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后，王雯雯从老公那里支钱变得困难，“我的微信支付绑着他的卡，因为当初说好了他养家，所以花钱的事都挂在他的卡上。结果现在，我出门买瓶矿泉水，他都得发个微信问，刚才为什么刷了两块钱。”
当微信对话框里出现红色惊叹号，显示“你不是对方好友，无法发消息给对方”的提示语时，王雯雯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这是她在网上做兼职的第三个月，“老板”毫无预兆地把她删除了。就在五天前，她刚给对方转了四万块进货。
平时刷到过不少讲兼职骗局的视频，王雯雯自觉看透千层套路，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成了那只咬饵的鱼。
社交平台上，不少宝妈分享了自己兼职被骗的经历，提醒后来人不要上当。她们之中，有人自觉精明，没成想“着了道”；有人被话术洗脑，家人报警后才意识到被骗；还有人摸清套路，甚至想要“反薅骗子羊毛”。
回想起来，她们感慨，对方的骗术并不高明，只是，急着赚钱的自己，不自觉就落入陷阱。
半年前，王雯雯被拉进一个土特产群，群主会在群里卖一些土蜂蜜、土鸡和鸡蛋之类的绿色食品。
“生了孩子以后加了好多宝妈群，也加过很多好友，具体是谁拉的我实在记不清了。”
隔个三五天，老板就会在群里上新，且大部分土特产数量有限，有时候甚至“要靠抢的”。王雯雯出于好奇，下单过一次土鸡，味道确实不错，于是又陆续入手了其他土特产。
或许是买得多了，老板加了她的微信，说她是老客户，以后有什么新货可以私聊，可以留一份给她。买东西外，王雯雯也会和老板聊几句家常，诸如育儿心得、或家居好物分享。
“聊下来感觉她是个特别松弛，生活状态特别好的人，我可能不自觉就放下了戒备。”
聊着聊着，老板状似无意地向王雯雯透露，自己以前生活并不宽裕，手头拮据，有时候还要手心朝上向老公讨钱，直到做了卖土特产的兼职，收入变高了，也不用靠别人养活了。
王雯雯心里一动，她一直在群里，土特产生意有多好，她看在眼里。
“而且我感觉也不难，她在群里不怎么打广告，除了上新公告，其他时间都在聊家长里短，所以我觉得，只要有靠谱货源，那我也可以。”
于是，老板告诉她可以做分销商，低价拿货时，王雯雯只稍微犹豫就答应下来，“没有加盟费，以比零售价低的价格进货，我想着就算卖不出去，自己家吃也行，先订了一千块钱的货。”
王雯雯盘算着，即使上当受骗，一千块的损失也可以承受。很快，她收到老板寄来的货，在熟人圈子里稍微打了打广告，东西就卖了出去。试水成功后，王雯雯对自己的兼职之路充满了信心，开始定期进货。
“最开始确实像她说的那样，进货多少都不要求，一千块以上就行，而且发货速度也很快，还包破损，所以我们合作一直挺愉快的，我进货的金额也越来越大。”
被删好友的两周前，老板告诉王雯雯，公司的分销制度有调整，不能再几千块一次、小打小闹地进货，单次金额要在五万左右。随后又补充道，“但你是我老客户了，又是优质分销商，可以按四万来”。
四万块不是小数目，王雯雯有些犹豫，但架不住老板的催促和画饼，对方表示，以后有专门的渠道扶持，公司也会帮忙做社群运营，好处多多。
“转账那天，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放在平时，转账当天或隔天早晨就能收到物流通知，这次我等到第三天都没动静，她说因为货多，需要调货配货，等我再去问，就发现自己被删了。”
四万块打了水漂，老板不仅删了王雯雯的好友，还把她踢出土特产群，她和别的宝妈打听才知道，交了几万块联系不上老板的，不止她一个。
受访者麦麦和朋友的对话|受访者供图
不同于很快清醒的王雯雯，“被骗走了一辆车钱”的李颖，直到家人报警那刻，还不觉得自己受了骗。
李颖是被陌生人拉进“任务群”的，自诩精明的她本想第一时间退群跑路，却被群主的红包雨留住脚步。
群主连发几十个红包，李颖一共抢到三十来块，尝到甜头后，她打消了退群的念头，准备蹲在群里“薅羊毛”。
很快，群主出来说，这是一个推广服务群，只要关注公众号或抖音，晒单就能赚钱。说话间，群里已经有人晒单并拿到专属红包，李颖跟着做了几单，又赚了几十块。
