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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秋,我随中国新闻采访团到法、意、德等九个国家采访游览,让我真正感受到“作为一个纳西人而骄傲”。法、意、德等国家的许多人有一点自傲,那是因为他们有骄傲的资本,国家经济繁荣、文化悠久、山川秀丽、生态优美、富裕文明。他们对中国知之甚少,只知道北京、上海和万里长城。但是,许多人都知道丽江,知道丽江有一座玉龙雪山。

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法国马赛,这座位于地中海的美丽而古老的城市。那天中午,我们与马赛商业厅官员座谈。马赛市有三大报业:《地中海报》《卢万斯报》《马赛报》。《马赛报》是马赛市商业厅主办的报纸。我有幸和该报的创始人米歇尔先生坐在一起。他已经90岁,得知他参加过二战的采访,我对他肃然起敬。当我真诚地把两盒云南红茶和一条丽江毛纺厂生产的纯棉红色头巾举过头顶送给他时,他激动得礼貌地站起来双手接过,也三次举过头表示感谢。翻译告诉他:“张先生是中国云南丽江人,纳西族。”他又一次站起来拥抱了我,并告诉我:“对中国,我除了知道北京长城外,还知道你们丽江,知道你们丽江的玉龙雪山很美!在20世纪30至50年代,有一位著名的奥地利人洛克博士,在欧洲德、意、法报纸上发表了许多介绍你们玉龙雪山、纳西族、东巴文化的图片和文章。从他的介绍中,我们欧洲许多人了解了玉龙雪山很美,纳西文化很丰富,很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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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我是从六岁时开始认识玉龙雪山的。我的老家在玉龙纳西族自治县金沙江畔巨甸镇古渡雾露湾村,位于玉龙雪山西北160公里之外。六岁开始,早晨随父母上山背柴、背树叶回家。从小学到初中,假期随父母上山捡松茸和其他杂菌,还捡栗果、找野菜。松茸拿去卖,野果野菜补充到三顿饭里。50至60年代整个社会都比较贫穷,再加上兄弟姐妹六七个,童年和少年都在缺吃少穿中度过。

我们村位于横断山的中心,群山连绵,森林茂密,是植物和动物的乐园。童年和少年的幸福回忆,是随父母上山捡松茸、打野菜,随父亲上山砍松明、打猎的快乐日子。六岁上学前一个月,父亲带我上山砍松明。他说上学后,晚上要做作业、看书,要提前准备四五篮松明,才够一个学期晚上照明用。那时农村没有电灯,也买不起煤油点灯。

一个晴朗的秋日,父亲背上大竹篮、带上斧子,让我背一个小竹箩,上后山砍松明。路上,父亲告诉我,上个月打猎时已经看好一个很大的松树桩,可以砍两篮松明。跟着父亲慢慢往山顶爬,走过两道河沟,爬过陈家烧木炭处,我爬出一身大汗,父亲也抽完两锅草烟。来到后山山梁顶,终于看到一棵两三人手拉手才能围过来的大松树桩。父亲放下竹篮,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抡起大斧砍向树桩根,只两下就砍下一大块,父亲拿给我看,松柴已经干透,红黄色的表面溢出松脂。只用一根烟的时间,父亲就砍了一大堆。父亲坐下休息,指着山梁顶一块巨石说,你爬上去往东边看看。

我满怀好奇,爬上山顶巨石,往东北方向眺望。重峦叠嶂的山脉之外,若隐若现的一座白色大山映入眼帘,最高处的山峰腾跃于群山之巅,舞动在茫茫云雾之中,像一条银色的大龙,随时准备腾空而起。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声叫道:“看到一座白白的大山!”父亲说:“那是玉龙大雪山,你母亲的家乡神山!”

上学后,每晚在松明灯火下做完作业,母亲就给我们讲玉龙雪山的故事和金沙江的传说。母亲从九岁随外公外婆到德钦、拉萨做生意,走过茶马古道,见多识广。

1962年,我考上了坐落于石鼓镇的丽江第四中学。学校离我们村七十多公里路,上学的路,沿着金沙江往东走两天就到了。离玉龙雪山和母亲故乡丽江更近了。

初中三年,天晴的早晨,我都会跑到学校后边的高岗上眺望玉龙雪山。一路往南的金沙江流至石鼓,突然掉头往北奔去,我顺着金沙江往北眺望,看到三十多公里外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峡江壁立,高耸入云。四季变幻,阴晴交替,玉龙雪山变化无穷。早晚红霞满天,云霞托起玉龙飞天;烟雨季节山天混沌,玉龙山更加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秋天看玉龙最美,时而云带束腰,时而云帽缠顶,时而头顶喷云,变化万千;冬季漫天飞雪,遍野银色,玉龙雪山像穿银甲银盔、骑白马的战将傲世苍穹。在我们少年的记忆中,玉龙雪山神秘、巍峨、伟大!

