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腊月,我正加班赶一份年底总结报告,手机突然响了。

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急促又带着几分压抑:“你三舅病得厉害,医生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有空回来看一眼吧。”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嗡”地一下,报告的事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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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句:“妈,我明天一早回去。”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室里,心里乱成了一团。

三舅病重的消息,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家家户户都为吃的发愁,而三舅提着那四斤猪肉走进我家时的情景,至今都像刻在我脑海里一样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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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的冬天,村里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寒风刺骨,几乎把人冻透了。

我才八岁,家里穷得连稀饭都快喝不上了。

父亲那年在生产队干了一年的活,分到的粮食却压根不够一家人吃。

母亲每天愁得直掉头发,偷偷躲在灶台后面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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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和弟弟最盼着的,就是能吃上一碗带点油星的菜,可这样的日子,基本是奢望。

那天傍晚,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点着昏暗的煤油灯,母亲正往锅里倒了一把玉米糁子,准备熬成稀粥。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三舅熟悉的声音:“姐,开门,是我!”

母亲赶紧擦了擦手跑出去开门。

门一开,冷风夹杂着雪扑进了屋子,冻得人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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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肩膀上落满了雪花,手里提着一个用麻袋包着的东西,脸冻得通红。

他一进屋,笑着说:“姐,我给你们送点东西来了。”

母亲一愣,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和麻袋里的东西,脸上满是惊讶:“你这是干啥呀?你家里日子也不好过,还往我们家送东西!”

三舅笑着摆摆手:“姐,你别说这些了,你家孩子都瘦得皮包骨了,我不送,心里过不去。”

他说着,把麻袋打开,里面竟然是四斤猪肉

在那个粮食都紧缺的年代,猪肉几乎是最奢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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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老婆才生了小四,家里也没啥余粮,你怎么还舍得拿这么多肉过来?”

三舅笑了笑,把手在棉袄上搓了搓:“姐,我养的猪,杀了几头,留了点肉。这肉再金贵,也没你和孩子们重要!”

母亲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你真是个傻孩子……”

但手却一点没停,把肉分成了两半,一半留着,一半又往三舅怀里塞:“你拿回去,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呢!”

可三舅死活不肯收,最后生气了:“姐,你要是再这样,就不认我这个弟弟了!”

那顿饭,是我记忆里最丰盛的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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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拿出一半肉炒了白菜,我们兄弟几个吃得满嘴流油,父亲也破天荒地喝了一口黄酒。

吃完饭,三舅烤着火,和父亲聊了很久。

他说:“姐夫,咱穷人家,过日子就得互相帮衬着。我小时候要不是姐省吃俭用让我读了书,我早饿死了。现在我能帮你们一点,就算还了姐的恩情!”

三舅这一辈子,过得很苦。

他比母亲小五岁,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外公早逝,外婆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

三舅从小就懂事,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可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一双完整的鞋都穿不上。

母亲常说,三舅小时候最爱跟在她屁股后头喊:“姐,我饿。”

为了让他吃饱,母亲常常把自己的饭省下来给他。

后来,三舅初中毕业,成绩特别好,可因为交不起学费差点辍学。是母亲偷偷拿出自己准备嫁妆的钱,才帮他交了学费。三舅一直记着这份恩情,逢人就说:“我这条命,都是我姐给的!”

成年后,三舅分到了生产队,干活特别拼命。

那时候日子紧巴巴,三舅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可只要母亲家里有事,他总是第一个跑过来。

我记得有一年家里盖屋,三舅白天帮我们搬砖、和泥,晚上还要回家喂猪,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却从没喊过一声累。

等到改革开放以后,三舅算是第一个“下海”的人。

他借钱养了几头猪,几年下来攒了一点钱。

村里人都说他有本事,可他自己却总说:“我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我姐当年没让我饿死。”

后来日子好了,可他依旧习惯了节俭,衣服破了补补再穿,吃饭也从不讲究。

可每次到我家,却总是提着一袋米、一袋面,还不忘带点糖果哄我们几个小孩子开心。

我上大学那年,他还塞给我五百块钱:“别告诉你妈,省着点花。”

我知道,这五百块钱,是他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那一刻,我看着他满是老茧的手,心里酸得厉害。

可人一旦走出了村庄,就像是被一场风吹散了。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城里工作,成家立业,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提起三舅:“你三舅还惦记着你呢,说你小时候聪明,现在一定有出息。”

我总说:“等有空了,我一定去看看他。”可这句话,竟然拖了很多年。

第二天一早,我赶回老家。

在医院病房里看到三舅的那一刻,我几乎没认出来。

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脸色苍白,眼睛却依旧亮着。

他看见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真好……”他的声音微弱,但那熟悉的语调,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里。

我握着他的手,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三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三舅摇了摇头,轻声说:“姐家的事,我做得值。你们都好好的,我心里就踏实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几天后,三舅去世了。

三舅的葬礼很简单,但村里来的人却格外多。

大家都说:“你三舅是个好人,谁家有难,他都帮。”我站在人群中,看着三舅曾经住过的老屋,心里满是愧疚。

我欠他的,不是钱,也不是礼,而是那些年他默默付出、却没有等到我的回报。

如今,三舅的照片还挂在老屋的墙上。他笑得依旧那么慈祥,可再也没有人会在寒冬腊月,提着猪肉,站在门外喊:“姐,开门,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