鱼似乎咬饵了。群主趁热打铁，表示可以下载APP做任务，返钱更多，还能一次性提现。
李颖解释，“它需要你先充钱下单，比如我充300，任务是在APP里买个微波炉，买完算完成任务，变成430积分（430元）。这样的任务，每天做三单，就可以申请提现了。”
李颖照着步骤，成功把这400多块钱提出来。群主告诉她，以后沟通都去APP里，会有业务员发更赚钱的高级任务单。
几天后，李颖接到三单任务，分别要充值300元、2500元和6500元，积分同样丰厚。但她完成任务后却发现不能提现，于是找到业务员帮忙。
回想起来，李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上当，“他打电话来，一步步和你说怎么做，而且每一步都催得特别急。提现失败他还骂我，说肯定是我操作错了，然后让我按照他说的，再充值重新操做一遍”。
短短几个小时，李颖就花出12万。直到她找表姐借钱，因为要得急又支支吾吾，表姐察觉出不对劲，才避免了更多损失。她已经认栽，“虽然报警了，但感觉钱很难追回来。”
同样被刷单骗局套牢的，还有“一天被骗走10万”的麦麦。
骗子的手法类似，先是在大群里返利诱惑，再把她拉进小群，“那个小群里大概有7、8个人吧，我感觉除了我以外，都是他们的托。”
宝妈总被骗子盯上，一个原因是，比起其他群体，她们对赚钱一事，有着迫切的需求。
自从结婚后，王雯雯就不再工作，婚前老公和她说得很好，“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但彼时的甜言蜜语，终究抵不过生活的鸡零狗碎。
刚结婚那两年，生活的确像王雯雯老公承诺的那样，她只负责提供情绪价值，家里的卫生也不用操心，“每周有阿姨来打扫”。然而，随着互联网红利的消失，王雯雯老公所在的项目组开始裁员，寒气席卷了这个小家庭。
“原本说好我怀孕去月子中心的，算了算手头太紧，每个月还房贷压力很大，所以是两边老人轮留来伺候的。”
婆婆还算开明，从不在她面前说诸如“儿子压力大”“尽快找个班上”之类的话，但老人的体贴更让她不是滋味。
“有时老太太会特意绕一圈来我们这边的菜市场买菜，给我们把冰箱填满，嘴上说顺路，其实就是想帮我们小家省点钱。”
反倒是亲妈，总在王雯雯耳边念叨，姑爷还贷压力大，也不知道哪天就被裁员了，她最好还是出去找份工作。
“但我婚后就没上过班，说实话，一想到投简历面试我就怵头。所以最后和家里商量，觉得还是趁着岁数没到，冲一把上岸。”
而后，王雯雯一边复习，一边在家带孩子，“其实家务活很琐碎的，再加上孩子，每天没多少时间真的在看书复习。我老公觉得我天天在家待着没事做，再加上他现在工作压力也很大，对我态度也有点变了。”
图源：图虫创意
有时孩子生病或生活费超支，王雯雯老公给钱不再像以往那么痛快，会和她反复对账，“怎么这个月又花了这么多？”被盘问的感觉让她不适，“想着靠兼职多少赚点生活费，至少不用因为小钱窘迫”。
家境相对殷实的李颖，做兼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挺后悔一毕业就结婚，结了婚就不上班的。”李颖叹气道。
父母婚姻和睦，从她有记忆以来，妈妈就过着“不上班、有人宠”的生活。所以，她从小的心愿就是做个像妈妈一样家庭主妇，但真的成为主妇才发现，不上班也有不上班的烦恼。
生活环境的差异，让李颖和朋友缺少共同话题，“我插不进去话，她们说工作上的烦恼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郁闷的是，很多流行的事我也不知道”。她也因此不愿再去朋友聚会，久而久之恶性循环，李颖对外界的了解越来越少。
“虽说通过手机也能知道很多新鲜事，但网上获取信息和跟真人接触还是不一样的。”
麦麦的经历更为特殊，她研究生毕业，家里也不缺钱，不会为日常花销所困。之所以被骗，是因为在孩子的健康问题上同家人存在分歧。
麦麦笔记评论区，同样被骗的妈妈们|截图
麦麦的孩子有先天斜颈，而一向与她关系融洽的公婆却不把斜颈当回事，“我公婆都是挺好的人，但他们的育儿观念比较落后，觉得孩子斜颈不是病，长大了自然就好了。但我觉得，是病就得趁早治，而且医生也是建议治疗的。”
