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那天,婆婆梁秀莲拉着我的手说:“欢馨啊,以后这就是你家。”
她笑容慈祥,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暖意。那时的我以为,自己真的走进了这个家。
直到两年后的这个秋天,我才明白那句话的真实含义——这是他们的家,而我始终是个外人。
房产证上的名字,公证处的文件,沉默的丈夫,还有那套被悄悄转移的120平房子。
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剥落殆尽。我看着手里那份公证文件,指尖冰凉。
原来有些围墙,从一开始就筑在了心里。
既然他们先划清了界限,那我也该亮出自己的底牌。六百万资产公证与婆家无关的文件就在包里。
今晚的家庭聚餐,该换个味道了。
01
新婚第三天,婆婆梁秀莲提着两大袋行李站在门口。
“你爸最近血压高,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她笑盈盈地解释,“先来你们这儿住段时间。”
周俊楠连忙接过袋子,眼神有些闪躲。我这才知道他早知情。
九十平的两居室忽然拥挤起来。婆婆的旗袍占据了衣柜大半,她的养生药材堆满了厨房柜台。
早晨六点,敲门声准时响起。
“欢馨,该起床做早饭了。”婆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俊楠上班辛苦,得吃热乎的。”
我揉着惺忪睡眼走进厨房。婆婆已经系好围裙,却只是站在一旁指导。
“粥要顺时针搅,这样才顺当。”
“煎蛋不能放太多油,俊楠血脂有点高。”
她每句话都以“俊楠”开头或结尾,仿佛厨房里只有她儿子一个人需要喂养。
周俊楠洗漱完坐在餐桌前,低头刷手机。他习惯了这种被照顾的姿态。
“妈,欢馨也要上班的。”他终于说了句。
婆婆摆摆手:“她那工作室又不着急,九点才开门吧?哪有国企规矩。”
我的设计工作室刚起步,确实时间自由些。但在她嘴里,这成了不正经的工作。
周末,婆婆召集了大扫除。
她指挥我擦玻璃,自己却坐在沙发上叠衣服。那些属于周俊楠的衬衫,她一件件抚平褶皱。
“男人在外面要体面。”她喃喃自语,“衣服皱巴巴的,同事怎么看?”
我擦着阳台玻璃,水珠顺着窗框往下淌。就像某些情绪,悄无声息地积聚。
婆婆忽然走到我身后:“欢馨,你这擦法不对。”
她拿过抹布示范:“得这样,从上到下,不能留水渍。”
她的手掌覆盖着我的手背,力道有些重。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指导的新手员工。
晚上,周俊楠搂着我道歉:“妈就是爱操心,过阵子她就回去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我想问他,这个“过阵子”是多久。
但看着他疲惫的侧脸,话又咽了回去。新婚燕尔,不该计较这些。
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被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婆婆的到来像一滴墨,渐渐晕染了我们生活的整张纸。
02
我的工作室渐渐有了起色。
第三个月,接到第一个品牌合作案。那天我抱着合同回家,脚步轻快。
婆婆正在看电视里的家庭伦理剧。女主角为了事业忽略家庭,最终婚姻破裂。
“你看看,”她指着屏幕,“女人太要强,家就散了。”
周俊楠从书房出来,婆婆立刻换了话题:“俊楠,今天单位怎么样?”
“还好,就是李副主任要退了,位置空出来。”他松了松领带。
婆婆眼睛一亮:“那你得争取啊!多走动走动,妈给你准备些礼品。”
她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传来炖汤的香气。那是周俊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我的那份合同静静躺在包里。我突然不想拿出来了。
晚饭时,婆婆给周俊楠盛了满满一碗汤。
“多喝点,补补身子。当领导费心神。”
她转向我:“欢馨,你也给俊楠夹菜啊。男人在外面打拼,回家得舒心。”
我夹了块排骨放到周俊楠碗里。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歉意。
“妈,欢馨的工作室今天签合同了。”他忽然说。
婆婆夹菜的手顿了顿:“哦?什么合同?”