1965年秋,我考上了丽江地区中学,因家中太贫穷,买不起车票,父母把我寄给到丽江的马帮,我背着八双草鞋跟着赶马叔叔行走了四天,走沙石公路,特别磨鞋,每天穿烂一双草鞋。一路上赶马叔叔让我讲《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我请他们讲玉龙雪山的故事,问他们近看玉龙雪山是怎样的感受。他们告诉我最后一天翻过雄古坡,跨过蒙古哨看玉龙雪山倒映在拉市海的壮丽场面,那才美到无法形容。

四天路程,赶马叔叔对我十分关心和尊重,每天吃晚饭,他们首先给我舀一碗大米饭,煮腊肉,他们只吃一片,把最大的三四片硬压在我的碗里。睡觉,把离火最近最暖和最舒服的位置让我睡。这是我离开父母,独自一人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一是离玉龙雪山越来越近;二是要走进丽江的最高等学府;三是一路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赶马叔叔们的关心照顾,让我既幸福又激动,让我一生都不会忘怀,四天的经历让我一生难以忘怀。

第四天,翻过蒙古哨远眺,一派天地大美尽收眼底,正北方湛蓝的天空下,玉龙雪山像一条巨龙在灿烂燃烧的朝霞中腾飞,由北向南奔来,红霞满天,浩浩荡荡,雪峰红火,分外妖娆。

鸟瞰拉市海,令人心惊,山脚下的拉市海像一块宝玉镶嵌在盆地中央,天空碧蓝,雪山红火,百鸟高飞,渔船飞渡,鱼翔海底,水天一色。眨眼之间,旭日升高,天空更蓝,雪山更白,海底更绿,大气磅礴,美丽恢弘。我们都惊呆了,山水合一,天地合一,天人合一。我对玉龙雪山的崇拜、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在心中深深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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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来到丽江城中上学,我靠近了玉龙雪山,每天都可仰望她,与她结下了不解之缘。与玉龙山的相识相知,经历了半个多世纪。18岁之前,一直生活在玉龙雪山麓,心中的玉龙雪山是美丽、伟大、高不可攀的。18岁后离开玉龙雪山,走上工作岗位,有机会再见过西藏的珠穆朗玛等雪山、新疆的天山、甘肃的祁连山、东北的大兴安岭,也拜访过西欧的阿尔卑斯山。凡是终年积雪的大山海拔居高,山势巍峨、壮丽,各有风采。但是,我更钟情于玉龙雪山,一方面是我生于斯,长于斯。更重要的是玉龙雪山离人更近,更亲。雄峙于丽江城北仅15公里,在丽江坝、拉市坝、金沙江畔……在玉龙雪山四周,人们开窗即见雪山,出门即面向雪山。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海拔5596米,是长江南岸第一高峰,也是北半球距离赤道最近的现代海洋性冰川。

玉龙雪山在唐代即被称作“神外玉龙山”而扬名神州大地,曾被南诏王异牟寻封“北岳”。公元1253年,元始祖忽必烈率军路过丽江,他封玉龙雪山之神“三多”为“大圣雪石北岳定国安邦景帝”。元代宣慰使李京到丽江后,惊叹玉龙雪山并写诗赞美:“丽江雪山天下绝,积玉堆琼几千叠;足盘厚地背摩天,衡华真成西岳垤。”中原以山势雄奇著称的华山,在玉龙雪山面前,便一不小心成了两个小土堆了。明代纳西族作家群都写下了许多赞美、歌颂玉龙雪山的诗作。请看木公《题雪山》:“北郡无双岳,南滇第一峰。四时光皎洁,万古势茏葱。绝顶星河移,危巅日月通。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字里行间寄寓了诗人对玉龙雪山的崇敬和热爱。

