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是一个产品,卖了二十几年,还没有把自己卖出去。从恋爱角度讲,读博士不是个增值的事,是贬值的事。”广东省政协委员罗必良教授在政协会议上的言论,已经迅即招来批评。

不知道罗委员会不会觉得“委屈”。相比而言,广东媒体更少自我审查,更少主动过滤“不和谐”的言论,这给多元声音乃至抗辩更多空间,有时候,则会让体制中人不预防地被晒成众矢之的。但政协会议本来就对媒体开放,虽说会上言论不受法律追究,但仍间接受公众监督,罗委员被当成靶子,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视女人为商品,把有男人要当作女人的人生价值标准,这其实不值一驳,哪怕稍有“政治正确”意识,都会抵制。糟糕的是,罗委员的观点其实挺有代表性,或看似好心,或看似调侃,或直接恶意,对女博士的贬损绝非从他开始,也并非要求政协委员慎言能堵塞的。

我想讨论的是社会对妇女进步的首鼠两端。经过一百年的辗转建构,到现在,“经济独立”已经和仍然是社会对妇女的主流期待,是“妇女素质”的代名词,也是大多数城市男性择偶的基本条件。其实这是责备妇女以双重负担,因为无酬劳动不被认为是经济贡献,以及,在一个女性平均收入只有男性60%的国家,妇女要做到“经济独立”并不容易。教育的投资价值因此凸显,帮助妇女个人超越就业歧视,以更高的学历争取和男性平起平坐。

然而另一方面,妇女进步“过头”是不受欢迎的。社会已经习惯了男性主导,没有人喜欢权力被挑战和被迫出让。在家庭中,能力和自信的增长,会导致妇女要求重新协商传统的男主女从模式和无酬劳动的分工,对男性来说,这就意味着个人特权的放弃。总之,公私领域中继续维持男性统治的最佳状态,是妇女既不成包袱、不添麻烦,也不带来威胁。为此,既要通过“素质”和“独立”的现代性话语来督促妇女;也要设立玻璃天花板,预防妇女太出位,将妇女约束在一个中间层次中,最有利于社会和家庭在既有模式下稳定。

男性眼光对妇女的监视无所不在,其潜台词是:女性的价值应通过男性确认,为此她们应该自觉地自我检查和改变。例如“女人味”就是一种无形安检机,把这个词翻译清楚,所指的其实是异性恋世界中女性对男性的性吸引力。各种对“女强人”、“女权主义者”、“女博士”的丑化都强调这一点:她们在男性眼里没有性魅力。原因是什么?她们不那么顺从,让传统男性失去安全感,不知道该怎么玩性和性别的互动游戏了。作为没有性魅力之罪的惩罚,甚至要剥夺女性身份:女博士是“第三性”——不能吸引男人的女人就不算女人。

这一切导致了女性的纠结、分裂和孤独。男性统治绝不意味着男性责任,今天的妇女比以往任何一个年代都更强烈地意识到,即使只为自我保护,也要强大起来,不能指望依靠男人。然而她们又遭受着太多恐吓,阻止她们为生活做出自主选择,或者专注于个人发展,以免沦入“没男人要”的可怕命运。从这一点看对女博士们的打压颇有预防功能,甚至其目的就主要是为了预防更多妇女效尤,所以才需要依赖谎言,把女博士的婚姻前景描绘得绝无生机。要求妇女在智识、成就和恋爱婚姻机会之间做选择是不公平也是不真实的,然而目之所见,多少年轻女孩还真就为这假选择踌躇甚至放弃梦想。那些要求婚姻对象知书达礼、工作稳定、贤惠顾家、秀外慧中……的男性群体,从性别的角度反映出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是怎样的犬儒,而他们也成功规训了妇女的犬儒——试图在兼顾多种标准的中间层次上安身立命就罢,不敢谈生之自由和自我追寻。为了在男人那里多得分,女人们不但自我恐惧还相互恐惧,想证明“我不像另一些女人一样没有性魅力”的努力远离姐妹情谊。

国家和社会很少为女性投资,妇女的进步主要靠家庭的支持——以城市独生女家庭最为显著,市场机会的扩大和她们自己的奋斗,所谓“给点阳光就灿烂”大概是所有不利阶层的共性。在妇女已越来越证明自己之时,男性接受妇女的进步,已经成为社会的紧迫课题,或者说是社会发展的瓶颈。庆幸的是,男人并非铁板一块,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固步自封,但群体性的改造仍是艰巨的任务,坦率地说,男性群体中有阶级优势和话语权,同时也是既得利益更深厚的那一群,经常向公众示范顽固的男权思想,实在是令人失望。召唤对方的自觉是应做的工作,但在有限时间内的成效却难以期待,妇女有必要回到自己,让解放进一步脱钩男性评定以及整个性别制度,例如,“没男人要”之恐惧其实与守贞高度相关,如果相信自己并不需要拴住一个男人和一个婚姻,女人的世界会更大。

本文来自:妇女传媒监测网络

作者:吕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