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我们在B站上发现了一个年轻人——他用18万拍了一部时长13分钟的科幻短片,获得了包括2023东京国际短片节和巴黎短片节在内的6个国际奖项,以及6个国际奖项入围。
先来解释一下这其中的含金量。不是奖项,而是他做的这件事——
对于中国薄弱的电影工业基础而言,要制作一部被视为电影工业金字塔尖的科幻影视,难度不言而喻。
被誉为中国科幻电影拓荒者的郭帆,在已经执导过两部影片并多次获奖的前提下,拿着2亿启动资金也填不上《流浪地球》科幻视效的坑,最后不得不靠压缩片酬、把来客串的吴京从0片酬变成出资6000万的出品人才得以为继。更别提还有众多业内资源出于对科幻事业的支持为其大行方便。
而一个不到30岁、非科班出身且无任何相关背景的年轻人,却用18万拍出了一部获得多个国际奖项的科幻短片,这不免令人惊讶。
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与之类比的国产知名科幻短片。按照First青年影展组委会的说法,在目之所及的青年创作中,不论长片还是短片,科幻类型一直是少数,更何况是自己的第一部作品。
而让我们感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拍摄期间的种种奇遇,简直比他这部片子的内容更为“科幻”——
有素昧平生的校友在老师家匆匆一见却愿为他慷慨出资;
有工作相识的摄影师愿意请年假为他免费拍摄;
甚至有动漫、游戏界知名作曲人薄彩生义务配乐;
海报和字幕都是网友主动伸出了被白嫖的橄榄枝,而其中一人还是游戏公司的总监,手下有一个团队,常年负责海外项目的本土化和本土项目的海外化;
而帮他完成后期特效的人中,曾有人参与过《流浪地球2》的视效制作……
某种程度上,他这组建潦草但又配置精良的制作班底,跟当初郭帆在拍摄《流浪地球》时有异曲同工之处。
如果说科幻是一部分理想主义的化身,那么在中国做科幻,则需要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郭帆如此,而这位名为孙兴盛(B站UP主孙熙然)的年轻人,亦如此。
这里是“尺度”栏目,记录新生代创新者的真心话与大冒险,推陈出新才是商业未来的尺度。
科幻片剧照
“宁做普通的冒险家,不做优秀的普通人”
2016年9月,经过一段长久地摇摆后,孙兴盛还是决定辞职。
他当时是京东的管培生——一个为京东培养“公司未来的管理者、领导者”的特殊项目——据说前一年经历了7轮面试才成为整个福建省唯一的被录用者。
在互联网行业势头正盛的彼时,离开一个可预见的高收入岗位,这个决定固然不易。 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一个“好不容易摸到中产的边、能在北京立足的小镇做题家”来说。
得知这一消息的妈妈从老家飞到北京,问他,“真的想清楚了吗?”
在当面得到孙兴盛的确认之后,妈妈没再阻拦。
“从小我妈培养我的时候就说,‘你每次做选择,我会给你提供我的观点,但是我永远不会影响你的决策。’”
在京东轮岗的这一年,孙兴盛做过金融、蹬过三轮、送过快递、也在仓库搬过货,没有一个是他想干的。
但拍管培生军训纪录片,他是乐意的,甚至因此得到当时的管培生考核第一。包括期间他受邀参加某网络微电影的评选——大四时,他在厦门大学拍摄了全国第一部校园歌舞片,后被学妹悄悄投了奖,且获得了其中一个奖项——这些经历让孙兴盛发现,“我怎么有点想拍片子?”
但无论如何,要先辞职。当时很多人建议他“在京东干个三五年积累一点钱,然后跳出来拍。”但一位同为管培生的朋友问他,“那个时候比如说你有200万300万,你还能有心去学电影吗?”
孙兴盛从小就想“改变世界”,虽然现在说出来会有很多人不可思议,甚至反问“你认真的吗?”
