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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160

木碑

全文约8130

预计阅读时间21分钟

终于,在疯子见到第一抹阳光的鬼嚎之后,两边默契地停止了交火。上校扛着步枪躲在窗口的树干背后,警惕着对方的冷枪。今天的日出也是如此平静。

里尔从贯穿房屋天花板直到外面的树干上掉下来,带着一身灰尘扑地翻倒在地,再无声息。克勒福见此一下把枪甩到身后,上前拖死狗一样把里尔拖到阳光可以照进来的窗口边,随后也昏倒在地。

窗口的薄纱窗帘拂过他们的脸颊,这阵风从海边吹来。恍惚间,里尔好像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飞得很高很高,越过城市所傍依山脉上的气象武器,看见了不远处的海洋。那干净而蔚蓝的海面,风撩拨过海浪,将之丢在沙滩上后,就依着山势,从较高处涌向这座城市。

这座被野林子包围起来的孤城,在此刻看起来像是一座往日的遗迹,只有风充盈了每一个地方。破碎的水泥路上长着许多苍虬的大树,原本保留了几百年的文化墙上布满斑驳的青苔,一路蚕食到隔壁的高楼脚下,爬山虎倚着高楼,从高处瀑布般垂下,层层叠叠的为大厦着上绿装,布满铁锈的破旧钢筋架上,长满一大簇一大簇的铃兰花。

里尔想去触碰那垂下来的铃兰花,伸手一抓,抓到的却是窗口上的薄纱窗帘。窗帘的触感让里尔清醒了一些,侧头一看,阳光正火辣的泼在他身上。他松开手,指尖的污泥被窗帘卷走一部分,阳光照上去,手上的皮肤竟莹莹的透明起来。里尔不用说也知道,自己身上能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已是一片晶莹的绿色。高能绿素细胞正在不断地向表皮涌去,贪婪的吸收每一丝光线。里尔甚至能从泛绿透明的表皮看见里面正在跳动的血管。还活着,还好。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和防弹衣,裸露出更多的皮肤来吸收太阳光线。克勒福尚还在晕厥,他把克勒福往阳光底下拉了一下,让他能吸收更多的太阳光。侧头一看,上校正蹲坐在另一个窗子前,腰间挂着闪亮的望远镜,一边是那个疯子,此时他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太阳。

“情况如何?”

“一切照常。敌军人数应该和我们差不多,一直卡死在这个点位就行。”

他和上校的对话就到这里,对于已经断了两个月补给的他们来说,能节省一点体力,就能多活一阵子。他们的身体的机能维系已经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上,每天从日出晒到黄昏,高能绿素细胞所产生的能量恰好能支撑到第二天日出。这一大片的食物早已在先前的战争被搜了个精光,他们只能这样一天一天的坚持着,等待援军的到来。

那个疯子忽然站起来,走到克勒福身边,对着克勒福的脸就是两脚。克勒福惨叫一声,刚坐起来,脸就被疯子的手扣住,疯子另一只手伸向他的左眼,准备把他的眼球挖下来。克勒福战栗地抓住他的两只手,说道:“别!别!活着!死了眼球才能给你!”

于是疯子很失落地松开手,转头继续看着窗外。他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个眼眶里,静静地开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那朵花从他受伤的眼窝里长出来,充当了他的眼球。里尔他们尝试为他剪过那朵花,但是当他们看见向日葵的背面有几条猩红的蠕动神经之后,实在下不去手,就放弃了。这朵小小的向日葵开得特别好,结出来的瓜子一定粒大饱满。疯子并不排斥它,但却一直想要一个新的眼球,为此他曾想偷偷溜出这栋楼,去挖尸体上的眼球来满足自己的愿望。

克勒福那时拼了命拦住他,对他说道:“等我死了我的眼球给你,我死的很快的,很快你就能拿到我的眼球了,别出去,好吗?”疯子忽而想起在之前在他身边相继倒下的士兵,咯咯的笑了一下,答应了。但是克勒福活得远比他想象的要久,疯子经常会以为昏迷的克勒福死了,想要挖下他的左眼。

克勒福转了个身,躺在满是乱七八糟的地板上,对着墙壁上蔓延开的青苔说道:“巴克长进来了”。巴克在之前半夜交火时被一枪打碎了身体,当时整面墙都挂满了他的碎尸,血溅的到处都是。疯子亲眼看见巴克被子弹打碎,那枚子弹打碎了巴克之后,又刮到他的左眼,眼球掉了出来,疯子并没感觉到,只觉得嘴巴里有东西,嚼了嚼,是巴克的手指头。

