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农历正月二十的傍晚,正在做晚饭的公公接到姑父的电话,说表弟小天自杀了,让公公赶紧陪他去趟北京。

小天是公公的外甥,老公的表弟,在北京一家不错的国企工作,工资待遇优渥,是姑姑全家的骄傲。

大年初二那天他还陪着姑姑来给公婆拜年,一米八三的小伙子戴着眼镜,穿着烟灰色高领毛衫和正红色的冲锋衣,胸前还印着北京二字,看上去阳光又帅气。他虽略有些拘谨,但和大家聊起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也是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大家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的场景还在眼前,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自杀了?

公公陪姑父从老家连夜赶往北京,到丰台派出所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才得知,小天是因为炒股票和期货亏了钱,绝望之下从自己租住的地方跳下去了,14楼摔下毫无生还的可能,当时就没了气息。

小天的死,如白日惊雷,令这个家无法招架。

2

姑父有小北、小天两个儿子。

小天出生时,正是姑父人生的高光时刻。夫妻俩在信阳老家的粮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年秋收时节,俩人背着装满现金的旅行包,活跃在田间地头收购粮食,一收一卖赚取差价。一车一车的粮食拉走,一张一张的票子赚回来。靠着这股拼劲儿,他们在镇上最繁华的地段盖起了三层小楼,还买下了一整排十几间门面房,是远近闻名的能人。

百姓爱幺儿,再加上出生时家里顺风顺水,小天自然而然得到了父母更多的疼爱。

1岁时,白胖可爱的小天腋下突然起了个鼓包,越长越大,触目惊心。在当地医院看过后,姑姑和姑父又带着他去到武汉,最终确诊大囊型淋巴管瘤,前前后后花费两万多元。手术后的两年,姑姑放下手头所有的活计,精心照顾小天直到他身体完全恢复。

1998年的秋收时节,姑父和姑姑四处收粮食忙得脚不沾地,让兄弟俩自己在家。4岁的小天睡了午觉后,穿着爸爸给自己新买的小西装小皮鞋出门玩。他家房子临街,门前便是马路。一辆货车开过,直愣愣从他左脚上压了过去,短暂的呆愣过后,他发出骇人的嚎叫。

血很快湿透了他崭新的小皮鞋,汩汩流出。路边聊天的邻居发现后,立即骑着摩托车追停了那辆货车。

肇事司机看到他的脚后吓傻了,在周围人的催促下才回过神儿,把他抱上驾驶室带去镇医院包扎。

他的脚伤得太严重了,镇医院压根不敢处理,让司机立刻送去县医院救治。

司机是外地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常年卧病在床,还有四个不大不小的孩子要养活,全靠他开车拉货赚点辛苦钱,出了这档子事儿也是傻了眼。

贪财乃万恶之源,贫穷是万恶之本。一听到医生说这孩子伤得太重,治疗要花不少钱,他恶向胆边生,不顾孩子凄惨的哭嚎,驱车开出三十多里地,将晕厥过去的小天用麻袋一套一绑,趁着天黑丢弃在一处坟地。

在地头忙活的姑父收到消息后骑着摩托车赶到镇医院,得知医生让小天转去县医院了。他又跌跌撞撞冲到县医院,打听了一圈压根就没有孩子的就诊信息。

那个年代人们的安全防范意识不强,没人记下来肇事车的车牌号,乡镇街道也没有摄像头,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

一边是十几个亲戚打着手电四处呼喊找寻,一边是濒临生死边缘的孩子在麻袋中哭泣挣扎。

凌晨两点多,水利管理员老万在巡夜时听到坟地传来孩子低低的啜泣声,他壮着胆子上前查看,这才发现被装在麻袋里的小天。好心的老万叫来工友把孩子送到医院,麻袋已被血染成黑红色,小小的孩子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

得知消息赶来的姑父猩红着眼,高大壮硕的他双腿一弯,给好心人老万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3

因为受伤的时间过长,失血过多,小天的左脚已出现坏死,医院建议做左下肢截肢处理。

姑姑哭成了泪人,抱着儿子的腿,死活不撒手。医生只能做保守治疗。控制住创面感染后,夫妻俩便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驻马店、漯河、郑州,最终在洛阳做了手术,保住了左腿。

