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亚的历史上,布哈拉这座古老的丝路名城,不仅见证了东西方文明的交融碰撞,更孕育了一个独特的族群——布哈拉犹太人。他们以精湛的经商技艺闻名遐迩,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数千年。
作为丝绸之路贸易的重要推动者,布哈拉犹太人曾与粟特商人并肩,为中亚经济发展注入活力;也曾在文化融合中逐渐迷失本民族传统,又在外界助力下重拾信仰;最终在近现代的战乱与变革中,告别世代居住的故土,散落于以色列、美国等地。由于史料匮乏,这个族群的故事长期被西方世界忽视,成为犹太民族迁徙史上一段鲜为人知的篇章。
溯源与迁徙:从巴比伦到中亚的千年扎根
布哈拉犹太人的历史源头,可追溯至公元前10世纪的巴比伦时期。据犹太民族史料记载,公元前586年,新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攻占犹太王国都城耶路撒冷,摧毁第一圣殿,将大批犹太贵族、工匠掳至巴比伦,史称“巴比伦之囚”。
这一事件成为犹太人向外迁徙的重要开端,部分犹太人在巴比伦定居后,逐渐形成分散的社群。而早在公元前10世纪,已有少量犹太先民因贸易活动,开始穿越沙漠绿洲,前往中亚地区探索商机,并最终在布哈拉、撒马尔罕等绿洲城市定居。
彼时的中亚,作为丝绸之路的核心枢纽,连接着中国、波斯、阿拉伯等多个文明区域,商贸活动极为繁荣。布哈拉和撒马尔罕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成为东西方商品集散的关键节点,这为善于经商的犹太人提供了绝佳的生存土壤。
早期迁徙至此的犹太先民,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娴熟的贸易技巧,很快融入当地的商贸网络,以经营丝绸、香料、珠宝等商品为生,逐渐在当地站稳脚跟。不过,这一时期的犹太移民规模较小,且多以个体商户形式分散居住,尚未形成规模化的社群。
布哈拉犹太人的大规模迁入,发生在公元7世纪阿拉伯帝国扩张时期。到了公元七世纪,阿拉伯人迅速掀起扩张浪潮,先后征服了西亚、北非及中亚的大片土地。
在征服过程中,阿拉伯帝国推行同化政策,对境内非穆斯林族群实施税收歧视等政策,生活在西亚地区的犹太人受到排挤。为躲避压迫和歧视、寻求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大批犹太人沿着丝绸之路向东迁徙,其中大部分人选择在中亚的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城市定居。
这一时期迁入的犹太人,与早期先民相比,规模更大、组织性更强,逐渐形成了稳定的社群。他们与当地的粟特人一样,成为丝绸之路贸易的核心力量。粟特人以“善贾”闻名,而犹太人则凭借跨地域的商业网络和诚信经营的口碑,在中亚与西亚、欧洲的贸易中占据重要地位。
△布哈拉犹太人的乐团
擅长贸易的犹太商人不仅将西方的玻璃、珠宝带入中亚,还将中国的丝绸、瓷器转运至欧洲,成为东西方物质文明交流的桥梁。布哈拉作为他们的核心聚居地,逐渐形成了专门的犹太街区,社群内部建立了初步的宗教活动场所和互助组织,“布哈拉犹太人”的族群身份也由此逐渐确立。
值得注意的是,布哈拉犹太人的迁徙历程,与开封犹太人存在一定的关联。据史料考证,开封犹太人的先祖也可能是沿着丝绸之路迁徙而来,其迁徙时间与布哈拉犹太人的大规模迁入时期相近,且在经商模式、早期社群组织形式上存在诸多相似之处。
有学者推测,开封犹太人与布哈拉犹太人可能源自同一支迁徙队伍,只是在中途分道扬镳,一支继续向东抵达中国开封,另一支则在中亚定居。不过,由于缺乏直接的史料佐证,这一推测尚未形成定论,但足以说明布哈拉犹太人是犹太民族东迁浪潮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布哈拉犹太人的服饰与中亚人区别不大
同化与觉醒:文化融合中的传统坚守与迷失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布哈拉犹太人长期与当地族群杂居,逐渐陷入文化同化的浪潮。由于中亚地区缺乏系统的犹太文化传承载体,且与欧洲、西亚的犹太社群长期隔绝,布哈拉犹太人的民族特性逐渐淡化。这种同化首先体现在语言上,他们原本使用的阿拉米语逐渐被当地语言取代。
布哈拉周边主要居住着塔吉克人,塔吉克语是当地的主流语言之一。布哈拉犹太人为了融入当地生活、开展贸易活动,逐渐放弃了母语,转而使用塔吉克语。
在与塔吉克人的长期杂居中,他们的生活习俗也逐渐融合,在饮食、服饰、节庆等方面与塔吉克人产生了诸多共性。例如,他们开始食用塔吉克人的传统食物馕、抓饭,在节庆活动中会借鉴塔吉克人的歌舞形式。这种文化融合,虽然让布哈拉犹太人更好地适应了当地环境,但也导致其民族传统逐渐流失。