玉龙雪山是纳西人心中的神山、圣山,在玉龙雪山麓的白沙玉龙村“北岳庙”内立有玉龙雪山保护神的化身“三多”神的塑像。一千多年来,历代统治者对玉龙雪山寄托着各自的愿望;居住在玉龙雪山四周的纳西族、藏族、普米族、白族、汉族等各民族离不开雪山的养育之恩,对雪山顶礼膜拜,视为生命,视为保护神。

一千多年来,每年的农历大年初一和二月初八,纳西民众都要到北岳庙崇祀三多神,延续至今。祭祀当天北岳庙人山人海,香烟缭绕。边远地区的纳西村寨都有“三多庙”,村民长年祭拜。2018年的“三多节”祭祀活动,白沙乡举行了三四千人参加的“三多神”敬香仪式,并在白沙壁画广场举行隆重的民族歌舞庆典,丽江各族儿女载歌载舞,四方游客争相参与,上万人的舞步震撼大地,歌声飞向雪山,热闹非凡,喜气洋洋。“三多节”的庆祝活动,不仅是纳西族的节日,也是丽江的节日,同时也成了世界的节日。

2010年我退休以后,选择了回到故乡丽江,定居在玉龙雪山南麓的束河古镇。过去忙于工作,维持生计。一直在外打拼40多年,对家乡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遥远。成家立业有条件探亲了,每年春节,带着儿女赶三天路回到家乡父母身边,最令我难忘的是玉龙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十三座雪峰腾飞在横断山之巅的壮丽画面。

回到故乡,住在束河,最令我幸福的是天天都可以看到玉龙雪山。我一次次走进玉龙雪山,走进玉龙雪山下的一处处文物古迹,认真学习,回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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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千百年来,守望玉龙雪山,是纳西族以及世居在玉龙雪山下各民族儿女的生活及人生的追求。玉龙雪山养育了千千万万的各族儿女,各族儿女千百年来守护着玉龙雪山。

玉龙雪山麓的丽江坝,拉市坝、大具坝、玉龙雪山下金沙江畔千百村寨,依山而建、沿江而建。沿江的每一个村,靠山的每一个寨,都有玉龙雪山的神话故事,都有山养育人、人保护山的传说,山人合一,天人合一的历史文化,繁荣、延续至今。

我们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守望玉龙雪山的祖先。

在玉龙雪山南麓的玉湖村,有湖如玉,巍巍雪山倒映湖中,是玉龙雪山著名十二景之一。明代纳西族土司木公(1494年—1553年)长期居住这里,在这里建立了避暑夏宫、玉龙书院及养鹿场。他天天在这里仰望雪山,并用汉文写下《玉湖游录》《雪山诗选》等六本诗集。

明代有杰出纳西土司木增(1587年—1646年),号华岳,又号生白。他从小好学,博览群书,少年时就能吟诗作赋。他力倡学习汉文化,特建“万卷楼”,广集百家之书,还在白沙西边芝山上的避暑山庄创设印书所,从内地请来印刷工匠,刻印木氏历代诗文。这是纳西族文化发展史上值得一书的大事。

天启四年(1624年),36岁的木增退隐,让位给儿子木懿,自己在芝山上另建别墅“解脱林”,静居著书,与本省和中原著名文人交往甚勤。请徐霞客、周丹泉、但当等先后来丽江,木增拜他们为师,结为文字之交。木增的作品流传后世的有一千多篇诗文,印刷有《山中逸趣》《云薖淡墨》等六部集子。徐霞客为木增诗集《山中逸趣》作序:“拈题命韵,高旷孤闲,烟霞之色,扑入眉宇;读之,犹冷嚼梅花雪瓣也。”

白沙乡一带老人讲,木增到中年隐居雪山,到处漫游,天长日久,他与飞禽走兽相识相知,能识众鸟百兽之语,经常与鸟兽为伴,交谈对讲,一日,他和百兽千禽在巨崖草甸歌舞嬉戏,尽兴而欢,日落时,木增骑一红虎随百兽千禽遁入茫茫林海雪原中,从此不见踪影……给后世留下一个永久的谜团。

每年的3月,到丽江玉龙雪山麓玉峰寺看万朵山茶的人络绎不绝,无人不道看花回。三月春风初度,玉龙雪山白雪皑皑,红梅初绽,玉峰寺的山茶万朵竞开,一派“树头万朵齐吞火,残雪烧红半边天”的热闹红火景象。