他的辞职证明了他的认真。同时,他给自己写下一句话,“宁做普通的冒险家,不做优秀的普通人。”孙兴盛想要逆着这个时代潮流,“去传达一些东西给这个世界上的人。”
但辞职后的孙兴盛,一时间还不明晰自己的创作方向。
他决定从“试错成本低、容错率高”的漫画编剧开始,一年后这部漫画版权被卖给某影视公司。之后他又到新媒体做过一段时间的短视频导演。
到2018年,孙兴盛终于明了,“要当导演”。
一个青年导演要如何被看到?拿奖。“你不获奖,观众为啥要看你的影片?”孙兴盛很清楚,一个半路出家的非科班导演,冲奖是他出圈的最佳捷径。
所有人都告诉他,“就拍个边缘群体、拍个小镇青年,总之就是冲奖,西方就爱看这个。”
他偏不,“别人都爱做的事我就不想做了,我就要给他们看点科幻片,让他们震惊一下,现在中国青年导演都开始拍这种东西了吗?”
当时,他与另外两名合伙人注册了一个公司开发网剧,已经有了稳定营收。但后来,他与另外两人因“理念不同”而散伙,“我要做科幻,他们要让我做甜宠,我不想做甜宠。”
2021年1月,孙兴盛开始思考他的科幻剧本。“我要平衡,能对观众造成影响,还要符合主流审美,还要迎合一些学院派和电影节的喜好。”
但这非常难。
孙兴盛要找一个普遍的主题,他不想陷入创作者的自嗨陷阱。 确定了,他要讲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但他又希望这是一个很正能量的东西,“这种畸形的孤独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精神状态,但同时虽然大家都觉得活着好没劲,或者说整天觉得又卷又累,但再绝望的环境中,可能也有特别顽强的一点点希望,我想传递一点这个东西出来。”
剧本修改到5月份才完成。但上一段创业经历,已使他陷入经济爆炸的窘境。孙兴盛没钱启动这部科幻短片的拍摄。
科幻片剧照
理想者联盟
2021年4月6日,厦门大学百年校庆。郝大萌和朋友一同去看望一位老师,在老师家里,他遇到了一位看似“受了很多磨难挫折”的学弟。学弟就是孙兴盛,也曾是校园中的风云人物,但当时,他正在跟老师诉苦,从京东离职一路说到创业失败,接着是不知道“野路子青年导演的路要怎么走”。
郝大萌看得出,“他虽然是诉苦,他也有一个想要得到帮助的一个目标或者是意愿。”而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这是郝大萌无比熟悉的一种感受。北漂5年,做创投记者时,他看过无数类似孙兴盛的年轻人,他们有很多想法,他们都勤奋努力,他们心里都有一股劲,想抓住机会做成一件事,但却又因不敢承担风险而错失良机。包括他自己。
“他好像也在经历这个事情,而且感觉他有点快想放弃了”,郝大萌觉得可惜。“他又会编曲,又会画漫画,也能写剧本……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个人能把剧组里面所有事都做完,他已经做到这种准备了,你感觉他还是没有那个机会去迈出那一步,这是关键的一步。“他决定拉他一把,就算是弥补上自己的一个遗憾也好,“想让他觉得说他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是有支持的。”
当时郝大萌刚结束北漂回乡帮家里做事,手头有一些闲钱。“反正钱总会不知不觉地在各种地方花出去,不如花在更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上。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我努力了这么久,这是命运在给我馈赠,让我有机会参与到另一个人的梦想里。”
离开时,郝大萌加了孙兴盛的微信,并鼓励他“千万别放弃”。
2周后,孙兴盛收到郝大萌的消息,说自己来京出差,想约他见一面。在朝阳区的一个酒吧里,这是孙兴盛第二次见到这位学长。他并没有得到所预想的“商业人士成功秘笈”,反而一直被问——
“你现在想拍个什么?”
“要拍科幻片。”
“需要多少钱?”
“估计三五万?我就自己慢慢找也能找得到。”
“别,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给你打钱。”
“我还没做PPT呢……”
“要PPT干嘛?投资都不是投这些玩意,投人的。”
第三天,孙兴盛收到了郝大萌打来的8万块,还有一句话:“别把自己生活搞那么紧张,生活好了,创作才没有后顾之忧。”
拿到启动资金后,孙兴盛开始集结拍摄队伍。
之后的一个工作日,孙兴盛把电话打给了摄影师孟祥一——毕竟摄影是核心骨干——“我有一个片子想拍,你想不想拍?”
