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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森

2020年2月5日是已经快临近过年时候,虽然冬日的早晨天还没有大亮,早上七点半钟,抚顺铁路舞厅炫目的霓虹灯牌还彻夜亮到此时天明,主要早场面向全市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的娱乐场所又迎来崭新的一天。

这座舞厅存在抚顺已经有35年的历史了,装修还彰显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式格调,还依旧保留着当年一切风格。

售票以及现金支付、月票打钩划次的习惯。步入舞厅,一股混杂着香水及男人雄性腥气的霉潮味扑鼻而来。不时还从墙壁上掉落灰吊的白色发黑墙壁投射着从灯罩里射出的暗淡光

亮。

舞厅早场1块,午场至晚场是循环场一律收2块。这里二楼设有年轻人咖啡厅及酒吧,里面有常见的烟酒和果盘,外面的便宜廉价茶座取而代之的是玻璃杯里的过期菊花茶和白开水。

52岁的黄明是这铁路舞厅的老顾客,他没事干的时候总会约我,之后他就会从距离这里不远的单位东电公司出来再换上便装外套,拎起自己喝水的保温杯,来这里跳上几曲。

没啥标准,合眼缘就行。黄明啜了一口还微微口感有些烫的茶水,开始随缘邀请舞伴,一位烫着波浪卷、穿着薄纱裙的中年女人接受了邀请。

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响起,黄明扶住舞伴的腰,左摇、右摆、转圈、挪移。灯光昏暗,他有些醉态,步子轻飘,时而卡不准音乐节点。他对着舞伴耳语,曲未毕,又把双手伸进舞伴的衣服,抚摸后背。事后他告诉我说,他在舞伴耳边说的是你长得真让我为你发狂。可以让我们进入直接关系吗?

十元三曲舞毕,舞厅开始放盲灯舞,舞池中央只剩下一两盏微弱的灯光再闪烁,站在一

米开外的舞客都成了黑暗中变幻的影子。我看见,黄明牵着舞伴的手往更隐秘的角落走去。当灯光重新亮起,两人回到大厅旁边的散座,他们脸颊绯红汗水还不时的滴落下来。

这是舞场内默认的规矩:如果一位女性没有拒绝男性将她带入暗处,两人就可以跳一支尺度更大的舞。我们当地将此称为站炮舞,现在就直接叫洞洞舞了。

铁路舞厅布局精妙绝伦,跳舞的暗区也叫深水区比亮灯区更靠近里面,并在原来是俱乐部时有主席台挡着。从入口望去,很难发现暗处还有近一百五十多平的隐蔽舞池

不一会儿,张昌杰也来了,说是瞒着自己老婆偷偷来的。女儿开车把他送到路口,他佯装向前走了几步,等车走远,他又杀个回马枪折了回来,进入舞厅。一段时间不来跳舞,就会想念,渴望这里的一切,实际上就是想得到些自己生理上的刺激,就是好好耍耍来发泄对其他女人的渴望。他步入舞池,一把搂住一个舞伴,两人在一起随着音乐节点一起尽情摇摆。

王德顺形容自己去舞厅,就像攻城拔寨的山中土匪,雄赳赳气昂昂。他说的刺激,就是放盲灯之后的暧昧狂欢。在舞池周围,看客们吹着口哨,拍手助兴。

曲终人散,人们都穿上各自大衣,从狭窄的门出来,消失在滚滚车流中。

2021年1月9日晚上七点钟,舞客孙志毅也来到铁路舞厅,夜场刚开始就挑选当晚的舞伴。他形容这个过程就像打仗,稍微犹豫,心仪的舞伴就被抢走了。看到她松开舞客的手,冲!抢!这个过程很折磨,但很让人着迷。孙志毅自信地摊开手臂,可能这就是男人的征服欲,舞厅散座及前面舞池上等候你的女人,永远比不上在舞池里和别人骚动的女人。