“一个品牌设计案,费用还不错。”我尽量语气平淡。
“多少钱啊?”婆婆问得直接。
“五万。”
空气安静了几秒。婆婆继续夹菜:“还行。不过女孩子家,赚点零花钱就够了。”
“这不是零花钱,妈。”我的声音有点硬,“是我的事业。”
周俊楠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腿。婆婆放下筷子。
“我没说不是事业。但你们刚结婚,是不是该考虑要孩子了?”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周俊楠低头喝汤,没有接话。
“俊楠都三十四了,他爸这个年纪时,他都上小学了。”婆婆数着手指,“我现在身体还行,能帮你们带。”
“工作室刚起步,我想再等等。”我说。
婆婆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长,沉甸甸地落在餐桌上。
“你们年轻人啊,总是等等等。等来等去,把最好的时候都等过去了。”
她起身收拾碗筷,动作有些重。陶瓷碰撞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
周俊楠跟着进了厨房。我听见压低嗓音的对话。
“妈,您别着急……”
“我能不急吗?你看隔壁老王家,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碗还没喝完的汤。油花凝结成白色的圈,一圈套着一圈。
就像这个家,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圈里。
那晚,周俊楠搂着我时说了很多。
“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老观念。”
“我知道你工作室不容易,我支持你。”
“孩子的事……确实可以再缓缓。”
他说得很诚恳,手掌温暖。可我还是觉得冷。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婆婆面前说这些话。
那些支持与理解,只存在于我们两个人的私密空间里。一旦有第三人在场,他就沉默。
就像月光,只在黑夜出现。
03
家族聚会定在周末,婆婆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
“你二叔三姨都来,得做十个菜,六荤四素。”她列着菜单,“欢馨,你负责切菜。”
周六早晨七点,我就被叫进厨房。婆婆已经把食材摆满料理台。
“胡萝卜切丝要均匀,青椒去籽要干净。”她站在我身后监工。
我握着刀,案板发出规律的声响。婆婆忽然开口:“你三姨家的儿媳,在银行工作。”
“哦,那挺好。”我敷衍着。
“她每个月工资都交给婆婆打理。”婆婆顿了顿,“说是不懂理财,让长辈帮忙存着。”
刀锋在胡萝卜上停了一瞬。我继续切:“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理财方式。”
“是啊。”婆婆走到水池边洗菜,“不过一家人嘛,钱放一起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水声哗哗作响。我没接话。
亲戚们陆续到了。二叔三姨,表姐表弟,挤满了客厅。婆婆笑得格外热情。
“这是俊楠媳妇,自己开工作室的。”她介绍我,语气里有种微妙的炫耀。
三姨拉着我的手:“真好,现在女孩子都能干。”
吃饭时,话题自然转到各家孩子身上。
三姨家的儿媳确实在场,温顺地给婆婆夹菜。婆婆梁秀莲特意提起:“小雅最孝顺,工资卡都交给我妹妹保管。”
那个叫小雅的女孩低下头,脸有些红。
“女孩子赚多少不重要,关键要顾家。”三姨笑着说,“你看她把孩子带得多好。”
我忽然意识到,今天聚会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周俊楠。
是婆婆和她想让我看见的“榜样”。
“欢馨的工作室怎么样?”二叔问我。
婆婆抢着回答:“还行吧,接点小活儿。不过我总跟她说,别太累,家里不缺那点钱。”
周俊楠看了母亲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往我碗里夹了块鱼肉。
饭后,女人们在厨房收拾。婆婆又开始念叨。
“小雅那样的媳妇,才是过日子的。不像有些女孩子,心太高。”
她在说“有些女孩子”时,眼睛扫过我洗盘子的手。
表姐凑过来打圆场:“欢馨姐这样也挺好,独立女性嘛。”
“独立也得有个度。”婆婆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夫妻俩要是各管各的钱,那还叫一家人吗?”
盘子在我手里滑了一下,差点摔碎。我握紧它,指节发白。
回家路上,周俊楠开车,我坐在副驾驶。
“今天妈的话,你别在意。”他第无数次说这句话。
“如果我在意呢?”我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
他沉默了很久。红灯亮起,车停在线内。
“妈就那观念,改不了了。咱们过好自己的就行。”
“怎么过好?”我转过头看他,“在你妈眼里,我赚的每一分钱,都该交给你或者她保管。这就是‘过好’?”