两人曾在一个媒体平台共事过一年,那时孙兴盛是编导,孟祥一总是跟他一起拍片子。“他(孙兴盛)拍的片子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他老会掺杂一些自己的想法。印象最深的是他找了个老外群演,一天转了七八个场景。公司其实没要求说要拍场景,但是他自个想加的。”但孟祥一发现,孙兴盛当时拍的那些片子流量都很好,“都是10万+。”
孟祥一觉得孙兴盛是一个“很坚持自己理想的人”,而自己也是个“有点理想的人”。所以两顿饭后,便答应下来为他拍摄,请年假免费拍。“好事,可以多拍一些不同的东西,你要老是拍一些日常的东西也挺没意思的。”
之后孙兴盛又拉来了曾一起拍摄过网剧的灯光师,同样没有劳务。
下一个要招揽的是作曲人。孙兴盛斗胆给自己的偶像薄彩生发了条信息,内容跟找摄影时说的差不多。薄彩生主做游戏和动漫配乐,曾为游戏《影之刃》和动漫《百妖谱》创作过。
孙兴盛听歌列表里收藏的歌
收到孙兴盛的消息时,薄彩生一时没想起这是谁,但既然说自己想拍个科幻短片,他还是决定见一下。
餐厅里,薄彩生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个拟感技术空前发达的未来时代,一个很丧很丧的男主沉迷在虚拟世界中体验各种各样的死法。直到有一天突然断电,他外出修理电箱时遇到怪物袭击,被迫在临死前选择一种最完美的死法。他走马灯式回忆了一生,发现自己做不出选择,还是想活下来。孙兴盛说,他要在短片里完整讲述一个人的斗争和蜕变。
薄彩生能听出,孙兴盛不是天马行空地乱讲,他已经为每一场戏都做好了准备,“道具都弄完了,头盔是怎么弄的、那个屏幕是怎么弄的,怪物要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细节都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40分钟后,孙兴盛才停下来。
虽然薄彩生觉得他的有些想法并不成熟,但却实实在在的给人一种安心感,以及足够的尊重。不过,对于孙兴盛发出的邀请,薄彩生没有立刻给出确定的回应。“我没有百分百确定他能把这个东西拍出来,所以就没有说太死。”但是在薄彩生的心里已经决定,“如果他那个片子弄出来了,我不管怎么样,我肯定要给他写,我觉得支持一下。有心做这个事情的人不容易,不多,相当于鼓励后辈了。”
而本片的男主角,在持续两周的遴选后,终于被孙兴盛找到了一位匹配的。
孙兴盛用以前画的漫画改的主演招募海报
2021年7月10号,《完美的死法》在燕郊正式开机。
超级减配
正式开机前一晚,主演李升徽就想逃跑——“我一句台词都没有,导演还想一镜到底。”片中,他的大部分对白都要对着无实物的屏幕完成。
这也太吓人了,对于一个只当了两年群演的北京服装学院广告系大二学生来说,第一次当主演就这么高难度,实在有点难撑。
但这却是让孙兴盛为之骄傲的一个“巧思”。“我希望没有任何对白,它稍微有一点艺术感,比如说眨一下眼就拍照了,意念一下就打字过去了,这些是我在科幻上的一些想法。”
“我那天晚上的真实想法,如果我现在跑了,他们临时再找的话,应该也是能找到演员的。”但李升徽终究还是没有跑,他躺在燕郊的小宾馆床上深呼吸,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拍几镜找找江枫(男主)的感觉,可能就会好一点了。”
但现实并未如他所愿。
在7月的室外,穿上毛衣和金属质感的防护服,再戴上模拟无氧环境下的厚重头盔,使李升徽第一个镜头没拍完就中暑了。等他喝完副导演给的藿香正气水刚清醒过来,就被通知要去室内拍一镜到底了。
但出乎意料的,这条一遍就拍过了。前一晚睡前李升徽闭着眼在脑海里构建场景,肢体配合着练习了很多遍,记住了所有的位置和手势。
孙兴盛给李升徽讲戏
众所周知,孙兴盛的拍摄资金并不充裕,无论是拍摄周期还是拍摄场地,都要多快好省。