在铁路舞厅,狂欢时分在晚上八点以后。比起“参差不齐"的舞伴,看得出来,身着超短迷你裙的职业陪女更讨中老年舞客们的欢心。

陪女的核心竞争力不是跳舞技术。漂亮、相对年轻的陪女,自己会排在舞厅门口充当门面,越往后就是年龄越大的老娘们,俏丽的脸上全部依赖重妆油彩来掩饰自己脸上的岁月痕迹,她们大部分年轻时就在这一行。舞客来了,邀请舞女一起跳舞,一曲3-5块钱,包时20-30块钱。部分舞女也会站在舞池中,待价而沽。

舞女与舞厅并无直接雇佣关系。某种意义上,她们也是舞厅的客人。

干这一行,需要明白男人不同的需求点。”舞女穆丽是80后,有点婴儿肥的脸、柔顺的披肩直发加上6厘米高跟鞋,让她显得更加出挑。

面对我陪同的一名舞客,穆丽说起自己的经历。她称前夫是抚顺章党前甸人,夫妻俩曾一起经营服装店,后来前夫沾染赌博,店开不下去,两人也离婚了。2017年9月,晓芸独自带着女儿来到抚顺城区,既要时间自由方便照顾娃,又要来钱快,她听从了姐妹的建议,来舞厅跳舞。

这铁路舞厅中的舞女大多是本地人,入行原因各异。在这里,她们无需打卡,不必与雇主签订合同,生意好的一天能有上三四百块钱的收入。但高收入也意味着高时长和高压力,一天早中晚三场舞,总时长达十多个小时,不跳舞的时候,也需站在舞池边等待舞客邀请。与舞客"合作愉快的舞女,才能赢得回头客。

穆丽不喜欢一上来就占便宜的顾客,但她不会立马罢跳,而是在跳两曲之后,委婉拒绝。她并不排斥在舞厅工作,相反尝试利用舞厅社交之便物色伴侣,“男人总把我们当成猎物,其实他们才是。

在舞厅中,穆丽会根据舞客的衣着、手上是否佩戴戒指以及胡子的干净程度来判断他的财力和婚姻状况。如遇到比较心仪的,她也会选择主动出击或“卖惨,博得同情。另一位舞女笑穆丽痴心妄想。

舞客姜涛从不信舞女的任何故事:她们是骗你的,想骗更多的钱。姜涛自称是纵情抚顺四海的浪人,他曾去过辽宁各城市地方多个舞厅,总结了一套舞女骗钱的话术:我才来不久,我是兼职的,我只对你一个人真心的好,我下周又要交房租了,我亲人生病了需要钱…….

李勇就被骗了一次。2020年12月21日,李勇在抚顺百乐门微信群里吐槽自己被心爱的舞女骗了。两个月前,李勇刚经历事业的烦扰,下了班就来铁路舞厅坐坐。在舞池中,他见到了舞女王洁。

在李勇的讲述中,王洁的身材、打扮一下子就吸引了他。李勇多次邀请王洁跳舞,有时候来晚了,发现她和其他舞客在起舞,李勇脸上就掩饰不住失望。

李勇加了王洁的联系方式,直接就包了她之后的一个月的舞场。为了讨王洁欢心,李勇经常向她转账大额红包,还会在去舞厅的路上买各种糕点水果赠予王洁。但没多久,王洁的微信就没了回复,舞厅也不去。李勇和其他舞女打听才知道,王洁实际上早已经有自己丈夫了,而且孩子都十多岁快从小学毕业啦,年末人家领孩子是一起坐飞机去了海南三亚旅游。李勇感觉很受伤,我真是个十足的大傻子还以为自己是她唯一特殊的客人呢,自己向我自嘲讲着他的这个经历。

这种场合,用感情就是喝毒药。舞客马克听到了李勇的故事,觉得李勇就是活该。马克说,曾经有个舞女想和他处对象,他立马转移到下一个“快乐目标。我在这里只是逢场作戏,又没让她转正上位。马克说,自己对家庭和妻子都很满意,舞厅只是他寻找一个合法刺激的地方。

