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南方报业网-南方周末

上个星期我送了父母和孩子到深圳,并且安排我、太太、孩子阿姨春节来回深圳和北京的交通,在间隔了7年后我又投身到了春运的洪流当中,过去20来年我的春运记忆又不断浮现,乘着还没有完全模糊,写下来作为宝贵的记忆,也为后人(至少是我的儿子)通过小人物的境遇得窥大时代的变迁。

生平第一次目睹的偷窃

每个孩子的成长都源于他/她的离家,而在中国,这种离家必然伴随着春运,而春运也成为了成长的重要一课。1994年大学一年级的春运是我的第一个春运,在南京站的站台拎着行李箱的我面对站台上的“盛况”傻了眼,最后先上去的同学把我从窗户拉了上去。这只是考验的开始,由于当时学校集体购票是没资格买座位票的,我们要一路“站”回家。这趟车历时约32小时,行程1500公里,同学们都没有坐,我在过道上或站或蹲或坐,一直到出浙江(至少12小时),才因下的人多了些,混了一个座,期间来人还让,后来疲了,任由跨过去了,当时只想着毕业了好不再受这活罪。

到了株洲,因为邵阳在全国铁路图上的尴尬地位(盲肠端),还得转车再坐6小时才到,我们持的都是联票,第一程都没有座,到了这更是别想了,纵使那时年轻力壮也扛不住呀,和几个老乡攀上了行李架坐着,这个视角让我平生第一次目睹了偷窃,两个男子,一个把风和威慑我们这种还没有打瞌睡的,一个则把手伸向了熟睡中一人的上衣口袋!经过了一路的折腾,耳闻目睹了世道的残忍,即使是当年湖南最好勇斗狠的邵阳人,我也选择了沉默。当然,后来列车员来把我们赶了下来,但没有罚那传说中的50元。清晨时分我进了家门,躺在了床上休息,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因为站得太久一下放松而痉挛竟然无法伸直了,只得叫家人替我掰下去。春节期间高中同学聚会,我们这些当初选择出省念书的人个个互吐苦水,后悔不迭。

火车上的最囧事

后来三年从南京回湖南依然困难重重,其中最难事和最囧事发生在同一程。在南京上车时,我先把行李从窗户递进去,再就只上得了车门,被堵在两节车厢交界处的狭小空间里,在从南京到上海的6小时中,我一直站在那里,同学和我间隔十几米在车厢中部我们却不得见,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这么久,最后车厢顶上开始往下滴水,都是我们哈出来的气因为车外的低温冷凝成水了,水珠密密麻麻布满了车顶…上海到了,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下了车,到了车厢中部敲窗户让同学给我拿行李下来,准备在此地下车从长计议了,结果他说了一句,“你再过来一点”,就硬把我拉上去了。

站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三四点,人最困的时候,我弄到了一个好“位子”,硬座的靠背,大约三指宽,我脱了鞋,爬上去,躺在这么个椅子背上,再施展神功用双手吊着行李架,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途不断因为火车刹车晃荡而惊醒,这时候赶快手上加把劲把就要“悠出去”的自己再拉回来。最囧的则是我被人推醒,擦去眼屎定睛一看,是一位清秀的广东妹子。她无语地指了指椅子背,原来我的脚丫子已然压在人家的秀发上,我却还保持了镇定,把脚一抬,放过了她后继续睡!

回家的路艰难,而离家的也很漫长。家在小城市,所以我需要先到长沙,再坐长途车去上海,然后转车到南京,同样三天两夜。幸运的是,我在长沙有一帮表姐和表哥,每次都在他们那里打尖住一晚,然后他们会想各种办法替我搞到票先送我进站上车,如果没有座就去补或交钱进餐车,如果有座票就去补卧铺,所以我至今一上火车就有个本能要去找列车长。长沙到上海的节后车非常挤,途经的湖南和江西都是劳务输出大省,最夸张的一次,我虽然有个座,但却发现车里根本没法走动,厕所也挤满了人,到了半夜,列车停在了江西的某个荒郊野外,大家会意地从窗口爬下去,男的就在道旁,女的走远一点,解决最迫切的需求,(黑暗给了最好的掩护,偶们无意寻找光明……)。