拍摄的影棚在燕郊,是孙兴盛和老板谈的折扣价,5000元一天,比北京的影棚至少便宜一倍。他总是能有这种“魔力”,能让老板们甘愿跟他一起“为理想买单”,用低于市场很多的价格租到器械或场地。甚至拍水下戏时,潜水馆老板还给他换了新水。
就连水下拍摄套件和潜水摄影师都是他在现场拦下的美人鱼教练——人家本来都要上车离开了,被孙兴盛一个健步冲过去关上了车门——听完孙兴盛的来意后,小姐姐表示愿意帮忙。否则这一镜头的拍摄,他至少要付出2000块的成本。
李升徽觉得孙兴盛就像是一团“火”,只要靠近他,就会被点燃。
水下摄影环节
但该穷还是穷,“各方面都超级减配。我想了各种邪门的省钱的招。”孙兴盛说。
比如一个男主被怪物击飞的场景,正常情况下,人飞出去要用威亚吊在空中,但“我们没钱搞威亚。”于是李升徽只能被放在一辆能移动的平板车上来回推。为了模仿出真实的飘浮感,他的腰被几个叠在一起的纸盒子顶起来,头和脚被两个人轻托着,后期再把一些穿帮的地方擦除。
李升徽练习躺在“威亚”上
而外景就安排在燕郊荒山的一片坟地附近,是孙兴盛在21年初围着燕郊转了好几圈找出来的。 “这块没有坟包,大家也不爱来这儿,也没有人管。”
在他的设计中,男主久居地下,需要乘升降梯从地底升至地面。
这个剧组哪有钱搞这种大手笔。孙兴盛从当地人才市场找了俩民工大哥,花半天在荒地上挖了个半米深的方正大坑,作为升降梯的出口。总成本为一人50块劳务外加两大瓶冰红茶。
为了模拟男主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场景,李升徽要蹲在坑里,再逐渐直起身子,假装从电梯里一步步走上来。
但道具电梯门怎么也无法丝滑地打开——在这个剧组,无论这个升降梯大门还是能看到的音箱、电线杆、电箱,全部都是塑料泡沫做的——而泡沫无法呈现出金属大门的沉重感,一拉就飘,尤其是在这荒山的石子地里,不平整,使得拉开的“大门”像是在跳舞,一眼穿帮。
燕郊的地面状况
已经试了五六次,还是不行。孙兴盛看着所有人愣在那儿,“怎么办?”“立即改镜头删掉这个东西。”他生气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摄影师孟祥一感觉当时的孙兴盛“整个人有点疯癫了” ,“拍到了两三点,他还在那试,他还在跟演员示范动作,吃饭都没有了。”
最后是在一场雨的催促下,才终结了这一天的拍摄,“(下雨)拯救了我。拯救了我们”,孟祥一说。
“我已经意识到项目要失控了。它不是说拍不出来,而是说工期的问题,整个项目的成本的问题。”孙兴盛知道,按照目前的走势,5天的拍摄周期和8万成本是完全打不住的,“但是我当时没有找到方法。”
后来,李升徽从副导演那听说导演压力也很大,“当他问你能不能做好的时候,你也可以给他一些信心,他其实也很害怕。”之后李升徽发现,孙兴盛好像真的有点胆怯,“但他是导演,他一定要往前走在最前面。”
雨连着下了两天,仅剩的外景拍摄没法进行, 但住宿和盒饭成本最后增加到了 5000元。
拍到第三天,账上已经没钱了。
孙兴盛向曾同为京东管培生的好友求助,“一人先打我5万,先渡过难关,把片子干完了,钱慢慢还。”那些当年的同期管培生时下已经身价超百万,凭他们的关系,这点钱还是能借来的。
两天后再重新开工时,孟祥一发现孙兴盛“正常了”。而接下去的拍摄也渐入佳境,居然奇迹般地拍完了。
7月底,在阿那亚补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后已至深夜,他们从路边捡了块纸板铺在地上,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手里端着从后备箱拿出的自热锅,就当是一顿杀青饭。虽然没有别的大剧组吃得好,但李升徽觉得这顿饭真香。
孙兴盛想给李升徽发个200块红包表示感谢,但输完密码发现余额不足。这一幕还被李升徽看见了,“我早知道这片子是这样子的话就不要钱了。” 虽然他的片酬也不过1500块。
“追求月亮的人”
片子拍完了,钱也花没了。