人人争相赞茶花,独我称赞守花人。20多年前,陪同北京来的著名科学家戴汝为先生回到丽江,拜访万朵山茶。那一天,戴先生和守花人——纳西老人纳都交谈了很长时间。纳都老人七岁出家来到玉峰寺当喇嘛,一直与万朵山茶相依为伴,老人讲,每三天给山茶浇一次玉龙山雪水,茶树就长得很旺,花开得很大。老人看管万朵山茶80多年,让我受到感动和启发,写下《一生为了一棵树》的散文,《云南日报》刊登后,省内外多家报纸和刊物转载。丽江县古城园林局把文章放大装框,陈列在玉峰寺万朵山茶旁的展厅内。纳都老人和我成了朋友,以后的十多年中,每年春节回丽江,我都要去看望老人,看望万朵山茶。万朵山茶400多岁,与之相伴的纳都老人也活了一百多岁。

如今,玉龙雪山、纳西文化在国际上有了很高的知名度。丽江人十分感谢洛克(1884年—1962年),他是美籍奥地利人,著名植物学家、探险家和民族学家。洛克在丽江27年,长期居住在玉湖村。这位大学者,一生痴迷玉龙雪山,痴迷纳西文化。

洛克走遍玉龙雪山的山山水水,走过滇、川、藏许多纳西村寨。并在美、德、意、法等国报刊发表和出版数十种学术论著和探险文章,其论著把玉龙雪山、纳西文化推向了全世界。他收集的8000多卷纳西东巴经书分别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德国国家图书馆、大英博物馆、哈佛大学等处,让纳西东巴文化在国际上声名遐迩。洛克在生命垂危之际,躺在夏威夷病榻上多次长叹,“生命如此短暂,我已经无力解开更多的纳西文化之谜!”弥留之际,他说:“与其死在这病床上,我是多么想安眠在玉龙雪山的白雪和鲜花丛中!”

与玉龙雪山有缘的又一传奇人物是李霖灿先生,原台湾故宫博物院院长。20世纪40年代,李霖灿在昆明西南联大艺术系上学,在西南联大教授沈从文先生的鼓励下,协同画友李晨岚来到丽江写生采风。

二李来到丽江,不久就被玉龙雪山的大美、纳西人民的好客、纳西东巴文化的独特深深吸引,就扎根在丽江四年。他们不仅画雪山、写雪山,还研究东巴文化,在雪山下流连忘返,写出辉煌著作,传遍世界,在丽江留下了“二李到,雪山笑”的美谈。

几十年后,李霖灿先生魂牵梦绕想回丽江,种种原因未能如愿。1991年初,他将自己的一缕白发寄给在德国游学的纳西学者杨福泉博士,嘱托带回丽江埋于玉龙雪山。当年4月12日,杨博士回到丽江,邀请纳西同仁杨世光、李静生、张信一起上玉龙雪山,将李霖灿先生的一缕白发埋葬在云杉坪的一块巨石下。这位玉龙雪山的知音,纳西人民的朋友的灵魂,永远融入玉龙雪山的怀抱之中。

千万年来玉龙雪山屹立在天地之间,从纳西人的祖先跋山涉水来到这片土地,定居在雪山脚下那一刻起,玉龙雪山就成为了在这片土地生活繁衍的人们的心之向往。不同时代的人们,守望着玉龙雪山,守望着心中的净地。雪山净化着人们的心灵,激荡着人们的创作灵感,承载着人们的情感……守望玉龙雪山,是一代代人的传承,是一代代人的历程,是一页页灿烂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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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多年后回到故乡,定居在束河,自家小院周围种上了桂花、石榴、梨、木瓜、石楠、玉兰,春天花开,夏天绿叶,秋天果香,冬天红叶;半天读书,半天修剪绿植,生活安静而充实。

在我家小院的东和南围墙下我种满了蔷薇,七八年过去长成壮观的蔷薇花墙,初春,蔷薇盛开,红花在绿叶间星星点点,与不到十公里外的玉龙雪山相映成趣,每天望过蔷薇花墙仰望雪山,让人神清气爽,心静如水。家人和朋友都问我,怎么会想起种蔷薇呢?好看!其实少年读书时,多次到玉峰寺、福国寺、玉柱擎天春游踏青,一路上纳西族村庄的田地四周种满了蔷薇,盛开的蔷薇花墙望不到边,一眼望去,花墙顶上就是巍巍的玉龙雪山,美,真美,大美!如今,尽微薄之力将记忆中的美重现,传承和弘扬!

来源:“玉龙雪山景区”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