其是防着我!怕我这个没出息的长子,惦记她那点‘资本家’的家底!”

“你……你不可理喻!”亚菲气得浑身发抖。

“都少说两句!”卫国皱着眉头,沉声喝止。

“就是啊大哥,你喝多了。”卫东也连忙打圆场。

姑姑德华抹着眼泪,一边拉着我,一边劝着亚菲:“卫民,你少说两句。亚菲,你哥也是心里难受……”

客厅里乱成一团。

话题一旦被撕开,就再也无法体面地收回。

虽然在卫国和卫东的强力弹压下,我和亚菲没有再继续争吵下去。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根刺,已经扎下了。

卡里到底有多少钱?

是母亲自己的私房钱?还是父亲的?

为什么只给亚菲?

这些问题,像一个个幽灵,在每个人的心头盘旋。

一直沉默着、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的父亲,终于有了动作。

他猛地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

“都给我闭嘴!”

他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妈尸骨未寒,你们!你们就要为这点东西闹翻天吗?!”他的目光从我们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都给我滚!”

他指着门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天晚上的家庭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我几乎是摔门而出的。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秋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被羞辱后的愤怒。

那张所谓的“救命钱”,在母亲走后,非但没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保障。

反而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我们兄妹之间,埋下了猜忌和隔阂的引信。

而点燃这根引信的人,是我。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无情的稀释剂。

一年后,母亲离去的悲伤,已经被日常生活的琐碎冲淡了不少。

生活,终究要回归正轨。

我的“正轨”,是一间开在老城区街道拐角处的小餐馆。

前几年,我工作的那个国营小厂效益不好,搞内部改革,我成了第一批“下岗职工”。人到中年,高不成低不就,心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让我决定自己干点什么。

东拼西凑,加上我老婆的嫁妆钱,我盘下了这个小门面,开了一家主营本地家常菜的小餐馆,取名“卫民饭庄”。

我江卫民,没什么大本事,但自认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起初的生意还算不错,靠着实在的用料和还过得去的口味,也笼络了一批街坊邻居作为回头客。

但好景不长。

这两年,周围的商业街越建越多,各种装修精美、噱头十足的新式餐厅层出不穷。我的这个“卫民饭庄”,就像一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头子,渐渐地,被食客们遗忘了。

生意一落千丈。

每天的营业额,连付水电和房租都捉襟见肘。

为了留住客人,我咬着牙不涨价,还搞各种打折。结果是,越卖越亏,越亏越卖。

很快,我不仅赔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开始拖欠供应商的货款。

起初,人家还看在多年合作的情分上,让我缓一-缓。

但日子久了,谁家都不是开银行的。

催债的电话,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来。

直到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一辆面包车“吱”的一声,停在了我的饭馆门口。

车上下来四个壮汉,为首的那个,是给我供应海鲜的“王老板”。

他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冲进了我的店里,把正在吃饭的唯一一桌客人吓跑了。

“江卫民!”王老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满脸横肉都在颤抖,“欠我的八万块钱,今天要是再不给,我把你这店给你砸了!”

我陪着笑脸,递上一根烟:“王哥,王哥,消消气。再宽限我几天,就几天。我正在想办法,钱马上就到位了。”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骂,“这话你跟我说八遍了!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要么给钱,要么我让人把你店里的桌子椅子,全搬走抵债!”

正是饭点,街上人来人往。

门口很快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感觉自己的脸,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烧得滚烫。

我江卫民,活了半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被人堵在门口指着鼻子骂的羞辱?

我的尊严,在那一刻,被踩在地上,碾得粉碎。

最后,还是老婆哭着求情,又找邻居借了五千块钱先还上,那帮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烟雾弥漫中,我看着那些空荡荡的桌椅,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个饭馆一样,走到了绝路。

老婆和我大吵了一架,哭着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当初就不该逞能。

“江卫民,我们把店盘出去吧!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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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出去?”我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盘出去我们喝西北风去?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江卫民还有一口气,这个店就得开下去!”