在公安的侦破下,肇事司机很快落网了。家徒四壁的他除了接受牢狱的惩罚,只能凑出一万多块钱来补偿这个险些被他送上黄泉路的孩子。

为了给小天治病,家里前前后后花去了近10万块,这些钱在98年那会儿买下省会郑州一套三室一厅都绰绰有余。

人造脚骨、脚面植皮以及漫长的术后康复过程让年仅4岁的小天几近崩溃,在剧痛来袭时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惊的哀嚎。小小的孩子从此闻不得一点血腥味儿,吃不得一口肉,这些都会让他呕吐不止,从此只能吃素食。

揪心的姑姑瘦成了纸片人,心力交瘁、摇摇欲坠。

既要照顾生病的儿子,还要安抚脆弱的妻子,姑父根本无力工作,原本稳定的粮食生意被竞争对手抢去大半市场,人也愈加颓丧。

人在极度痛苦失落的状态下,常常会寻求精神上的刺激,无外乎酒精或赌博这些,前者带来身体的麻木,后者让精神亢奋。姑父从此迷上了赌博,戒了赌,赌了戒,周而复始,反反复复,三四年时间便将家里那十几间门面房败了个精光。

姑姑和姑父为此每天吵架、摔东西,甚至大打出手。一个要走一个阻拦,两个孩子则默默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声。

小天上初一那年,正值周末,兄弟俩都从学校返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姑父接了个电话,饭还没吃完,撂下碗就上楼换衣服要出门,八成又是朋友喊他去斗地主。姑姑起身拦着不让走,俩人在卧室就吵开了。推搡之下,姑父脾气上来,猛地关上卧室门,把姑姑反锁在屋里,自己抬腿就走。

倔强要强的姑姑当即打开窗子,攀着窗沿,借助窗外的电缆线打算跳到隔壁房间出去。慌忙之下,一脚踏空,直接从三楼摔了下去。

楼下是实心的水泥地,砰的一声惊得兄弟俩出门查看,瘦弱的母亲倒在地上,赤红的鲜血在身下流淌。

刺目的鲜血让曾经的恐慌如洪水倾覆,小天当即“嗵”一声晕倒了,惊慌失措的小北赶忙出门叫人。

脑水肿、颅内出血、脾脏破裂、腹腔出血……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能否醒过来完全是尽人事听天命。

整整一个月,姑姑昏迷不醒,我婆婆和四婶在医院伺候,姑父在外面筹钱。听婆婆说,姑姑当时一直有内出血,排出的小便都是黑褐色的,瘦到七十来斤,身子单薄的像一片树叶,仿佛风一吹就飘走了。

后来,姑姑终于醒了,总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了回来。但是因为脑部的创伤患上了癫痫,导致语言能力和上肢活动能力受损,从此呜呜啦啦说不清话,手臂也使不上力气,做不了饭,也干不成活儿。

4

屋漏偏逢连夜雨。姑姑出院后不久,债主们便纷纷上门围堵讨债,这才知道,除了那十几间门面房之外,姑父还欠下了一百二十余万的赌债。 一张张欠条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这个家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三层小楼抵债了,电器等值钱的东西都被拉走了,就连厨房也被人清理得粒米不剩。

为了躲债,姑父带着妻儿离开老家,东躲西藏,最后投奔他二哥。

姑父的二哥在郑州、新郑、上街等地接一些工地上的活儿,算是个小包工头。一无所有的姑父就在工地干些扛水泥、拉钢筋的体力活儿。

二哥把自己一套四十几平方米的小单间免费给姑父住,还帮他把两个儿子转到新郑上学。每月的工钱,除了留出来给四口人买菜吃饭和姑姑吃药的钱,其他都用来还债。

日子过得艰难,姑姑和姑父还是经常吵架,两个孩子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

正赶上小北初中毕业,姑父说家里实在没能力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小北成绩一般,就别再读高中了,早点跟着他去工地上干活儿,也能为家里减轻些负担。