19世纪中后期,俄国开始大规模扩张至中亚地区,布哈拉汗国逐渐成为俄国的附庸国。俄国人的到来,给布哈拉犹太人的文化生活带来了新的变化。
为了适应俄国的统治、参与俄国主导的商贸活动,布哈拉犹太人又开始学习和使用俄语。俄语逐渐成为他们在公共场合、商业交易中的主要语言,进一步挤压了传统语言的生存空间。
与此同时,由于与欧洲犹太社群长期隔绝,布哈拉犹太人的宗教信仰也逐渐淡化,原本的犹太教仪式逐渐简化,部分社群甚至不再开展正规的宗教活动。
这种同化趋势,直到18世纪末期才出现转折。当时,一位来自摩洛哥的犹太拉比游历至布哈拉,他发现当地的犹太人已经严重被同化,几乎丧失了犹太民族的核心特征。这位拉比深感痛心,决心帮助布哈拉犹太人恢复民族传统。他首先在犹太社群中开展宗教宣讲,向布哈拉犹太人普及犹太教的基本教义和传统仪式,唤醒他们的民族认同感。
△一位布哈拉犹太拉比
在这位拉比的推动下,布哈拉犹太人开始重新学习犹太教经典,恢复每周的安息日仪式、逾越节等传统节庆。
同时,拉比还积极筹措资金,在布哈拉城内修建了多座犹太教堂(会堂),这些教堂成为犹太社群的活动中心,不仅用于宗教祭祀,还承担着文化传承、社群互助的功能。
在拉比的努力下,布哈拉犹太人的民族意识逐渐觉醒,传统习俗和宗教信仰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避免了被完全同化的命运。不过,此时的布哈拉犹太人,已经形成了兼具犹太民族内核与中亚地域特色的独特文化,与欧洲、西亚的犹太人存在明显差异。
△能歌善舞的布哈拉犹太人
迁徙与散落:近现代浪潮中的命运抉择与现状
进入20世纪,布哈拉犹太人的命运迎来了重大转折。苏联成立后,中亚地区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中亚五国)。在苏联时期,国家推行民族平等政策,布哈拉犹太人的社会地位得到保障,族群规模也不断扩大。
据统计,苏联时期,中亚五国境内的犹太人人口已高达数十万,仅布哈拉城内的犹太人就占居民总数的十分之一,犹太社区迎来了短暂的繁荣期。这一时期,布哈拉犹太人在商业、教育、文化等领域都有出色表现,部分人成为当地的知名商人、学者。
然而,这种繁荣并未持续太久。1948年,以色列建国,引发了中东地区的一系列战乱,也对全球犹太社区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中亚地区,随着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的冲突不断升级,当地逐渐兴起了反对犹太人的风气。部分极端民族主义者将对以色列的不满,转嫁到当地的犹太人身上,布哈拉犹太人的生活环境逐渐恶化,面临着歧视、排挤甚至暴力威胁。与此同时,苏联后期的民族政策逐渐松动,对犹太人的迁徙限制也有所放宽,这使得布哈拉犹太人开始大规模移民。
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中亚五国纷纷独立。独立后的中亚各国,民族主义情绪进一步高涨,反犹风气更加严重,布哈拉犹太人的移民浪潮达到顶峰。
以色列当局抓住这一机遇,开始派人前往中亚,劝说当地的布哈拉犹太人“回归”以色列。在以色列的推动下,大量布哈拉犹太人选择离开中亚,但令人意外的是,只有一半的布哈拉犹太人选择移民以色列,剩下的大部分人则选择前往美国,拒绝“回归”这个所谓的“犹太民族家园”。
关于拒绝移民以色列的原因,一位生活在纽约的布哈拉犹太人曾向记者直言:“我不想让我的家人遭受战火的煎熬,我如果移民以色列,我的儿子一满十八岁就会被派上战场,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参与和阿拉伯人的中东战争。”
这一表述道出了众多布哈拉犹太人的心声。对于长期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布哈拉犹太人来说,以色列持续不断的战乱让他们望而却步,而美国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优越的发展机遇,成为他们更理想的选择。
△纽约皇后区的布哈拉犹太人
如今,布哈拉犹太人已散落全球各地,其中纽约成为最大的聚居地之一。据统计,目前纽约仍生活着大约7万布哈拉犹太人,他们在纽约形成了专门的社群,保留着来自中亚的传统习俗,在这种独特的文化特征,让他们与更早来到纽约的欧洲犹太移民存在明显差异,甚至被一些犹太资本家认为“与传统的犹太人格格不入”。
而在他们曾经的故土布哈拉,如今只剩下四百多名犹太人,曾经繁荣的犹太街区、教堂也大多不复存在,仅存的少数犹太遗迹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布哈拉犹太人的千年历程,从巴比伦迁徙至中亚扎根,在文化融合中坚守与迷失,最终在近现代浪潮中散落全球,堪称一部小众族群的命运史诗。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