“我没那么想。”他着急地辩解。
“可你也没有告诉她,你不那么想。”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按喇叭。周俊楠踩下油门,话题就此中断。
那晚我失眠了。枕边人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我在想,婚姻到底是什么?是两个家庭的事,还是两个人的事?
如果永远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应该怎样”,那么“我”又在哪里?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照在梳妆台上。那里放着我工作室的营业执照。
法人代表那一栏,是我的名字。
那是我亲手建立的世界。而现在,有人想在这个世界的边界上,筑起围墙。
04
工作室的业务渐渐稳定。第四个月,我招了第一个助理。
婆婆知道后,在饭桌上摇头:“才赚多少钱就招人,净浪费。”
我没解释。有些事越解释越像辩解。
那天下午,律师朋友林薇约我喝咖啡。她是我的大学同学,专攻婚姻家庭法。
“最近怎么样?新婚生活甜蜜吗?”她笑着问。
我搅动咖啡,把婆婆同住的事情说了。林薇听完皱了皱眉。
“长期这样可不行,得设立边界。”
“我知道。”我叹气,“可每次一提,俊楠就说再等等。”
林薇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上周我在公证处看到你婆婆了。”她看着我,“和她一起的,好像是你公公?”
我愣住了:“你看错了吧?他们去公证处干什么?”
“不确定。但公证处就那么几个窗口,我排队时看见的。”林薇犹豫着,“欢馨,你家的房产情况,你清楚吗?”
婚前,公婆曾承诺将名下的一套房子给我们做婚房。
但那套房子登记在公公卢德厚名下,婚前说好过户,却一直没办手续。
我们目前住的这套九十平房子,是我和周俊楠共同贷款买的。
“婆婆说,那套房子迟早是我们的,不急。”我回忆着。
林薇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建议你了解一下情况。现在很多家庭,父母把房子公证给子女个人,特别是有儿子的家庭。”
咖啡凉了。我盯着杯沿的泡沫,它们一个个破裂消失。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提醒。”林薇握住我的手,“希望是我想多了。”
那天回家,婆婆正在阳台上浇花。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来了?”她回头看我,“晚上吃面条,俊楠想吃炸酱面。”
我站在玄关换鞋,突然问:“妈,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血压还是有点高。”她放下喷壶,“怎么了?”
“随便问问。好久没见爸了。”
婆婆眼神闪了闪:“他最近忙着跟老同事聚会,退休了反而更忙。”
这话题就此打住。晚饭时,我问周俊楠:“那套120平的房子,爸妈说过户的事吗?”
周俊楠筷子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既然说是给我们的,早点办手续也好。”
婆婆接过话头:“急什么?房子又不会跑。过户要交税,好几万呢。”
“可以走赠与,税费没那么高。”我平静地说。
餐桌安静下来。周俊楠看看我,又看看母亲。
婆婆笑了:“欢馨懂得真多。不过这事得跟你爸商量,房本上是他名字。”
她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水声响起,掩盖了其他声音。
周俊楠小声说:“这事以后再说吧,别惹妈不高兴。”
“我只是问一句,怎么就惹她不高兴了?”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避开我的视线:“你知道妈的性格……慢慢来,好不好?”
那晚,我查了房产赠与的相关政策。又查了公证的几种类型。
婚前财产公证,赠与公证,遗嘱公证……每一种都有其意义。
林薇的话在耳边回响。希望是我想多了。
可如果真的只是我想多了,为什么心会这么不安?
