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9月18日一早,上海市公安局卢湾分局刑警队接到淮海中路派出所的报告:家住顺昌路XX弄1号的81岁退休孤老许蔼琴被发现猝死在家中,邻居打电话给派出所请求派个民警去看一下,如果确认就是猝死,那就给这位孤老太料理后事。派出所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分辨到底是猝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死亡,于是向卢湾分局报告,要求刑警队派人来查看一下,以尽快确定许老太的死亡原因。

20分钟后,卢湾分局刑警队侦查员老吴带着两名侦查员来到现场进行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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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的上海弄堂里的居民

邻居反映,死者许蔼琴平时身体健朗,生活极有规律,和邻里关系非常和睦,因为许蔼琴老太早已去世的丈夫姓陈,再加上她是余姚人,于是大家都管许蔼琴叫“陈家阿婆”(余姚方言管老年妇女称为“阿婆”)。

有群众反映:“‘陈家阿婆’昨天还好好的,还有亲戚来探望她。”

现场是一个搭在“丁”字形弄堂口的简陋木棚,根据最先发现许蔼琴尸体的淮海中路街道房管局房管员说:“我经过‘陈家阿婆’的家门口时,看见门虚掩着,我就探头进去看,就发现‘陈家阿婆’侧身倒在自来水池旁边。我赶紧叫邻居,一起上前搀扶,结果看到‘陈家阿婆’的头顶血迹斑斑,手脚都已经僵硬了,早就没气了。街坊邻居都以为‘陈家阿婆’在用水的时候不小心跌跤,头部磕在水池上跌死了。然后大家将‘陈家阿婆’抬上铺板,用水给她清洗身子,用热毛巾把她的手脚敷直。

听房管员这么一说,老吴的心凉了半截——你们又是擦洗身子又是热敷的,有多少可能的痕迹就被这么给抹掉了!不过,老吴在检查许蔼琴的尸体时在老太的头颅上触摸到四处破碎点,最严重的一处凸出的碎骨碴子甚至还扎破了老吴的手套。颅骨碎口处分布分散,伤口略呈方形,显然是钝器造成的。同时,老吴还在“陈家阿婆”的颈部发现了四个明显的手指掐印。十一年的刑侦经验告诉老吴:这哪里是猝死或者跌死的!这分明就是被人杀害的!

马上封闭现场!”老吴对跟随他来的两名年轻侦查员命令道:“马上报告分局,顺昌路XX弄1号发生凶杀案,让分局立即派人来增援!

由于之前已经有很多邻居进入现场,再加上为“陈家阿婆”料理后事,现场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卢湾分局刑警队的侦查和技术人员依然竭尽全力进行仔细的现场勘查。终于在碗橱里存放的两只倒扣放着的茶杯上成功提取到两枚指纹,并在茶杯口下还发现了新鲜的水渍和残沫;同时还在许蔼琴老太的床底下的一只布满灰尘的小木箱箱盖上提取到一枚灰尘减层指纹。现场提取到了多处血迹,经化验全都和死者“陈家阿婆”的血型一致。由于现场经过多人的踩踏,已经无法提取到有效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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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进行现场勘查的上海市公安局民警

现场没有找到任何现金,也没有办法查明是否还有其余的失物。但是有邻居反映:“陈家姆妈”在前两天刚刚领取过退休工资,还从单位里领取了50多元的医药费报销款,这些钱不可能在短短两天里用掉,所以应该被抢走了。此外,“陈家阿婆”平时存放粮票的包裹不见了。邻居反映,这个包裹是“陈家阿婆”从不离身的“命根子”,里面都是全国粮票,“陈家阿婆”平日里舍不得用的。

分局的法医对许蔼琴的遗体进行了尸检,确定其直接死因系钝器打击头颅,至颅骨多处粉碎性骨折,颅脑被击碎导致的大出血。根据解剖所见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判断,许蔼琴死于9月17日晚饭进食后两个小时以后。可是,侦查员们查遍了现场所有的诸如斧头、榔头等钝器以及一切可以用作凶器的菜刀等物品,都没有在上面发现有任何的血迹附着。

一名居住在许蔼琴家隔壁的邻居反映:“‘陈家阿婆’在前一天跟我说:‘乡下有个人来,这个人犯过错误,我不要他来。’

另一名邻居立即凑过来接过话茬:“这个乡下人我有印象,昨天上午和晚上8点的时候我和这个乡下来的人打过两个照面。

那么你还记得那个乡下人长啥样吗?”负责走访的侦查员问道。

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格壮实,三十多岁的样子,和‘陈家阿婆’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余姚口音,应该是‘陈家阿婆’的老家人。我听‘陈家阿婆’管他叫‘阿富’‘陈家阿婆’跟我说起过,这个‘阿富’从小不学好,他的‘爷’(上海话‘爸爸’的意思)是五和织造厂(由爱国民族企业家任士刚创办,拳头产品是‘鹅’牌棉毛汗衫、棉毛裤)退休的,他姐姐嫁了个上海人,住在上海,但具体住在哪里不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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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五和织造厂出品的鹅牌棉毛衫裤包装纸盒

