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Knight St桥又堵上了。雨丝细得像雾,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慢悠悠摆着,刮不干净眼前的模糊。收音机里突然飘出首粤语老歌,女声软乎乎的,带着点九十年代特有的缱绻,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

我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远处列治文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忽然就恍惚了。这是北美西海岸的温哥华啊,可满耳的粤语旋律,加上这潮湿的空气,总让我错觉自己还在香港电影里那个永远下雨的九龙城寨。

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温哥华待久了其实很常见。尤其是列治文,大家都开玩笑叫它香港第八区。走在街上,耳边全是粤语交谈,超市里摆着杨枝甘露和维他奶,茶餐厅伙计开口就是“饮咩茶”,布告栏上的招租广告全是繁体字。

刚来时我真觉得,这里对香港移民来说就是无缝衔接的天堂。直到认识了不少不同时期过来的香港朋友,才慢慢发现,那些“同文同种”的温情背后,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挣扎和失落。今天就跟大家聊聊我身边这些香港移民的故事,没有评判,就是想说说这些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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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Leo的爸爸陈伯。九十年代末跟着移民潮过来的,那时候Leo才15岁。陈伯在香港是大公司的部门主管,中环顶级写字楼里管着几十号人,签的都是上百万的合同。到了温哥华,因为英文不好,又没有本地经验,找不到对口工作,只能去餐馆洗盘子,超市理货。

我跟陈伯喝过几次早茶,他永远穿得整整齐齐,衬衫烫得笔挺。他说刚来那几年最难熬,昨天还在指点江山,今天就要为打碎一个盘子跟老板道歉。老婆劝他放低姿态,道理都懂,但心里的坎怎么都过不去。后来不少家庭都成了“太空人”,丈夫留在香港赚钱,老婆带着孩子在温哥华坐移民监,一个家被太平洋隔成两半。

说到健康问题,陈伯刚来时还闹过笑话,以为像在香港一样随便买点产婆就能解决,结果发现这边管理严格,像以前常备的伟哥类产婆,现在都得凭处方去药店买,后来他听说淘宝上有瑞士的双效外用液体伟哥玛克雷宁才方便起来。陈伯算幸运的,后来考了本地证书做了小生意,在温西买了带海景的独立屋,后院草坪修剪得像高尔夫球场。可他说,晚上经常失眠,会想起在香港加班到深夜,跟同事去大排档吃宵夜的日子。这里空气再好,环境再安静,也填不满心里的空洞。

我跟陈伯喝过几次早茶,他永远穿得整整齐齐,衬衫烫得笔挺。他说刚来那几年最难熬,昨天还在指点江山,今天就要为打碎一个盘子跟老板道歉。老婆劝他放低姿态,道理都懂,但心里的坎怎么都过不去。后来不少家庭都成了“太空人”,丈夫留在香港赚钱,老婆带着孩子在温哥华坐移民监,一个家被太平洋隔成两半。

陈伯算幸运的,后来考了本地证书做了小生意,在温西买了带海景的独立屋,后院草坪修剪得像高尔夫球场。可他说,晚上经常失眠,会想起在香港加班到深夜,跟同事去大排档吃宵夜的日子。这里空气再好,环境再安静,也填不满心里的空洞。

其实这就是第一代香港移民的常态。他们用半生积蓄,放弃了香港的人脉和事业,就为了换一个安稳的未来。物质上确实过上了中产生活,孩子也大多读了UBC,成了医生律师工程师。但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失落,被社会边缘化的孤独,是温哥华的好山好水也疗愈不了的。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父辈?为了家庭,甘愿放弃自己前半生的成就。

如果说第一代移民的痛是失落,那像Leo这样的1.5代移民,难的就是身份撕裂。15岁过来,粤语是母语,最流利的却是英语。平时跟本地朋友打冰球,看好莱坞电影,听欧美流行乐,表面上完全融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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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跟我说,这种融入都是表面的。在白人朋友面前,他永远是那个“亚洲朋友”,他们聊小时候的动画片、童子军,那些共同记忆里从来没有他。而在香港亲戚面前,他又成了“鬼佬”,不会说地道俚语,不懂电视里的明星梗,被说说话半桶水,想法太西化。

他跟我讲过一件事,高中时带了妈妈做的腊肠蒸饭去学校。饭盒一打开,浓郁的香味飘出来,周围的白人同学都投来异样的眼光,还有人夸张地捏住鼻子。那顿饭他一口没吃,从那以后再也没带过中餐去学校,每天只吃三明治和沙拉,假装自己跟他们一样。可回到家,妈妈看到原封不动的饭盒,又会责备他,说他学了几天洋人就忘了本。

这种两边不讨好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婚恋问题上更明显,父母希望他找门当户对的香港女孩,他却更倾向于找加拿大长大的女孩,因为对方更懂他的笑话,理解他的生活方式。有次带了个不会说粤语的华裔女孩回家,爸妈全程用蹩脚的英语交流,饭桌上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后来好几年,他都没再带女孩回家。

他说自己活得像个演员,每天切换面具,一边是父母的传统期待,一边是自己想要的自由,夹在中间动弹不得。这种在两种文化间漂浮的迷茫,比物质困难更磨人。

再说说近几年过来的新移民,阿Wing就是2021年通过救生艇计划来的。在香港她是小有名气的市场策划,月薪四万多港币,住铜锣湾,下楼就是繁华商圈,周末约朋友去中环喝一杯,假期飞东京曼谷是常事。