那些年春运教会我的本领

春运是个大熔炉,春运是个大课堂,管你忧国忧民,满腹经纶,还是境遇不佳,前途堪忧,都得一块儿扛着,在这里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如何搭讪(有座位又在中途下车的人),还有啥时可以硬碰硬,啥时又得认怂避让,站在站台上我有时候萌发豪情觉得自己就是铁道游击队,因为我火车爬了若干次,对有些大站比如株洲了如指掌,甚至还曾经半夜坐着中巴和一群老乡奔袭小站清水塘,只为了在那里能赶到更早的车回老家,那个时候的梦想就是一把铁路专用三角钥匙(见车上车,见门开门)。我有个习惯,不管是到了哪里,我都会安顿好以后四处转悠踩点,但我其实是个搁哪里都发霉的宅男,这完全有悖我的风格,最近重拾春运记忆,我才想起这是当年转车的后遗症,到了中转站,我必须搞清楚是否值得出站,如何躲过站务,有哪些车能带我离家更近一些且更快些…

也不是没有变化的,但在90年代真的有限,从1996年起火车开始提速,但是步子太小,对于春运影响不大,1997年我又从南京转战北京念书,比本科四年好了不少,即使站着地儿也大些,可能因为北方较南方人口密度低,而且京广线车多。

春运能不再烦恼吗?

2000年,我毕业了,留在了北京,接下来数年,我要么回老家要么去深圳过年,但再也没有学校能保证至少一张站票了,如何进站都成了问题,这是一个新的更广阔的战场,尽管有了工资壮胆。临近春节,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四处出击,找黄牛,熬夜排队……我曾经一晚上排了三个队,近十个小时,最崩溃的是半夜三点在西直门火车站,到我之前几个人时我就听到售票员说票都卖光了,但我依然又等着亲耳听这句话再骑车到另外一个购票点被再拒绝一次,那年,黄牛帮了我,通过同事间交流黄牛电话,一个信誉较好的黄牛给我弄了一张,50元订票费,市场标准价,两年后涨到了100!

2003年春运是我最后一次火车春运,那年的春节前夕,在央企工作的同学说我帮你弄一张,我们这有专门和铁路部门接洽的人,你把黄牛票退了吧,我照做了,却在最后关头被告知没搞到票,这直接导致了我的第一次乘飞机回家。人的消费具备向下刚性,没错,从此每次春运我都肉痛地订个机票,终于达成了十年前我坐在车厢地板上的愿望。

2007年房子装修好了,我也结婚了,后来爸妈又来北京和我住,老丈人家也在北京,从此,我不用在春节来临前心里打鼓了。

过去的这7年间,高铁修了起来,8小时可以到深圳,5小时到长沙,火车票也可以网上买(抢)了。最近,在北京久居的爸妈要去深圳陪姐姐过年,我一家也过去,孩子的阿姨年前也得赶回天津和她的闺女过年,我又要谋划车票了。据说现在都用抢票软件了,但是它们都在公司IT部门的黑名单上,不能装在公司电脑上,死了张屠户,咱也不能吃连毛猪,我买了一份Windows8.1装在虚拟机里,再装上2015抢票专版,配合微信通知和手机,抢到了孩子阿姨的票,老婆得值班到年二十九中午,如此大热的时段,技术宅也无能为力了,只能坐飞机了,提早购票7折,至于我,感谢公司的好说话,我避开了高峰时段回京,能用上里程换机票。

关于未来,再多些高铁,再多些航班?我想起了大学时有一年春节在老家的火车站排队进站时听说我们地区500多万人,有300多万在外打工,这个数字我没有求证过,但是2009年时代周刊年度人物亚军是中国工人,其中选出来的几位代表有一半是我们地区的。其实,如果现在离家的大部分人在老家就能实现梦想,又何须挤破了头在这一个多月期间拼搏?这算是我的中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