小北一声不吭地离开学校,跟着父亲在工地上干些杂活。他讨厌工地上的环境,晴天时尘土飞扬,下雨时泥泞不堪。冬天北风能把人冻成冰棍,夏天艳阳能把人晒掉一层皮。小北在工地上干起活来也心不在焉,隔三岔五就请假窝在家里睡觉。

兄弟俩之间也起了隔阂。小北认为父母太偏心,小天则觉得自己夺走了哥哥求学的机会。内疚、烦躁和压抑的生活让他很不喜欢,拼了命地想要逃离,离家远远的,离父母远远的。

苍天不负,小天考上了上海知名985院校的计算机专业,多年的压抑沉闷一扫而空。姑姑的气色红润了许多,姑父晒得黑红的脸上也写满了笑意。

面对亲友的祝贺恭喜,小天露出久违的笑容。谁都体会不到他此刻的心情,如振翅欲飞的小鸟,急迫地想要远离这个给予浓情厚爱却令他窒息的原生家庭。

小天在大学里成绩一直不错,但他却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成了同学眼中的怪胎。正值壮年的男生各个都是食肉动物,烧烤火锅大快朵颐,他却终年食素过成了和尚。当炎炎夏日,宿舍清一色的“入伏三件套”——拖鞋短裤光膀子,他却是袜子长裤严严实实;三五好友相约澡堂洗澡,谁都不怕赤裸相见,唯独他把自己锁在卫生间烧水冲洗,四年都不曾去过一次公共澡堂。同学都以为他只是性格内向,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心底怯懦,不愿将触目惊心的伤疤暴露人前。遇到阴天下雨,层层叠叠的疤痕瘙痒难耐,一次次抓烂流血也无法抚慰身体的伤痛,让他匍匐在尘埃里苟延残喘。

大三时班里有很多同学在准备考研,很多同学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抱着试试的想法,小天也准备了GRE和TOEFL考试,并在老师的推荐下向几所美国大学寄送了申请材料,成功收到录取通知书。

虽然此时姑父已经不单单靠卖死力气赚钱,他手底下有二十来个农民工,接些零敲碎打的小工程,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开始好转。但是去美国读书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心咋那么野,毕业回来找份好工作才是你该操心的。”面对小天出国的请求,姑父一口就回绝了。

小天为此郁闷了好久,振翅欲飞的他好似被生生折断了翅膀,只得感慨人生来命运不公。在大学里,他见识了太多现实的残酷。有些同学随便混混日子,就能锦衣玉食前途无量,自己有心,却陷在泥潭里挣扎半生也不得平静。

一想到毕了业就要回郑州,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回到曾经的生活中,他就觉得自己再次坠入深渊火海,母亲重病、父亲滥赌、家里负债累累再加上自己身体的折磨……所有不好的回忆席卷着心里的绝望,沉沉浮浮,无尽煎熬,此时的他只想躲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

次年,姑父付了16万的首付,在龙湖买了套小三室,一家人搬进去住。房子落在小天名下,希望借此能让他回郑州找工作,家里有事儿也方便照顾。那时,小天已经过了上海一家企业的终面,在等Offer时他打算转变一下形象,去配新眼镜时却死活检查不出右眼的视力,去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视网膜脱落。

姑父当天就接小天回郑州住院,手术和后续的治疗用了两个月时间,花了两万多元,治好后他又到北京找工作,最终还是签了北京的公司。

5

工作后小天更少回家了,每年也就过年时回来住上三五天,平时也极少给家里打电话。

来我家喝酒时,喝多了的姑父掉了眼泪,费尽心力把孩子养大了,老大成了锯了嘴儿的闷葫芦,不谈恋爱不工作,只沉迷于打网络游戏。老二离家远远的,一年到头见个面都难,更别提享他们的福了。

公公安慰他,离家再远也是自己的孩子,血脉亲情是断不掉的。再说了,男孩子在北京有出息了,是家里的骄傲,更应该支持他好好工作才是。

姑父苦涩笑笑,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因为和家里接触少,我们对小天在北京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换了几次工作,疫情发生后去一家国企干程序员,待遇很不错,每个月工资有两三万,谈了个女朋友年龄比较小,还在读大学。今年春节,他跟着姑姑来家里拜年,婆婆问他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他支支吾吾说北京工作生活压力大,不着急结婚,过两年再说。