深夜,我起身去客厅喝水。路过婆婆房间时,门缝下透出微光。
她还没睡。隐约有说话声,像是在打电话。
“……嗯,差不多了……下周三吧……别让俊楠知道……”
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什么。我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悄悄退回房间。
周俊楠睡得正熟。我躺在他身边,盯着天花板。
下周三。这个日期像枚钉子,钉进了我的意识里。
05
周一早晨,婆婆在餐桌上宣布:“物业说可以办个优惠,能省不少钱。”
她拿出几张表格:“需要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欢馨,你的证件给我一下。”
周俊楠正喝粥,头也没抬:“放哪儿了?我给您拿。”
“在卧室抽屉里。”我说。
婆婆跟着我进了卧室。我打开抽屉,拿出身份证和户口本。
她接过去,指尖在户口本上停留片刻。那一页,我和周俊楠的信息并列。
“结婚两年了。”她轻声说,“时间真快。”
“是啊。”我看着她,“妈要办什么优惠?我陪您去物业吧。”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你忙你的,我去就行。”
她拿着证件出了卧室。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周三,我特意把工作室的事情推到下午。上午十点,我提前回家。
婆婆不在。她的房间门关着,但没锁。
我犹豫了几秒,推门进去。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床头柜上放着老花镜和记账本。
抽屉里,我的证件静静躺着。旁边还有周俊楠的,以及公婆的。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我松了口气,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正准备离开时,瞥见废纸篓里有张揉皱的纸。职业习惯让我多看了一眼。
展开纸团,上面是手写的几个地址和时间。
“公证处,周三上午9:30”的字样赫然在目。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带齐所有证件。
纸团在我手里被重新揉紧。它那么轻,又那么重。
下午,我去了那家公证处附近的咖啡厅。坐在靠窗位置,能看见大门。
两点钟,婆婆的身影出现了。她挎着那个用了多年的布包,脚步匆匆。
进去,半小时后出来。手里多了个文件袋。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银行。又过了四十分钟才离开。
我坐在咖啡厅里,点第三杯咖啡时,服务员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我需要咖啡因,需要保持清醒。需要确认那些可怕的猜想。
傍晚回家,婆婆正在厨房炖汤。文件袋不在手边,可能已经收起来了。
“回来了?”她心情似乎很好,“今天物业的优惠办好了,以后每个月能省一百多。”
“那挺好。”我平静地说,“妈辛苦了。”
“不辛苦。”她尝了尝汤的咸淡,“为了你们,妈做什么都愿意。”
这句话以前听着温暖,现在却像裹着糖衣的针。
晚饭时,我问周俊楠:“今天妈去物业办优惠,你知道吗?”
“知道啊。”他随口说,“省点是点。”
“物业要身份证复印件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户口本?”我继续问。
周俊楠筷子停了停:“可能是什么证明吧。妈办事,咱们放心就行。”
婆婆笑着夹菜:“还是俊楠懂事。欢馨啊,你就是想太多了。”
我看着他们母子默契的对视,忽然觉得很累。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你站在这里,却像个局外人。
他们的世界有完整的运行规则,而你永远在规则之外。
睡前,周俊楠搂着我:“最近怎么了?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
“俊楠。”我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妈有了矛盾,你站哪边?”
他身体僵了一下:“怎么问这个?不会有那天的。”
“万一有呢?”
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妈年纪大了,有些观念改不了。”他最后说,“咱们让着她点,好吗?”
我没有回答。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滑下来。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他心里,有些顺序早已排好。
母亲是第一位的,我是第二位的。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谁更不可动摇。
周五,我约了林薇。把最近的事情都告诉她。
林薇听完,表情凝重:“欢馨,你必须弄清楚。如果是婚前财产公证……”
“如果是,怎么办?”我握着茶杯,手心出汗。
“那就意味着,那套房子永远和你无关。”林薇直视我的眼睛,“而且你丈夫可能知情。”
“他不会……”
话说到一半,我停住了。想起周俊楠这些天的沉默,那些含糊的回答。
他真的不知情吗?还是装作不知情?
林薇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托朋友查。公证处的记录,内部能查到。”
“需要多久?”