这显然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卢湾分局刑警队的侦查员们立即赶往五和织造厂核实情况,果然查明厂里果然有一个姓吴的退休工人,他有个儿子叫吴孝富,曾经在杭州因为盗窃、抢劫和强奸判过刑,新近还来过厂里用他父亲的名义向厂里的工人借钱,但没人借给他。此外,厂里还热情的提供了吴孝富的姐姐吴某某在上海的住处。

侦查员立即马不停蹄前往吴孝富的姐姐家调查,吴某某表示:吴孝富最近的确来到上海借钱,说是为了结婚。在上海期间借住在她家里,9月17日18时30分吴孝富从她这里出去,一直到9月18日0点以后才回来,天亮后就匆匆离去,说是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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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的上海老式里弄

此外,吴某某还证实,死者许蔼琴是她和吴孝富姐弟俩的舅祖母(许蔼琴的老伴陈某是姐弟俩的父亲吴某的亲舅舅),换句话讲,吴孝富和许蔼琴是亲戚,虽说出了五服,但吴孝富每次来上海都是要去看看这个舅祖母的。

因此,卢湾分局刑警队的侦查员们对本案有如下的刻画:“陈家阿婆”许蔼琴明显死于他杀,被害原因很可能是图财,死者被害时间应在9月17日21时至22时,凶手应该和死者认识,而吴孝富有重大嫌疑。为了尽快侦破此案,卢湾分局刑警队抽调精干警力组成专案组,专办此案。

专案组认为吴孝富既有犯罪前科,那么浙江的公安和劳改部门应该有吴孝富的档案和指纹。于是,专案组派出一个三人侦查小组,由侦查员老吴带队连夜赶往位于杭州的浙江省公安厅,结果在前科人员的指纹卡中竟然没有查到吴孝富的指纹档案。侦查员们不死心,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余姚县,来到吴孝富祖籍所在的余姚县陆埠公社,陆埠公社的公安特派员一听到“吴孝富”的名字,立即来了精神——

吴孝富这小子可是这里出了名的‘坏料’,曾经因强奸和抢劫被判了九年,后又涉嫌一起抢劫杀人案正在接受审查,现在公社采石场监视劳动,最近为了筹办婚事,请了假去上海借钱,9月18日下午回来了。

一听说人还在当地公安机关的控制下,老吴大为兴奋,立即请陆埠公社党支部协助,将吴孝富传唤到陆埠公社派出所进行问讯。

然而,吴孝富却矢口否认自己去过上海,但是经提取吴孝富的指纹和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三枚指纹进行比对,结果发现现场玻璃杯上的指纹和床下木箱表面的指纹都是吴孝富的。因此,老吴在和分局电话联系后命令随他而来的两名侦查员先行将吴孝富押回上海,而自己则留了下来在陆埠公社对吴孝富的家进行搜查并在公安特派员的协助下对当地开展走访工作。

调查得知,吴孝富和其未婚妻定在国庆节结婚,家具已经打制好,还缺部分装修新房和摆酒席的现金。吴孝富的未婚妻证实:9月15日吴孝富对她说要去上海借钱,于是未婚妻要求吴孝富顺带买一只木箱和一个台钟回来,吴孝富与9月15日下午离家,到9月18日下午回来。吴孝富回来后立即将全身里外的衣服、包括鞋袜都浸泡洗掉,而且拒绝未婚妻的帮助。

老吴在对吴孝富的新房的搜查中,在床边看到有几段做家具剩下的零星木料,其中有一段像工具柄模样的木棍,一头还有新鲜的锯痕。老吴灵机一动,联想起当时他摸到的许蔼琴头上的钝器伤痕,就指着这段木棍对吴孝富的父亲吴某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吴某:“斧头柄。

老吴:“谁锯的?

吴某:“吴孝富。

老吴:“何时锯的?

吴某:“孝富去上海之前锯的。

老吴:“斧头呢?

吴某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斧头,老吴于是将斧头柄作为证物收入物证袋;随后又在一团棉花胎里抖出一包全国粮票,吴孝富的未婚妻说:“这包全国粮票是吴孝富从上海带回来的,全是5斤一张的,他给了我两张,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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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斤的全国粮票

于是,这包全国粮票也作为物证,跟斧头柄一起被老吴揣在身上带回上海——

另一边,吴孝富被押回上海后,面对专案组的询问,坦率承认自己在9月17日曾去过“陈家阿婆”家,受到“陈家阿婆”的热情款待,喝茶、吃饭,还曾帮助“陈家阿婆”翻箱子找东西,因此留下了指纹,但是坚决否认“陈家阿婆”是他杀害的,到后来还戏精上身,冲着侦查员们大喊大叫:“你们没有权利关我!你们冤枉好人!我出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砸掉你们的牌子!