她们也是为了生活的打工人。和黄明一起耍的兄弟张昌杰认为,舞女与舞客应该相互理解和尊重,我们都有共同的爱好,同样热爱舞厅。

穆丽在舞厅里吃过亏。2020年,3月17日一位舞客哄着穆丽处对象,穆丽以为遇到真爱,没想到舞客以店铺投资为由骗了她1万块钱。她最后没有报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此,穆丽有自己的人情世故:不加微信,风月场所上不找感情。

现在,穆丽白天照顾儿子起居,晚上去跳舞,没必要让儿子知道,快不干了。穆丽打算等儿子上完小学,送回新宾县城请前夫照看,自己在抚顺再找其他工作。这也是吃年轻饭的。

铁路舞厅接待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有身穿黑色鱼尾裙、豹纹高跟鞋,寻找“第二春的绝望主妇,有裤腰带别着钥匙扣、跳起舞来哐当作响,寻找婚外刺激的中年男人:有戴着名表,

烟不离口,重回单身的七旬老翁;也有拉着一群朋友过来跳舞出汗的姐妹团,偶尔,还有过来探店的外地游客。

黄明来舞厅,是为了带婆娘回家的。他是抚顺章党人,跳了二十多年的舞。早些年,他在一个工厂当电线工,想攒个“老婆本,安稳过日子。

但事与愿违,黄明最长的一段恋爱只谈了两年。他说第一任女朋友喜欢打牌,嫌弃他没有做好饭、拖好地,黄明受不了,分了。第二任女朋友怀孕了,但黄明自己暗自一算日子不对,不想当接盘也分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同在东电工友介黄明来舞厅逛逛,没想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开始,他不会跳,只在铁路舞厅大厅散座上坐着,观摩别人的舞姿和搭讪技巧。回到家,黄明对着镜子自己练习,半个月后,他已能跳探戈、快步、狐步等交谊舞。

后来,企业改制黄明暂时失业了,偶尔跟着之前的工友去做兼职。没有活儿的日子,黄明就走街串巷,他几乎走遍了抚顺主城区的所有舞厅。但黄明还是最爱去这个挨在原抚顺火车站的铁路舞厅。这里侧面有个小巷子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从舞厅暗门在这出来,还不会让正面人发现,虽然这里环境和音响都差些,但是在舞友中老有口碑了。

到目前为止,黄明还保持着每周去三次的频率。他眼睛看不太清楚因为自己是个近视眼,他不像现在年轻人那样会用智能手机。每次跳舞前,他会去舞厅楼下吧台先买包烟,换上一把五块十块的零钱。

现在丧偶离婚的那么多,跳个舞,找个对象也不是不可能。年龄越大,黄明对另一半的渴望越发强烈。只要有人接受他的邀约跳舞,他就会情不自禁地问人家:今晚你去我家好吗?

也有夫妻一同前来,图个乐子。陈光辉就是和老婆一起来的,他也只敢和老婆跳舞。一旦有其他女人靠近,老婆就会眼神“警告。因此,在舞厅的大部分时间,陈光辉就是靠在舞池前面散座上看着、打盹,或是上楼去棋牌室里看人打牌,等老婆回家。

2022年12月27日晚,一位自称抚顺辽宁石油大学的在职教授,在抚顺百乐门舞友群里询问哪里有大尺度的砂舞厅。“我女朋友不知道,只是想自己体验不一样的感觉,交个朋友。

这东西有瘾,去多了,天天想去。不想你走我们曾经的弯路。一位群友劝他不要沾惹。也有群友惋惜,培养一个博士生不容易。

但这位人士不以为然。他告诉我,他是想带大学退休的老教室们组识在一起来体验抚顺舞文化。百年后,后人看这个抚顺站桩舞,就是一种消遣方式。”