“三天。”她说,“这三天,你保持正常,什么都别说。”
我点头。咖啡厅里音乐轻柔,我的心却像绷紧的弦。
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
每一分钟都可能是真相浮现的时刻。也可能是某些东西彻底破碎的时刻。
06
三天后,林薇的电话来了。
“欢馨,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她的声音很沉。
我在工作室的卫生间里,锁上门:“方便,你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查到了。”林薇说,“你婆婆确实办了公证。把卢德厚名下的那套120平房产,公证赠与给周俊楠个人。”
水龙头在滴水。滴答,滴答,像倒计时。
“公证文书上特别注明:该房产系赠与人赠与给受赠人个人的婚前财产,与受赠人配偶无关。”
林薇念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耳朵里。
“文件是上周三办的。你婆婆,你公公,你丈夫,三个人都在场签字了。”
我靠着墙壁,瓷砖的冰凉透过衣服渗进来。
“俊楠也签字了?”我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是的。”林薇叹了口气,“欢馨,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话在回荡:与受赠人配偶无关。
原来在法律的条文里,在公证书的白纸黑字上,我真的只是个“无关”的人。
“欢馨?你还在听吗?”
“在。”我深深吸气,“薇,帮我个忙。”
“我要把我名下的所有资产做公证。公司股权,存款,理财,全部公证为我个人财产。”
林薇倒吸一口气:“你想清楚了?这相当于……”
“相当于划清界限。”我接过话,“他们先划的,我只是跟上。”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我支持你。但你要想好,这个动作做出来,可能就回不了头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帮我算一下,所有资产加起来有多少。”
林薇是除了我之外,最清楚我财务状况的人。工作室的账目都是她帮忙审核的。
“公司估值四百万左右,存款一百五十万,理财五十万。加起来六百万。”
六百万。这个数字让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
“帮我办公证。尽快。”
挂断电话,我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洗手,一遍又一遍。
水流冲刷着手背,却冲不掉那种冰冷的感觉。
原来心寒是这种感觉。像掉进冰窟窿,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下班回家时,婆婆正在包饺子。她系着碎花围裙,面粉沾在脸颊上。
“欢馨回来了?今晚吃饺子,三鲜馅的。”
多温馨的场景。如果我不知道那些事,会觉得这是家的温暖。
周俊楠也回来了,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抬头对我笑:“今天忙吗?”
“还行。”我平静地换鞋,“你们先吃,我有点累,想躺会儿。”
“怎么了?不舒服?”周俊楠站起来。
婆婆也看过来,眼神里有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可能有点感冒。”我走进卧室,关上门。
靠在门后,听见外面的对话。
“欢馨最近好像不太对劲。”婆婆说。
“工作累了吧。”周俊楠的声音。
“女人不能太累,伤身体。你们赶紧要孩子才是正经……”
我捂住耳朵。那些声音还是钻进来。
这个家,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舞台?每个人都在演戏。
婆婆演着慈母,丈夫演着孝子,而我演着一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不对。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在演。他们早就亮出了底牌,只是我不知道。
那晚我吃了五个饺子,就说饱了。婆婆皱眉:“吃这么少怎么行?”
“真饱了。”我推开碗,“妈,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婆婆神色如常:“老样子。你问这个干吗?”
“想看看他。毕竟那套房子的事,也该正式谈谈了。”
餐桌安静下来。周俊楠筷子停在半空。
“房子什么事?”婆婆笑着装糊涂,“不是说好了吗,等你们要孩子的时候……”
“妈。”我打断她,“那套房子,是不是已经公证给俊楠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婆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周俊楠瞪大眼睛,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
“欢馨,你说什么?”他声音干涩。
“我说,那套120平的房子,妈已经公证给你了,对吧?”我看着他,“上周三,公证处。你和爸妈一起去的。”
婆婆猛地站起来:“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我也站起来,“重要的是,这是真的,对吗?”
我盯着周俊楠。他避开我的视线,嘴唇颤抖。
“俊楠,你说话。”婆婆厉声道。
周俊楠终于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妈……欢馨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一切。
婆婆脸色煞白。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曾真心叫“妈”的女人。
“所以是真的。”我点点头,“挺好的。这样一来,那套房子就跟我彻底没关系了。”
“欢馨,你听我解释……”周俊楠伸手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动作不大,但很坚决。
“不用解释。法律文件写得很清楚:与配偶无关。”我微笑,“我理解。”
“欢馨!”婆婆声音尖利起来,“我们是为了……”
“为了什么?”我转过身,“为了防我?怕我贪图你们家的房子?”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其实您多虑了。”我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韩欢馨要什么,可以自己挣。不用靠别人施舍,更不用算计别人家的东西。”
周俊楠拉住我的胳膊:“欢馨,别这样……妈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我们好?”我终于忍不住了,“周俊楠,你签字的时候,想过我吗?想过这是我们的婚房吗?”