孙兴盛退掉月租1500元的燕郊出租屋,住进了他富有的京东同期管培生朋友家,一边打零工一边剪片子,晚上就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另外一个朋友还为此给他买了个帐篷。
一打听,朋友们的资产已经成百上千万。
羡慕吗?“真的竟然一点不羡慕。”孙兴盛觉得自己还能保持这个状态真好,“重要的是没有把梦想藏在心里。”
其实孙兴盛手上还有一笔5万块的预算,但这是他留给后期特效的制作费。
8月底,孙兴盛把粗剪好的片子发给了之前答应帮忙做特效的学弟,但做了5个镜头后,学弟就推说自己要忙毕设,实在帮不了了。
新找的“不靠谱的朋友”,先挑着简单的镜头做了20个,剩下80个难的,又跑了。
孙兴盛四处撒网找人,摄影师孟祥一推荐了一个朋友给他,结果朋友转过头就质问孟祥一,“哥们你这是个什么活儿?”
钱少。事儿多。难度大。谁也不愿意干。
找不到人的孙兴盛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焦虑甚至绝望,“怎么办?这个片子会不会凉了?出来了效果也不会好。我可能会辜负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近年底,不少朋友发觉孙兴盛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即使给他发微信也没有回复。
孙兴盛和朋友的聊天记录
2022年春节,孙兴盛回到老家,回到妈妈身边待了一阵,即便什么糟心事都没说,自己的情绪也在逐渐转好。
他再次打开微信通讯录,挨个翻,偶然间看到了冯万奇——这是之前一个北电的朋友推荐给他的“那届做特效最厉害的毕业生”,听说这个人已经在国内某顶级特效公司工作,正在做《流浪地球2》。
孙兴盛点进这个名字的对话框,客气地跟对方说自己有个小短片遇到了困难,想咨询一下,没想到,对方直接让他把片子发过去,“我再帮你具体诊断一下。”
冯万奇收到了一个没有特效、到处写着“此处特效镜头是什么”的粗剪片 ,他觉得这个片子虽然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是“挺有意思”,于是告诉孙兴盛,“我帮你做。”
“但我没有钱”,孙兴盛说。
“没事不用,不要钱。”冯万奇觉得孙兴盛身上有一种人格魅力,“他跟人沟通交流情商很高,说话让大家都很信服他,而且大家也觉得他能出一些好的东西,我们肯定更愿意去帮助他。”
更重要的,冯万奇觉得可以在这里更大的发挥自己的价值,“我们这种常以客户需求为主的人,一直在做讨好别人的片子。时间久了就有点迷失。至少在做这样一个类型片时,我知道我是参与的一份子,而不是一个别人输入口令、我来呈现东西的机器人。”
国内专业做视效的人本就稀缺,所以冯万奇的工作十分密集,为了帮孙兴盛完成这部片子,他又利用自己的关系找了两个朋友一起帮忙,自己则承包了特效中最难的20个镜头。
实拍画面与最后特效画面对比(天空背景是找画手画的)
几乎与冯万奇同步,薄彩生也收到了孙兴盛发来的粗剪片。“还行,超出预期,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
孙兴盛对薄彩生几乎没有要求,“你只需这个地方起音乐,那个地方结束,中间的转折怎么弄,你随便,只要音乐能打动人就行,我这个地方的剪辑都可以完全按照你的音乐来。”莫大的尊重与信任。
薄彩生知道,“我音乐一定要写得很满,来弥补他一些现实世界的限制。”
1个月后,薄彩生把音乐发给孙兴盛,“他说写得太好了,然后就消失做后期去了。”2022年6月,《完美的死法》终于完成了。
投奖前,孙兴盛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投资人郝大萌,并希望“有机会去深圳给你放一下。”
其实,在此前的每个制作节点,孙兴盛都会把花费明细制作成pdf发给郝大萌,“我就是想告诉他,我把你的钱花在刀刃上,我有在做这个事,没有拿你家的钱跑路。”