舞厅,更多是一个另类的社交空间。常出入抚顺这打洞洞舞厅的作家张洁曾写道,舞厅就像一道残缺不全的無斤就俛一道残缺不全的大餐,餐前酒甚或头盘都有,但就沒有主餐,通常戛然而止,更无餐后甜点与咖啡;舞厅是社会的灰色地带,出没其间的男女,包括舞厅经营者,各有隐衷和忌惮。

王兴伟不记得第一次去舞厅的心情,但对第一次遇到检查的场景仍印象深刻:十几年前的一个冬日,舞池中人正随着快节奏六步舞曲起舞。舞厅散座上的男女正打情骂俏。忽然音乐停止,大家一哄而散,全往门口逃。王兴不明所以一起跑了出去,事后才知道警察来了。

舞厅不时要应对各式各样的突击检查。抚顺铁路舞厅一名员工告诉我,每年不定时有消防和治安检查,检查的项目包括房间、棋牌室、吧台和散座等。

每到年底检查密集的两个月,现在早承包私人的铁路舞厅老板选择干脆不开或者晚开,挂上临时停业修整的牌子,避避风头。铁路舞厅这样开启方法被抚顺广大舞客嘲笑为照相馆的不熄灯模式,现在铁路舞池中时不时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巡逻监督。大部分舞厅也在显眼位置注明"禁止有偿陪侍、禁止黄赌毒、文明跳舞”等字样。还有些舞厅恢复了兔子舞等绿色舞蹈,专门聘请退休舞蹈老师现场教学。

一位网友称,在2023年3月最后抚顺一轮新冠疫情之后,铁路舞厅才开始杜绝站炮舞。铁路舞厅的老板娘予以否认,她对我说,自己经营的是大众舞厅,来的都是喜欢跳舞的中老年人,跳的是华尔兹、摩登等,没人跳什么有伤风化的站桩舞,她有时候自己也下场跳几曲。还有一位在铁路舞厅的老顾客试图纠正外人的刻板印象,网络上那些都是编排的,造谣这里有黑舞有流氓舞其实都是一些喜欢跳舞和锻炼的朋友。

2023年11月底,姜飞又在抚顺百乐门舞友群里提醒大家,近期全市大检查,很多便衣暗访,最近禁止大尺度动作。一位群友附和道:这几天外面刮风下雨的,闹得挺凶。最近遇到新面孔,大家警惕些好。

在铁路舞厅小巷外开便利店的朱大爷说,店里烟酒的营业额有时候一两千降自七八百,甚至是有时候两三百,当营业额变少的时候,他就知道最近肯定遇到检查了。一位开雷锋号司机休息时专门去铁铁路舞厅和百乐门舞厅,当周末小巷口车流量变少时,他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事。铁路舞厅的保洁大姨会在可能有检查的前一天晚上收到老板娘通知,明天看情况再来。

王春林在接受我请他讲述来铁路舞厅感受时,他说:舞池的设置主要指暗区和舞厅的灯光变化会随着检查的松紧而改变。有些舞厅会根据消防规定,在交际舞池和暗区之间建立一堵简陋的防火砖墙,中间开了一道防火大铁门,结果一举两得,在暗区跳舞的人,反而多了一层防护。

穆丽没经历过激烈的突击大检查。听之前的姐姐说,一般舞客是不会被带走的,但舞女有时候会被警方带去例行询问和做笔录,如果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黄明全不喜欢鸡飞狗跳的日子。2019年11月时,他和一位脸上涂抹着厚厚脂粉的女子一起逃离现场,结果与进入现场的检查人员撞在一起。

不能去跳舞时黄明就整日捧着手机,等待女朋友回复他的消息。所谓女朋友,是他平时在铁路舞厅随机加上微信的女人。一聊天,黄明又开始问对方,今晚是否跟他可以回家吧?现在抚顺已经是真正的老龄化城市,就连这里陪舞的女同胞也在渐渐老去,你会发现抚顺的经济情况越来越差,很多专职陪舞的女人已经慢慢上岸,只有年龄小些的还在站好最后一班岗吧,但也没有了最后的接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