他松开手,像被烫到一样。
我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们也不用再瞒着。”我看向婆婆,“至于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说完我走进卧室,关上门。靠着门板,听见外面急促的对话。
“她怎么知道的?谁告诉她的?”
“妈,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肯定是她那个律师朋友!我早说了,那种女人不能交……”
我捂住耳朵。太吵了。这个世界太吵了。
拿出手机,给林薇发消息:“公证最快什么时候能办?”
“材料齐全的话,明天下午。”
“好。明天下午两点,我去找你。”
发完消息,我打开手机银行,查看账户余额。数字很长,尾数有几个零。
这些零是我无数个日夜熬出来的。是我的才华、汗水和坚持换来的。
现在,它们成了我的底气。成了我面对这场算计时,最后的铠甲。
窗外夜色渐深。这个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
每盏灯后面,都有一个家。每个家里,都有各自的悲欢。
今夜,又有一个家的平静被打破了。
而打破它的人,不是我。
07
第二天早晨,餐桌上异常安静。
婆婆低头喝粥,眼皮浮肿,显然一夜没睡好。周俊楠坐在我对面,几次欲言又止。
“欢馨,昨晚……”他终于开口。
“我上午去工作室,晚上可能晚回。”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婆婆抬头看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警惕,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固执。
“俊楠,你送我去上班吧。”我拿起包。
周俊楠连忙点头:“好,好。”
车里,沉默像厚重的雾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欢馨,对不起。”他终于说,“我不该瞒着你。”
我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妈第一次提的时候。”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她说只是走个形式,房子迟早是我们的。”
“所以你就签字了。”
“我……我当时觉得没什么。”他声音越来越小,“反正咱们有这套房子住,那套空着也是空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转过头看他,“如果真觉得没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答不上来。红灯亮起,车停在线内。
“我怕你多想。”他最后说,“怕你觉得妈不信任你。”
“难道她信任我吗?”我问。
周俊楠沉默了。绿灯亮起,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促。
那一整天,我在工作室里处理工作,效率奇高。助理小唐惊讶地说:“韩姐,你今天状态真好。”
我笑了笑。人在下定决心后,反而会变得异常清醒。
下午两点,我准时出现在林薇的律师事务所。她已经在等我了。
“材料都准备好了。”她把文件推过来,“公司股权证明、银行流水、理财协议,全部复印了三份。”
我看着那些文件。六百万资产,白纸黑字。
“公证处的预约在三点。”林薇看看表,“欢馨,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确定。”我签字的手很稳,“他们先做了选择,我只是跟上。”
林薇叹口气:“这样一闹,你们的婚姻可能……”
“薇,你觉得婚姻是什么?”我放下笔,“是算计与防备,还是信任与坦诚?”
她答不上来。我们都是婚姻里的学生,答案要自己找。
公证处的流程比想象中顺利。工作人员核验材料,录入系统,最后让我在文件上签字。
“韩女士,您确定要将这些资产全部公证为个人婚前财产,与配偶及其家庭无关吗?”
“我确定。”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又很重。
一式三份的公证书,盖着鲜红的公章。我拿起其中一份,仔细阅读。
“兹证明韩欢馨女士名下资产,系其个人婚前财产,与配偶周俊楠及其家庭成员无关。”
这句话,和婆婆办公证时写的那句,何其相似。
只是角色互换了。防备与被防备,算计与被算计。
原来走到这一步,我们都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需要通知您配偶吗?”工作人员问。
“不需要。”我把公证书装进文件袋,“这是我的事。”
走出公证处,阳光有些刺眼。林薇跟出来,递给我一瓶水。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家。”我说,“把该说的话说了。”
“需要我陪你吗?”