儿子下学期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儿。

我四处打电话借钱,可亲戚朋友能借的,早就借遍了。如今一听我开口,不是说手头紧,就是干脆不接电话。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天,我把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揣进口袋,又从老婆那里拿了她准备买菜的二百块,凑了一千块钱,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我一个发小的场子,他在郊区开了个小规模的地下赌场。

我不是去赌。

我是去找他,刘兵。我们俩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他后来混社会,一直跟我说,有事就找他。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牌桌上,叼着雪茄,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筹码。

看到我,他挺高兴,招呼我过去。

“哟,卫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把他拉到一边,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话里话外,是想从他这里借点钱周转。

“借钱?”刘兵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看我,“卫民,不是哥不帮你。你也知道,我们这行,钱都是流动的,今天进来,明天就出去了。我这儿……还真没多少现钱。”

我的心,凉了半截。

“不过,”他话锋一转,指了指牌桌,“哥给你指条明路。你不是缺钱吗?来,玩两把。凭你的脑子,赢个十万八万的,不跟玩儿一样?”

他不由分说,把我按在了牌桌上,又给我兑换了一千块钱的筹码。

“玩玩,就当陪哥了。”

我看着牌桌上那些因为输赢而表情扭曲的脸,心里直打鼓。

我不会赌。

但我被刘兵架在那儿,下不来台。

而且,我心里也确实存了一丝侥g幸。万一呢?万一真像他说的那样,赢了呢?

第一把,我赢了。一千变成了两千。

第二把,我又赢了。两千变成了四千。

我的心开始狂跳,血液都涌上了头顶。那种不劳而获的快感,像毒品一样,迅速麻痹了我的理智。

我开始主动下注。

输。

赢。

再输。

不到一个小时,我面前的筹码,不仅输光了,我还倒欠了刘兵五千块钱。

“卫民啊,”刘兵拍着我的肩膀,脸上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手气不好啊。没事,今天先这样。这五千块钱,哥不催你。你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给。”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个烟雾缭的和充满欲望的地方。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不仅一分钱没借到,还又多了一笔债。

我像一个游魂,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彻夜未眠,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就在我被巨大的绝望和羞耻感折磨得快要疯掉的时候,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脑海中的黑暗。

母亲临终前的话,又一次清晰地响了起来。

“……到了山穷水尽、活不下去、要丢掉脸面的时候……”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现在,不就是那个时候吗?

我被逼到了墙角,我活不下去了,我的脸面,已经丢尽了!

我需要钱!

我需要那笔钱!

不仅仅是为了还债,更是为了夺回我那所剩无几的、被踩在脚下的尊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迅速成型。

去找亚菲!

把妈留下的那笔钱拿出来!

那是我的救命钱!

我是在亚菲的办公室里找到她的。

彼时,她已经是一家区级单位的副职领导。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坐在那张看起来比我饭馆的桌子还大的办公桌后面,正低头审阅着文件。

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混杂着自卑和嫉妒的情绪,再次涌上我的心头。

我们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可我们的人生,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我,有些惊讶。

“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我走了进去,没有坐下,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她办公桌前。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要在自己妹妹面前,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饭馆遇到的困境,把被人上门逼债的羞辱,都说了出来。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说到最后,声音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颤抖和哽咽。

亚菲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哥,需要多少钱?”

我心中一喜,以为有门。

“不多,先给我十万就行。我把债还了,再留点本钱,把店重新整整。”

亚菲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哥,钱我可以帮你凑。我这里有几万,再找卫国卫东他们凑凑,十万块钱,没问题。”

我愣住了。

“凑?亚菲,你什么意思?”我盯着她,“妈……妈不是留了一笔钱吗?你直接把那张卡给我就行了。”

亚菲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和一年前一样锐利。

“不行。”

这两个字,像两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为什么不行?!”我压抑着的情绪,瞬间就被点燃了,“妈不是说了吗?那是救命钱!我现在就是命悬一线!我活不下去了!”

