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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hu.com/question/281861160/answer/3192150775

01

1994年生人。

从小住在上海市中心最繁华的地界,但却与所有的精致体面无关。

出生的那一年,妈妈工作的消防线带厂倒闭下岗。

童年时代,最经常的记忆是吃完饭去淮海路看灯。

是的,在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我们一家人的休闲活动不是购物不是吃饭,而是去看个灯。

记忆中,除了淮海路的新华书店,淮海路的哪家店我都没消费过。

02

青春期是我人生记忆中最黑暗的片段,对人生似懂非懂的无力感几乎就要吞噬了我。

学校里,我不是那种聪明的学生,却被家庭教育灌输出了过剩的上进心,那种上进心夹杂着底层可悲的自尊,和少年心气的不成熟。

每次考完试回家,父母总有让你继续努力的点,哪怕是记忆中每次考试我都在班里的前五。

而在弄堂那个二十多平的空间里,我连躲着哭都没有空间。

所有的压力和争吵都在那个拥挤的空间中爆发。

不稳定的母亲和无能为力的父亲,是的,在我少女时代,母亲的梦想从来都是有一套二居室的房子,而父亲满足不了。

失望,不甘,痛苦。

可怖的是这种情绪在漫长的弄堂里并不独立。

在那破败的房子里,隔壁邻居不体面的家事和熊孩子无休止的喧闹都破墙而来,穿透我家本就凌乱无章的生活与青春期少女七零八落的精神世界。

我的青春期充满的泪水,我的抗压能力极差,能在一次体测前紧张得睡不着觉,能因为害怕失败而不去学车。

输不起,真的输不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像一张网,让我挣脱不了。

现在想来,那张网名为匮乏,不论是精神还是物质。

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十八岁的那一年,我无数次想象死亡......

03

成年是一个急转弯。

我好了,我家的情况也好了。

那一年,我考上大学,不是什么好大学,但是个本科。

我家也终于摆脱了弄堂的破房子。

因为前一年我爸的姑妈离世,我叫她大奶奶。

大奶奶没有子女,多年前有过一个承诺,让她弟弟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爸为她养老送终。

我爸能力不大,但是一等一的好人,可能是善有善报,我家最终继承了这套54平的老公房。

房子在外环边,面积远远够不上体面,但大差不差,我终于在十八岁有了自己的房间。

被平庸折磨的爸妈也终于松弛了下来,他们从攒了大半辈子却买不起房的钱里,拿出一部分买了车。

这时是2013年。

有房有车,我觉得一切很梦幻,真的,好像之前我过的日子才是真实的,当下的一切都是偷来的一样。

04

2019,大学毕业。

第一份工作,命运仿佛是个罗盘,我妈的命运照到了我的身上——公司开始裁员。

晚饭时候,我说了这事,我妈听后出人意料地说:没事,家里养你一段时间没有关系。

是的,母亲在我记忆中的强势蛮横的样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父母无条件的爱。

在之后更远的日子里,父母对我也没有催婚,完全尊重。

是父母变了嘛?

我想可能从来就没有变吧。

我承受的所有鸡娃教育,应该是那辈人对时代巨变的应急反应。

他们太害怕了!

那种恐惧统领了他们对我的教育。

他们生怕我成为那个赶不上的人,害怕他们差的无数口气遗传到了我的身上。

市中心孩子的命运就是这样,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是你动迁了,我还没有等到。

你家拿钱买了房子,我一时糊涂没去买。

大家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但是我爸在一个好单位,而你妈妈的厂下岗了。

一切就是这样,一瞬间可以改变往后所有的人生。

然后就是这种只差一口气的落差,折磨着所有所有仍困于匮乏的人。

过去三四十年中国发展的速度实在太惊人,而上海这个繁华集大成者,更是如此。

这样一个时代,对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太难了!

无数次父母感叹零几年的时候,不是没有机会,是不敢贷款。

05

27岁的时候,未婚的我重新回到市中心二十多平的家。

我一个人生活,到公司的通勤时间不过半小时,工作还不错,收入起码我自己很满意。

但我真切的知道,差一口气的命运玩笑还在上演,18年以后我身边无数朋友的人生被一场裁员,一次封城打断。

也许我会是下一个,我知道。

也是那之后,无数次我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区,社交媒体给家附近马路贴上了亮丽的标签,好多人爱她。

我的外地朋友对我家充满滤镜,他们热忱地想象着老弄堂里的精致。

于是我也开始带着发现美的目光重新注视了跨过了一个世纪的老房子,我确信,它的风韵值得大家的溢美之词。

我曾在下班路上望见一个年轻女孩指着洋房说:我好喜欢这个,如果可以,我想住在这里。

我从她身边走过,带着不久之前老洋房应阳尽阳的记忆走到了下一个街区,那是细雨绵绵的春日,夕阳下一辆敞篷跑车从我的面前呼啸而过。

06

十年之前,我离开的时候,市中心还没有如此张扬的财富,只有艳羡你摆脱弄堂命运的邻居。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我到了家门口,打开门是一楼灶披间熟悉的霉味,唯一的光源是身后还未暗透的天,耳边是领居家一如既往的责怪与不平。

我转头去看,背后是这十年里拔地而起的大平层。

中心之上再造中心。

这是工地上的slogan。

土著家庭到底有多穷?

我在想,什么是穷呢?

没有饿过一顿,更不至于没钱上学,甚至还有不少满足型消费。

穷啊,在上海就是差的这一口气,和无数瞬间,面前和身后的落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