听到小天自杀的消息时,我们都以为他是为情所困而想不开,猜测是不是他女朋友不同意结婚抑或是即将毕业要和他分手诸如此类的,谁都没想到他竟是因为炒股票期货赔钱选择跳楼。

刑侦警察调查后排除了他杀和其他可能,压死他的那根稻草就是赔光了全部身家后还欠了七十多万的银行消费贷款还不上了。姑父欠了一百多万赌债,都能一点点还完,东山再起,他一个有文化有技术的年轻人,居然被七十万打倒在地,自绝生路,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想不通,不能接受,也理解不了的。

在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他们见到了小天的遗体。路上,姑姑一直在发抖,公公和姑父半揽半架着她。白色的盖布打开后,小天的脸露了出来,戴着帽子,身体裹在衣服里。姑姑想扑过去却被警察拦住,她哭嚎一声,晕了过去。

考虑到家属的情绪,警察只让他们呆了一两分钟,确认完人就让出去了。

刑侦警察给姑父看了那张可以勉强称为遗书的纸,一张白纸上寥寥几行字,是小天最后留下的痕迹,记载着他最后的嘱托,却没有一句是留给父母的。

“房东你好,当你看到这些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如果给你带来了麻烦,还请谅解,后续相关问题可以和我哥联系。”纸条下方留着哥哥和父母的姓名及联系电话。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姑父的心钝钝地疼,浑浊的眼泪再一次滚落。全家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直到他选择离开,也没有留下对父母的不舍和留恋。

因为刑侦上还有些问题待确认,要三四天后才能办理死者遗体及私人物品的认领和开具死亡证明。

姑父坚持要把小天带回老家安葬,让公公和其他几个亲戚先回信阳老家,张罗丧事。他和姑姑、小北三人在北京等着办理后续手续。

6

在北京等待的那几天,日子过得特别慢,一时一刻都是煎熬。

小北寸步不离守着虚弱的母亲。小天炒股票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过年放假回来,除了吃饭,小天都关在房间里看各种投资曲线图,兄弟俩平时也很少交流。他知道弟弟缺钱,但弟弟交代不让告诉父母,说自己有办法处理,可万万没想到这办法竟使他踏上绝路。

兄弟俩就差两岁,从小到大,小天比他聪明,比他学习好,抢走了父母的宠爱和所有的荣光。小北虽然对父母的偏心忿忿不平,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他后悔的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嚎啕大哭:“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们,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伤心悔恨的小北一直在翻看两人成长的照片,翻看弟弟的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账号,追忆旧时光。这一翻不打紧,竟发现了弟弟在知乎上写的文章,看发布时间是写在他跳楼前半小时,算是临终绝笔吧。

“一转眼也活到30岁,本应该在4岁那年就应该走了,苟活26年,野心大于能力,在基金、股市和期货赔没了,负债累累,别了这个世界,绝望了。”

文章里还讲述了他成长的故事和投资经历,基金、股票、期货,一个比一个风险系数高。从2020年初到如今4年中,最辉煌时,他用两个月时间把股票账户从50万做到168万。亏麻后又涉足期货市场,玻璃、红枣、鸡蛋,有赚有赔,有时一天就亏30%,也有两天赚了70%的情况。后来甲醇亏得心态崩盘了,他把所有子弹押宝碳酸锂,结果三天又亏了40万,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天单位的领导送来了慰问金和人道扶助金,谈起这孩子也是唏嘘不已。 作为技术岗位的程序员,单位对他极为重视,可以说是当成宝贝疙瘩宠着,只要把活儿干完了,其他时间都可以自行掌握。 在疫情后经济不景气,薪酬福利都有一定程度缩减的情况,今年公司还给他发放了七八万元的年终奖。 出事那天,小天还在单位吃了午饭,中午给领导发了微信,说身体不舒服下午请个假,谁也没想到竟是在计划着离开。