“哥,你冷静点!”亚菲站了起来,“妈的原话是,‘到了山穷水尽、活不下去、要丢掉脸面的时候’!那笔钱,是用来保住咱们江家人最后的体面和尊严的,不是给你拿去做生意周转的!”

“我现在就是没脸面了!我还有什么尊严?!”我被她的话彻底激怒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在你眼里,我江卫民开个小破饭馆就是不务正业,我赔了钱就是活该,就没资格动那笔钱,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死死地瞪着她,积压了一年多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安杰……不,咱妈!她到死都瞧不起我这个没出息的长子!她觉得我干什么都干不成!所以她把钱交给你,不交给我!你也一样!你也瞧不起我!”

“江卫民!你简直不可理喻!”亚菲也动了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妈那是偏心吗?那是了解你!她知道你是什么性格!这笔钱要是交到你手上,不出三天就让你折腾光了!”

“我折腾光了也比放在你那儿发霉强!江亚菲,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那笔钱,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五个人的!你凭什么一个人攥着不放?你是不是就想独吞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是亚菲打的。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也愣住了,举着的手在微微发抖,眼圈瞬间就红了。

“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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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妹俩的争吵,惊动了外面的人。

很快,卫国、卫东、亚宁都接到了电话,匆匆赶了过来。

亚菲的办公室,瞬间变成了江家的“家庭批斗会”。

卫国黑着脸,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训斥我。卫东则劝着亚菲,让她别跟我一般见识。亚宁和姑姑德华抱着哭泣的亚菲,不停地安慰。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亚菲啊,”一向疼我的姑姑德华,也抹着眼泪,走过来劝她,“他毕竟是你亲哥啊!他现在遇到难处了,你就……你就帮帮他吧。那钱,你妈留着,不就是为了应急的吗?”

所有人的压力,都压向了亚菲。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被众人包围、孤立无援的妹妹。

我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我就是要逼她。

逼她把那张卡交出来。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通红的眼睛。

然后,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亚菲,算哥求你了。”

这一跪,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亚菲的心理防线。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脸上血色尽褪,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失望。

“好。”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她转身,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的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了那个用白色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她走回来,把那张卡,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我给你!”

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但不是给你一个人!我们一起去查!当着卫国卫东的面,把账查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查完了,钱,你拿走。但从今往后,妈的这份心意,咱们这个家,就断了!”

最终,去银行的,是我们三个人。

我,江卫民。

亚菲,江亚菲。

还有作为“中间人”和“公证人”的二弟,江卫国。

卫东要开会,亚宁要上课,姑姑说她看着心烦,不去了。父亲从始至终没有表态,只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看着窗外。

我们开着卫国的车,一路无话。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冰。

我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憋着一股气。

这股气里,有即将解决燃眉之急的侥幸,有一种“看吧,我才是对的”的执拗,更有一种即将揭开谜底的、报复性的快感。

我断定,那张卡里,至少有几十万。

那是母亲安杰,一个“资本家大小姐”,一辈子攒下的体己钱。她那么精明,那么会算计,不可能没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把钱只给亚菲,就是偏心,就是不信任我们这几个儿子。

今天,我就要把这个事实,血淋淋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银行到了。

我们走进那个人来人往、嘈杂喧嚣的大厅。卫国找了个地方停车,我和亚菲先走了进去。

“去柜台还是ATM?”我问她。

“ATM吧,快。”亚菲的声音依旧冰冷,她似乎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我走到一台自动柜员机前,深吸一口气,将那张被全家猜忌、争吵了一年多的银行卡,插进了卡槽里。

屏幕亮起,提示输入密码。

我回头看向亚菲。

她站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是她的生日。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键盘上顿了顿。

果然。

连密码都是她的生日。

我心里冷哼一声,按下了那六个数字,然后重重地,按下了“查询余额”那个绿色的确认键。

屏幕闪了一下,然后,一行数字,清晰地显示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数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屏幕上的余额显示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