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面对一个龚琳娜,她那种贵州妹子发自内心的直爽和热辣,会让人误以为“唱神曲”这件事应该是龚琳娜直来直去的个性使然。

但如果“写神曲”的幕后功臣老锣同时加入采访和讨论,之前印象立刻被180度扭转——这对“神搭档”之所以能在短短一两年间成为国内乐坛最引人注目的组合,决不是因为外国人老锣偶尔写出一两首节奏诡异曲调上口的歌,龚琳娜表演时脸部表情又特别丰富,乃是因为这对夫妇太清楚现下的中国乐坛需要什么样的音乐,大众传播又需要怎么样的表达方式。

“不破不立,先破后立”,龚琳娜和老锣在今年上海夏季音乐节的舞台上,为身上的“神曲”标签翻牌,用一阕古风浓郁的《爱之歌》证明他们除了会制造“魔音入脑”,亦能玩出“绕梁三日”。

  “神曲”是个贬义词?不对。

陆家嘴绿地中心篷房的音乐厅里,高瘦的老锣走上指挥台,上海民族乐团的乐手们正凝神屏气,等待老罗指挥棒给出开始的信号。

龚琳娜却似无视身后半臂之遥的丈夫,她细着嗓子吐出《浣溪纱》的头一句“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轻如烟,淡如影,在丝竹琵琶声中穿绕而过,似锦鲤在密密匝匝的荷叶梗中自在悠游,不紧不慢。

一阕以李清照词为词谱曲的《爱之歌》纵然是古意浓厚,唱得人柔肠百转,但分明不是观众所熟悉的“神曲雷婆”龚琳娜。“这怎么不是 神曲 了?”龚琳娜笑着反问说,当网友们第一次用“神曲”总结她的《忐忑》时,她颇为这个创意击节叫好过,因为在她概念里的“神曲”与观众们大不相同。“我不认为 神曲 是个贬义词。在戏曲当中,我们讲 精、 神 ,气、超乎超越技巧、形式之上的东西,才能称为 神 。大家做任何事情,包括演唱,追求的不都是一个出神入化的境界吗?观众用一个 神 字,提炼出《忐忑》之类歌曲的精髓,我觉得很了不起。如果一定要我总结呢,我把《忐忑》啊《金箍棒》啊这些歌曲叫做 毁三观歌曲 ,比如我在唱《忐忑》的时候,就会自毁三观,都是被老锣害的!”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不对。

说起老锣,都熟悉,龚琳娜的德国丈夫,她所有歌曲的作曲人。却少有人探究明白,一个西方人何以能如此熟悉中国的传统曲调和民歌唱法,甚至敢为李白、杜甫、李清照的诗词谱曲,谱得还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老锣喜欢古琴,在上海音乐学院留学过几年,师从古琴大师龚一,他研究作曲,最擅长以五声音阶谱曲……这都不是关键,关键还在于老锣喜欢中国音乐到骨子里,愿意站在这个角度写歌。“有次我看《晓说》,我看到高晓松居然在电视里说汉人没有音乐细胞,没有节奏感,旋律也不行。我非常生气,谁说汉人没有音乐?中国2500年前就有十二音阶的曾侯乙编钟,怎会没有好音乐?只是如今的中国音乐亟待发展,我们模仿西方音乐太久,以至于匮乏自己原创或有特色的音乐,我和龚琳娜希望写出有中国根的音乐。”

老锣说,在中国他的音乐总是会被归类,然后贴上标签,一会儿“新民乐”一会儿“世界音乐”,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阻止音乐突破的条条框框,必须和龚琳娜的三观一样全部被打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句话不对。”龚琳娜解释丈夫的观点说,并非把原生态的音乐介绍到国际舞台,就是所谓的“世界音乐”了,那纯粹是搬运工而不是艺术家,“民族音乐没有开放性、是地方化的,别人无法理解,作为艺术家你必须把中国音乐原生性的根挖出来,用新的作曲方式表现出来,老锣擅长这样做,他去听京剧去听民乐,很快就把旋律忘记了,但他记得那些音乐的灵魂,他能把它们移植入我的歌曲中。”

  “神曲”前后落差大?不对。

老锣和龚琳娜把这种“移植”,做出多种多样的表象,就像是山西人在面食上的千变万化。老锣可以写端庄如大家闺秀的《爱之歌》,也能用同一只手,写出痴癫耍泼的《法海不懂爱》。“并非歌曲落差大,只是你们对歌曲的理解太单一,太模式化,我们得对音乐做更多新尝试和新突破。我不否认,一些曲子是为了符合情境而去做的,比如小型演唱会、晚会、露天演出……各种场合需要不同的歌曲和表达方式。”在《忐忑》走红湖南卫视后,龚琳娜和老锣对每次演出都很谨慎,从歌曲到衣着到化妆,都是两个人和团队商讨后的集体决定。

龚琳娜和老锣抱着"不破不立"的传统思想一路闯荡歌坛,既可以用下里巴人的夸张装扮和歌曲吸引电视收视率,也能够举办小型古诗词音乐会,阳春白雪到惊掉人下巴。“我觉得真实、虔诚是我们坚持的底线。我希望观众能够看到我的真诚。”龚琳娜说。“不假唱,还得流露出真实情感,歌手要体会歌曲,知道自己做什么。”老锣补充。(徐文瀚/沈妍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