小天的女朋友也特意过来祭奠,还带了他爱喝的啤酒和炸鸡。姑娘一直陪着姑姑姑父聊天,开解他们的情绪。小天在感情方面一直被动,自卑的他曾以为要单身一辈子。两人相爱后,他就想早点结婚,想在北京安家,所以疯狂攒钱。因为投资理念不同,两人从22年起就争执不断,她反对激进的投资举措,小天反倒嘲笑她太保守没头脑,按部就班单靠工资,何年何月才能在北京买得起房子。争吵次数多了,两人开始有了隔阂,小天便开始瞒着她,投资的事儿不再同她讲了。今年过年前俩人又吵了嘴,虽然同在北京,但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小天似乎想要通过结婚成家来疗愈原生家庭的不幸,用在北京置业来彻底远离原生家庭,可他越挣扎,反而被束缚得越紧,最终压垮了他。

7

三天后,刑侦结束了所有的办案流程,姑父联系了私车,以两万元的价格约好次日一早接小天回家。

临出发时,司机毫无契约精神,临时加价7000元,两挂屁大的小鞭炮另外加收1000元,姑父气恼得咬碎了后槽牙,但迫于时间紧也只能硬着头皮掏钱。

遗体拉回老家后,亲戚朋友基本都赶回来了,就连当年救了小天的那位水利管理员老万也来送别。老万已经60多岁了,26年前把小天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现如今再亲眼目睹他离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小天属于英年早逝,又是自杀,按照老家的传统,不能入祖坟。在姑姑嘶哑的哭喊声中,在众人的眼泪浸泡中,被孤零零埋在一处,孤独又凄凉。

办完小天的出殡仪式后,姑父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高烧不退。人高马大的姑父在这短短一周里,暴瘦30多斤,几乎是一夜白头。他无数次猜想,如果这两年不催促他结婚,不逼他回老家,儿子是不是就不会陷入投资的漩涡,这场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我们返郑时,姑姑和姑父都病倒了,都在镇医院输液,我们跟小北说了一声就先开车回郑州了。一路上公公都歪在座椅上不说话,眼睛肿成了核桃。

过后那几天,因为要办理小天社保销户、医保个人账户清算、其名下的遗产如何继承和75万的消费贷清偿执行等问题,小北给我打了几个电话咨询。我这才发现,一直沉默寡言,精神状态全靠网游撑着的颓废青年小北,其实思路清晰、谈吐得当。末了,公公叮嘱他要扛起责任,照顾好父母。他“嗯”了一声,答应会陪着爸妈走过这段难熬的日子,然后好好工作,过好以后的生活。

2021年底,小天曾在知乎上发了有关“希望”的感触,

“希望是我们活下去的动力,希望是期待,是对未来的盼望。我们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困难,有小的有大的,我们生活中会经历迷茫时段,迷失了自己,原地打转……要反省自己,回归自己,一周至少反省一次。”

他最终没能从迷茫中回归自己,或许是从小经历了太多生死的考验,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又或是大城市的浮华让人迷失,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野心大于能力,将欲望寄托于风险之上,必然承载不起命运的波澜。

五一节放假,我和先生去姑姑家探望,姑姑一直拉着我的手在掉眼泪,姑父瘦得面颊凹陷,眼窝青黑。

问起小北的近况,姑父摇摇头一脸无奈,指了指卧室,“这孩子又回到了老样子”,让去工地干活,他不肯去。亲戚给介绍了对象,他直接怼了介绍人一脸,每天只在游戏里醉生梦死。

从我们进门,小北就在房间里打游戏,还是先生自己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直到我们离开他也没挪动一下。或许是小天的事儿让姑姑姑父有了阴影,对小北是不敢管、不敢说,唯恐又刺激到这唯一的儿子。

小天离开后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我身边又接连发生了两起学生轻生事件,一个10岁从我家小区的34楼跳下,一个12岁从儿子学校的5楼跳下,这让我对步入青春期的儿子更加紧张,时刻关注他的情绪波动,有点风吹草动就赶紧开解。借着小天的事儿,我跟儿子说,“人生没有坦途也没有捷径,但任何时候,都有爸妈爱你。人总要活着才能有无限可能,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逆境可以跨越,困难可以克服,命运可以抗争,唯独死亡不能妥协。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逍遥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