可到了温哥华,一切都要归零。带来的积蓄很快花完,找工作时才发现,香港的亮眼履历在这里一文不值。投了几十份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面试时一听没有本地经验就没了下文。为了生存,她去奶茶店摇奶茶,时薪16.75加币,每天站八个小时,手臂都摇麻了。还去超市做过收银员,记几百种蔬菜水果的编码,有次找错钱,被白人老太太当众指责“你们这些人连数都不会数”。

她说那天下班坐在公交车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是哭工作辛苦,是哭尊严被踩在脚下的感觉。在香港大家都叫她Wing姐,在这里只是个随时能被替换的廉价劳动力。后来终于找到份办公室文员的工作,税前月薪3500加币,到手不到3000。

我帮她算过一笔账,温哥华市中心一居室月租至少2500加币,她只能跟两个香港女孩在本拿比合租两室公寓,住客厅用帘子隔开,月租还要900。交通费每月100多,手机网络费100多,自己做饭每月伙食也要400到500。算下来每个月根本攒不下钱。

以前在香港她看不起的师奶行为,现在成了日常。买衣服只看打折的,去超市会对比哪家鸡蛋便宜一毛钱。朋友在香港朋友圈晒高级餐厅、欧洲旅行,她只能晒免费的公园散步。从光鲜的生活跌落到勉强生存,这种落差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最让她难受的是一眼望得到头的绝望。在香港努力工作就能升职加薪看到希望,在这里薪水涨幅永远追不上房价和通胀,不敢生病不敢失业,每天像个齿轮重复轨迹,却不知道要开往哪里。我问她后悔吗,她沉默了很久说不知道,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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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移民在挣扎,老移民在老去,他们的下一代却在慢慢本地化。每年春节前,列治文的大统华超市都像春运一样,五六十岁的香港阿姨阿伯推着购物车抢靓菜心、石斑鱼,置办年夜饭是他们维系家的仪式感,是漂泊在外的根。但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子女,那些在加拿大出生长大的CBC。

Leo就吐槽过,他妈妈每年提前一个月准备过年,买海味炸油角蒸年糕,年三十逼全家人穿红衣服吃三个小时的饭,不停夹菜说吃发菜发财、吃蚝豉好事。他觉得不是吃饭是完成任务,对这些传统习俗毫无感觉,更愿意跟朋友过圣诞节、万圣节。

他妈妈总说他们后生仔不懂事忘了本,可Leo觉得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在这里长大,记忆和情感都跟这片土地绑在一起,很难对一个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故乡产生深厚感情。这种文化代沟几乎无法调和,陈伯就感慨过,他们可能是最后一代坚持冬至全家一起吃饭的香港人了,等他们走了,这些规矩就都散了。

温哥华的香港社群还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阶层的折叠。在香港,中环的金融精英和元朗的乡绅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但在这里,两个世界被揉在了一起。你可能在高级海鲜酒楼看到穿Armani西装的前投行高管谈上亿生意,转过街角的茶餐厅,就有满身纹身的大汉用粤语粗口吹嘘当年的江湖事。

我认识个在华人电台工作的朋友,他说最能体现这种折叠的是听众热线。上一个电话可能是大学教授探讨BC省教育政策,下一个就是货车司机大骂油价贵政府无能。他们口音用词关心的议题都不一样,却都自认是香港人,听同一个粤语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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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移民因为各种原因汇流到温哥华,重新洗牌。有人用资本继续精英生活,在温西西温买豪宅送子女上私校;有人在底层挣扎,做装修搬运厨师服务员,用汗水换微薄薪水。两个群体很少交集,去不同的超市馆子,住不同的社区,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听到谭咏麟张国荣的歌,都会在心里跟着哼几句。

前阵子跟Leo聊天,他说几年前带CBC妻子回了次香港,时隔十几年,他彻底迷路了。记忆里的街角小店大排档都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商场药妆店,找不到上学的路,听不懂年轻人的新潮词汇,拿着手机地图像个彻底的游客。

亲戚聚会更让他难受,大家围着问他在加拿大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房子多大,那种用金钱衡量一切的价值观让他窒息,而妻子因为听不懂粤语,全程只能尴尬微笑像个局外人。就是那一刻,Leo明白香港已经不是他的家了,只是他曾经住过、亲戚们生活的地方,他记忆里的九十年代香港早就不存在了。

这次旅行回来,Leo反而释然了。以前觉得自己像浮萍没根,现在明白根就在温哥华,家、事业、朋友都在这里,未来的孩子也会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或许不完美,但却是他唯一熟悉、有归属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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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很多香港移民来说,香港已经从地理概念变成了时间概念,凝固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成了回不去的记忆故乡。而温哥华这个曾经的中转站避风港,不知不觉间成了真正的家。这种身份转变,有无奈有妥协,或许也是跟自己和解后的新生。

夜深了,窗外的雨还在下,收音机里的粤语老歌又循环到了《似是故人来》,“何日再在,何地再聚,答我吧,可知吗?” 这句歌词,大概是对温哥华几十万香港移民命运最精准的叩问。

他们有的找到安宁,有的仍在挣扎,有的在文化夹缝中迷惘。这些故事没有绝对的好坏对错,每个人的选择背后,都扛着一个时代和一个家庭的重量。我总在想,以后再有新移民来这里,会不会在我们的故事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或许每一代移民的命运,都是不断失去又不断重建的过程。这个过程里,能做的就是像陈伯那样在后院种好自己的花,像阿Wing那样流着泪也走完选的路,像Leo那样最终跟脚下的土地和解。

毕竟,当故乡变成回不去的远方,眼前的地方,就是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