但他时常收不到对方的回复。孙兴盛思忖着也许这就是“大佬”的用人手法,“不给我压力。”
郝大萌其实都看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我很害怕的就是你一个不专业的人去指手画脚,然后让他做了一些很不专业的事,最后效果不好,你也没有办法验证到底他的想法行不行。”
当年7月,孙兴盛开始准备投奖。
但他还缺少一张电影海报,以及一个地道的翻译。
不过,在他把拍片记录做成视频发布在B站后,很多网友向他主动向他伸出了“白嫖”的橄榄枝——“缺专业影视海报设计师吗?你会省到且赚到。”
几天后,孙兴盛收到了一张确实会“赚到”的海报。
同样,也有人主动提出可以无偿帮他进行翻译和校对。“主要因为我十分的欣赏您敢于拼搏的勇气,我希望可以以您觉得合理的方式帮到您。我恐怕年轻20岁也没有您的想象力与执行力,所以很希望您能成功。”
后来,这位网友帮他翻译了字幕、影片简介、故事梗概和导演阐述。当孙兴盛收到对方发来的翻译后,大呼“太地道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一位英文专业字幕组成员,后来才得知其实人家是一个游戏公司总监,常年负责海外项目本土化和本土项目海外化。
之后,孙兴盛用这些素材投了17个设有短片评选单元的海内外电影节。
2023年2月6日下午,孙兴盛在篮球场自娱自乐时,收到了一条来自东京国际短片节的获奖信息,他假装云淡风轻地发了一条朋友圈,“正在拉伸呢忽然收到消息得奖了。最佳科幻片。”但实际“心里开心得要死”。
之后,他陆续收到了包括多伦多独立短片节、巴黎短片节在内的6个奖项和6个提名,电影节的麦穗logo占满了他的片头。但因为没钱,他几乎错过了所有电影节的首映,除了愿意为他报销“来前儿火车票”的First青年影展。
片头放的获奖logo
一位在日本工作的高中同学替孙兴盛出席了夕张国际奇幻电影节的首映,据说《完美的死法》成了当天短片单元最受欢迎的一部,以至于在自由交流环节这位同学被现场的导演、编剧、制片人、投资方“围追堵截”,“几乎所有人最开始第一句话就是‘特效好棒,你这应该是花了大价钱的吧?’”
但实际上,这部短片的总成本不过18万。其中还包括孙兴盛那一年的3万块生活费。“我预算只能到这。或者说我最终花了25万把这个片子做出来,它有意义吗?它没有意义。大家只会说是拿钱堆的,这能看到你导演上的什么能力?看不到。”
获奖后,孙兴盛在私人影院办了一场小型放映会,请来了整个剧组,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部完整的影片。所有人都觉得“超出预期”。
“我早知道这个片子这么好,我就带学弟学妹们来一起看了,我还能小装一下。”李升徽觉得片子已经超出了他的期待阈值,“活该拿奖”。
《完美的死法》成为了孙兴盛第三次创业的背书,帮他完成了新的影视公司百万级的种子轮融资。
最主要的,这部片子完成了它最初被赋予的使命——让孙兴盛这个毫无背景的野路子青年导演被看到了。 他也因此被选入了郭帆、吴京等人创办的小苔藓科幻电影训练营,有了真正能够入局科幻领域的机会。
但对于孙兴盛来说,这才刚刚开始。他的梦想依然是,“改变世界”。
“郭导(郭帆)拍一个《流浪地球》能影响上亿的人,我做不到。但是在我每个阶段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想去给这个世界一点颜色。”
摄影师孟祥一总觉得,跟孙兴盛比起来“我们是追求六便士的人,他就是追求月亮的人。”
(文中郝大萌、冯万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后浪研究所”,作者:许嘉婧、巴芮,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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