我摇摇头:“有些仗,必须自己打。”
林薇拥抱了我:“记住,你没错。保护自己的权益,从来都没错。”
我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没错又怎样?赢了道理,输了感情。
但感情早就输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回家路上,我给周俊楠发了消息:“晚上早点回来,妈也在吧?有事说。”
他很快回复:“欢馨,我们好好谈谈。别冲动。”
我没再回。有些话,必须当面说。
到家时,婆婆正在厨房忙活。今晚她做了六个菜,都是周俊楠爱吃的。
“欢馨回来了?”她探头出来,笑容有些勉强,“洗洗手,准备吃饭。”
“妈,等俊楠回来,我有事要说。”我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
婆婆擦手的手顿了顿:“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很重要的事。”我在沙发坐下,“关于这个家的未来。”
她在我对面坐下,眼神警惕。那种眼神,像在看一个入侵者。
周俊楠很快回来了。他进门时脚步匆匆,看见我时眼神复杂。
“欢馨,我们……”
“先吃饭吧。”我打断他,“吃完再说。”
那顿饭吃得无比艰难。筷子碰碗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呼吸的声音。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却又装作若无其事。演技最好的,大概是婆婆。
她给周俊楠夹菜,说着家常话,仿佛昨晚的冲突从未发生。
“俊楠,你二叔说他们单位有个空缺,你要不要……”
“妈。”我终于放下筷子,“先别说了。”
餐桌安静下来。三个人,六只眼睛,彼此对视。
“有什么事,说吧。”婆婆也放下筷子,姿态端了起来。
我起身,从茶几上拿起文件袋。抽出三份公证书,推到他们面前。
“这是我今天下午办的文件。”
周俊楠拿起一份,婆婆凑过去看。他们的目光在纸面上移动,脸色渐渐变了。
“这是什么?”周俊楠声音颤抖。
“公证书。”我平静地说,“把我名下的所有资产,公证为个人财产。与周俊楠及其家庭成员无关。”
婆婆的眼睛瞪大了。她盯着那些数字,嘴唇哆嗦。
“六百……六百万?”
“准确说是六百零三万。”我说,“我的工作室,我的存款,我的理财。”
周俊楠猛地抬头:“欢馨,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看着他,“只是学习您的做法。”
“我……我那是……”他语无伦次。
“您那套房子值多少?三百万?四百万?”我转向婆婆,“您把它公证给俊楠,防着我。现在我把我六百万的资产公证出来,也防着你们。”
“公平合理,不是吗?”
婆婆的脸色从煞白变成通红,又变成铁青。她指着我的手在发抖。
“你……你算计我们?!”
“是你们先算计我的。”我依然平静,“我只是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周俊楠抓住我的胳膊:“欢馨,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终于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周俊楠,你签字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他松开手,像被抽干了力气。
婆婆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韩欢馨!你这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
“是您先划的。”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把这条线,划得更清楚些。”
她跌坐回椅子上,手捂着胸口。周俊楠连忙过去:“妈,您别激动……”
“滚开!”婆婆推开他,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您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我们结婚?”我问。
她愣住了。周俊楠也愣住了。
这个问题,也许她自己都没想过。也许她以为,只要房子在手,其他都不重要。
可偏偏,她遇到的儿媳,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现在公证书在这里。”我把文件往前推了推,“一式三份。这份是给您的,这份是俊楠的,这份我留着。”
“从今天起,我的钱是我的,你们的房子是你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婆婆抓起她那份公证书,手抖得太厉害,纸张哗哗作响。
“你……你好狠的心……”
“比不上您。”我说,“至少我没在结婚前就算计。”
周俊楠终于爆发了:“韩欢馨!你到底想怎样?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我想怎样?”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两年的男人,“我想知道,当你签字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秒,想过我的感受?”
他答不上来。答案都写在脸上。
“所以,就这样吧。”我拿起包,“这几天我住工作室。你们冷静一下,我也冷静一下。”
走到门口时,婆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虚弱却清晰。
“你会后悔的。”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也许吧。但至少现在,我不后悔。”
门关上了。把那个家,和家里的人,都关在了身后。
走廊的声控灯亮起来,又灭下去。我站在黑暗里,很久很久。
眼泪终于落下来。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流。
原来彻底心寒之后,连哭都是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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