由于吴孝富始终不能说情9月17日晚上的全部去向,因此专案组决定先将他收容审查,并布置狱侦对他进行监视。在拘审期间,狱侦报告吴孝富曾经对他讲:“我这个人要么被无罪释放,要么吃‘铜头花生米’。

随着老吴带着将斧头柄和粮票从余姚带回,经群众辨认,那一包全国粮票正是“陈家阿婆”须臾不离身的东西。据此,吴孝富涉嫌抢劫杀人罪被批准逮捕,并被移交给市局预审处负责预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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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正在研究预审方案的上海市公安局预审处预审员

然而,吴孝富依然笃定公安局没有掌握凶器这一关键物证,所以在预审中步步设营和预审员打擂台,耍横抵赖。在预审一开始的时候,吴孝富编造了一大套谎言,说自己在9月17日18时至9月18日0时这段时间依次都干了一些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走了什么路、过了什么桥,说得煞有介事。可是专案组经过一一核实,发现完全对不上号,他所说的没有一处可以得到证实的。

眼见这一招被揭穿,吴孝富发了疯一般的撒泼、谩骂预审员,企图引起预审员的愤怒,最好对他上“大记忆恢复术”,好让他有“卖惨”的借口和理由。然而市局的预审员个个都是人老成精,哪能上他这个鸟当?就这么静静的看吴孝富的“表演”,根本不为所动。

随即吴孝富又改变策略,要求向上海市领导甚至中央领导写申诉信,无理纠缠。并试图通过其他在押犯带出真真假假的口信、字条,企图串通未婚妻、父亲和姐姐帮其掩盖罪行,然而这些口信和字条又悉数落入了专案组的手中。

见这招又不好使,吴孝富干脆“装死”,耍起拒不开口的把戏,百问不答,企图拖过三个月的拘审法定时间。然而,负责审他的市局预审处二科的资深预审员老郑对他说:“就凭在你家里发现的‘陈家阿婆’的全国粮票,你想拖过拘审是不要想了,我劝你放弃幻想,老实交代。

在八十多天的时间里,针对吴孝富的预审一共进行了八十二次,老郑终于挫败了吴孝富花样百出的顽抗,吴孝富的心理防线在第八十三次预审中终于完全崩溃——

我愧对承办员仁至义尽的教育,罪大恶极,我还是坦白了吧!我希望坦白以后,请你们允许我看一眼我的未婚妻,看一眼把我养大的阿爸,我对不起他们……

吴孝富离家前就有抢劫一笔钱办婚事的打算,故而携带了一把斧头作为凶器,但因为嫌斧头的木柄太长,放在包里不方便,于是就用锯子将木柄锯掉了大半截丢在家里——

吴孝富在9月16日到上海,去父亲退休前的五和织造厂借钱未果后,就伺机抢劫,但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知道9月17日上午走过顺昌路XX弄时,刚巧碰到了多年没有见的舅祖母许蔼琴,于是就以拜访的名义进了许蔼琴家。许蔼琴虽然不喜欢他这个孙辈亲戚,但亲戚上了门还是沏茶招待。离开后吴孝富认为许蔼琴有钱,又是个孤老太太,所以好对付,于是就将抢劫的目标锁定在了她身上。

晚饭后20时左右,吴孝富又到了许蔼琴家,趁着许蔼琴拎着水壶去水池处取水准备烧水招待他的时候,吴孝富从包里拿出斧子,从后面冲着许蔼琴的头部猛击,许蔼琴哼都没哼就软软倒地。吴孝富害怕许蔼琴不死,又用手掐住许蔼琴的颈部片刻,确认人已经死后,搜走了许蔼琴身上的90多元现金,以及一包全国粮票。离开时,他很仔细地将地上的脚印、桌上的手印擦去(茶杯上的指纹和床底木箱上的指纹是他上午来时留下来的,因此吴孝富忘记抹去了),然后离开了现场——

作案用的斧子你扔哪里去了?”老郑问道——

我杀了‘陈家阿婆’后,循原路回去,顺手把杀人用的斧头丢在了四川北路和海宁路的一个水斗底下……

根据吴孝富的供认,专案组将那把斧子起获,经过技术鉴定,斧头的断柄处与老吴从余姚带回来的那半截斧头柄的断面完全吻合,并且木质和纹理完全一致,斧头上面还检出了死者许蔼琴的毛发和血迹。至此,吴孝富入室杀人抢劫的罪行被彻底固定了下来。

此外,吴孝富还对自己在余姚当地犯下的抢劫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当时现场也提取到了吴孝富的指纹,但是被吴孝富花言巧语承认自己到过现场,同时缺少其他的证据而让他“滑”了过去)。

最终,吴孝富因抢劫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并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