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湾东草堂图》
设色纸本 镜心 153×63 cm
题识:湾东草堂。
题跋:
爱子别业湾之东,去家仅在百步中。
敝门遮屋树未大,矮簷但见麻芃芃。
频年一意耽诗酒,翻然改与耕夫偶。
赤脚馌饭走细塍,戴笠牵牛映新柳。
时人喃喃讥子愚,阿翁仅有高明居。
何致妻子嫌侧陋,何信兄弟饕镏铢。
从人自说渠自好,力田养亲殊有道。
强于远宦窃斗升,手种长腰使亲饱。
力田养亲乐已多,兄弟妻子如予何。
我与题诗解嘲骂,门外雨来蛙满河。
德韫贤弟有供伏腊粥饘田百亩,近为小屋畷间,以课僮子之耕居之,乡有不知务本嘲之。予作是诗附于丑图,俾揭屋壁,庸解嘲者。乙未夏五,沈周题。
乙未夏五,乙未(1475年)夏季五月作。
成化十一年,这一年沈周49岁,从四年前杭州之行回来,弟弟、好友刘珏、俞景明相继离开他。沈周的“游兴”不浓,身心处在低落的状态。这个时候,父亲还病着。长子沈云鸿也已经26岁了。
德韫贤弟有供伏腊粥饘田百亩,近为小屋畷间,以课僮子之耕居之,乡有不知务本嘲之。予作是诗附于丑图,俾揭屋壁,庸解嘲者。
此图是沈周为其堂弟沈璞所作。沈璞又作沈朴,字德韫,沈周伯父贞吉之子,一生淡泊,不慕功名,壮年时便筑室田头,躬耕养亲,读书课子,乡人每讥其胸无大志。
其实,沈周这个家族,过的都是胸无大志的生活。他的堂弟如此,沈周也是如此。
沈周画这幅图,希望德韫贤弟能把它挂在屋子的墙壁上,让那些嘲笑他的人看到后能够理解并停止嘲笑。
爱子别业湾之东,去家仅在百步中。
敝门遮屋树未大,矮簷但见麻芃芃。
伯父的儿子在湾东新落成一处居所,距离我们家仅仅百步之遥。粗简的大门,房屋被还未长成大树的树木遮掩,矮矮的屋檐下只能看到茂盛的麻草。
频年一意耽诗酒,翻然改与耕夫偶。
赤脚馌饭走细塍,戴笠牵牛映新柳。
多年来,他一心沉浸于诗文与美酒之中,但突然间,他决定改变,与农夫为伍。他赤脚在狭窄的田埂上奔跑,带着饭菜,戴着斗笠,牵着牛,映衬着新绿的柳树。
长洲沈家,隐逸吴中,家族的子弟对于做官都没啥兴趣。这在当时,是极小众的,那身边就会有风言风语啊,就会有多种猜测的。
沈德韫,刚开始是读书饮酒,风花雪月多些,后来接地气一些,也开始到田间地头,踏踏实实劳作。
耕读生活,要比诗书生活更接地气一些,身心也更踏实一些。
时人喃喃讥子愚,阿翁仅有高明居。
何致妻子嫌侧陋,何信兄弟饕镏铢。
当时的人们纷纷嘀咕,嘲笑伯父的儿子太过愚蠢,因为他们知道他的父亲有着宽敞明亮的居所。为何要让妻子和孩子居住在这简陋的住处?人们就猜测啊,是不是兄弟之间为了钱财而贪婪争斗而导致的?
生活在乡村的人都有这种感受,对于那些不同寻常的选择,人们总是按照自己的思维来评判。好好的路不走,怎么会隐逸。敞亮的好房子不住,为什么选择草堂?一般的乡村人是看不懂的。
从人自说渠自好,力田养亲殊有道。
强于远宦窃斗升,手种长腰使亲饱。
伯父的儿子说他的选择很好,他努力耕田养活亲人,这自有他的道理。这比远离家乡去做官,只为窃取那点微薄的俸禄要好得多,他亲手种植稻谷,让亲人吃得饱饱的。
这就是陶渊明的选择,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选择“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即便劳作很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但是因为能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所以很安然地接受这种清贫“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力田养亲乐已多,兄弟妻子如予何。
我与题诗解嘲骂,门外雨来蛙满河。
努力耕田养活亲人,已经让他感到非常快乐,至于兄弟、妻子又会说我什么呢?我为他题写这首诗,来化解那些嘲笑和责骂,此时门外下起雨来,河里满是欢跳的青蛙。
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的,让别人说去吧。
一文士在静坐,茶几上有书,房子里很空,无余物。厨房里,儿子正在生火,女主人公在炒菜。
卧室可能在厨房这一排,居住空间真的很简陋。
房舍四周都是树木,正屋后面是一片竹林。门前两颗柳树。房舍三面环山,门前有小溪。
整个居住空间处在层峦叠嶂的山林之间,悠远高旷,如仙境一般。
山涧瀑布流注,山体以披麻皴、解索皴写之,直取纵势,山高水长,其风自远。
这不正如陶渊明诗中之意: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
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负逍遥不负亲。此亦是自适其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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