孩子每个月的治疗费用要几千块，每次找家里要钱给孩子治病，总会产生一些小摩擦，“也不是说不给钱，但他们说的话让人觉得别扭，比如说‘没必要这么折腾孩子’‘自然而然就会好’之类的”。次数多了，她越发觉得不自在。
“当时真的太想赚钱了。最后一次，骗子叫我转六万，当时我卡里也就只剩下六万块，想着最后赌一把。”
幸运的是，家人知道麦麦隐秘的心病，没有因为她被骗了十万而责怪她。这也是这出骗局中，唯一一抹温情的亮色。
被骗一事，阴云般长久地笼罩在几位妈妈心上，挥之不去。但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有人振作起来，为重建生活做准备；也有人与家人产生隔阂，不知道亲密关系会走向何处。
比如王雯雯。
尽管被骗金额不算太大，但还是给了她与老公本就微妙的关系重重一击，“我和他，除了必要交流，已经挺久不说话的了。”
沟通变少，王雯雯从老公那里支钱也变得更困难。“我的微信支付绑着他的卡，因为当初说好了他养家，所以花钱的事都挂在他的卡上。结果现在，我出门买瓶矿泉水，他都得发个微信问，刚才为什么刷了两块钱。”
除了钱看得更紧，他也不再信任王雯雯的决定，甚至对她考公一事冷嘲热讽，“他说我这么容易被骗，考公也很难考上。不如趁着年纪还不算太大，到企业里找个前台或者行政类的工作干着算了。”
被老公言语打压，王雯雯反倒觉得自己不能自暴自弃，“他越这么说，我还就越打定决心一定要考上，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
她补充，“找人要钱的日子真的难过，我一定得有一份能够长久养活自己的工作。”
至于兼职，王雯雯形容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至今还心有余悸，“别说兼职，我现在连微信都不怎么用，就怕被骗。”
麦麦的想法和王雯雯类似，“女人还是要有工作。”
麦麦婚前一直很独立，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并不会成为全职妈妈。她原本计划，哺乳期一过就开始找工作，因为孩子生病才一直拖着，没付诸行动。
“等小孩大一点，我肯定要去上班。”麦麦倒没有因为被骗而排斥兼职，“但肯定不会再做刷单了，可能会看看新媒体运营这方面。”
最近，麦麦在咸鱼上做起了二手生意|受访者供图
至于更长远的规划，麦麦也想得很明白，“考公或者考编，总之肯定是要找稳定的工作。”
在她看来，长期在家且没有收入，是自己被骗的根本原因。
“我们三口和公婆一起住，我老公是那种没什么主意的人，我和婆婆性格又都很强势，所以会有一些摩擦。”麦麦举例，同样一句“你今天吃得有点多啊”，在自己有收入和没收入的情况下，听到耳朵里完全是两种滋味。
距离产生美。她想，等自己找到工作，不再和家人24小时近距离接触，家庭关系或许会更和睦。
李颖则坦言，她想找份工作，但也害怕真的找到工作。
“我没上过班，大学实习也是随便瞎糊弄一下，开个实习证明交差。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往，比如上班跟同事聊点什么，甚至怎么开场之类，我都不会。”
她自觉与社会脱节，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维持现状，“反正家里条件还不错，还是先在家里待着吧。”
被骗之后，李颖也看过一些“反薅骗子羊毛”的例子，“她们说薅骗子羊毛很简单，骗子把你拉进大群后，你就照常做任务领返现，等他叫你加小群做大额任务或需要垫付时，就赶紧退群跑路。”
话是这么说，但李颖却不敢轻易尝试，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不想被骗第二次，“万一这些‘反薅羊毛’的分享，是骗子的又一套诱饵呢？”
“反薅”骗子的笔记下，不少用户在“求带”|截图
至少在当下，李颖还没走出被骗的阴影。比起赚骗子的钱，她只希望自己千万别再落入圈套。
（文中均为化名。）
作者丨卡卡
编辑丨桑桑
出品丨如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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