当天亮的时候,一部分尸块已经掉到地上,而墙上的血,却隐隐约约的冒出绿油油的青苔来,迎着阳光,水润水润的,到了那天夕阳落下时,整个墙壁都已经被青苔覆盖,那些尸块也发了芽,正尽力地向墙壁蔓延着。如果没人说这些植物是从人的尸块上长起来的,那么这个房间看上去就和被遗弃的破败房屋一样,满是沧桑又生机勃勃。同时,疯子受伤的左眼框,慢慢地开出一朵小花,他也就此疯掉了。

巴克化成的青苔不断地在这栋楼里蔓延,有时候里尔他们不得不趴在青苔上进行作战。青苔润润的,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克勒福说趴在上面颇有种被巴克猥亵了的感觉。

里尔看向克勒福指的那片青苔,说:“看那形状,说不定是巴克的手伸进来了。”确实,青苔蔓延的形状就像是巴克三根手指的手一样。这栋银行大楼许多房间都被从尸块上的植物长满了。他们能精确的记得每种植物是从谁的身上长出来的,或者说,是从谁身上的哪一部分长出来,他们亲眼看着许多和他们一般年纪的战友被子弹打炸,尸块飞得到处都是。

上校站起身,用望远镜眺望着那边山峰上面对着海洋的气候站,并用望远镜向着气候站发送了一段光信号。里尔急切地看着上校,这座遗迹之城被他们军队的气候站和敌军的气候站所笼罩,使得所有的信号都无法进行传输,双方的部队只能靠特殊的望远镜和气候站进行交流。

里尔想到,敌我两个气候站,分别设立在两座山峰上,它们局部地改变了这座城市的气候,使得整整两个月里,这座城市一片云都不曾飘过,一滴雨水都不曾落下。气候站连带着威慑着天空,任何空运补给都过不来,想投放补给的飞机在极远处就会被击落。里尔他们已经断粮了一个半月,只要太阳有一天不出来,他们全部都得被体内的高能绿素细胞反噬成为植物。幸好,敌军的情况也和他们一样,双方都靠着高能绿素细胞,战局才能顽强的坚持到现在。

上校刚放下望远镜,里尔就问道:“总部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撤退?”

“死守,增援还得四天,后勤补给两天后到。”说完,上校坐在太阳底下检查起了枪械。

王八!还不如下场雨把所有人淋死!里尔愤愤地想到。

“我会优先处决逃兵。”上校在一旁淡淡地说。

里尔没有吭声,克勒福在一旁拍拍他的肩膀,四个人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疯子在轻轻摇晃着他眼眶里的向日葵。克勒福在清点弹匣里的子弹,里尔则闷着呆坐在一边。上校把每个人的武器都检查了一遍,抛回给了各人。

里尔接过枪,仰头说了一句,“我饿。”上校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里尔赌气说的话,一个半月未进食,他们的胃部早已感不到饥饿了。上校提着铁桶,去往银行安全间里接了一桶水,放在他们面前。

“等增援来到之后你们就可以撤退了,还有四天,战争结束,你们就是战斗英雄。”

“那如果我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里尔抬头沙哑着回答。

上校沉默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那种坚毅,只剩下无谓的虚无,他的面部和手受到燃烧弹的燎烧,毁掉了一大片,高能绿素细胞化成的木质纤维覆盖住了伤口,留下了丑陋的疤痕。自那以后,里尔就变得低迷起来。

“上校,我们现在一起撤……”里尔望望疯子和克勒福,略带鼓动地说道。

还未等他说完,上校的手枪就直抵里尔的眉心。克勒福见势扑上来,压住上校的手,“别!上校!”克勒福死死抱住上校的手,用手去压低枪口。上校的手臂肌肉紧绷,克勒福尽全力也才压下一点。

疯子放下水桶,看着这出闹剧,咯咯的笑着喊:“打死他,打死他!人民的敌人!”

上校听罢放下手枪,克勒福跌坐在地。里尔仍是看着他。

“如果我们放弃这个节点,整个城市的对峙就会失衡,西面和东面四栋楼里的人是无法顶住的,整条战线都会被敌军推进,我们没有战略纵深!我们只要在这里!整个后方就是安全的!你跑了不打紧,你家人能跑吗?”上校骂道。

“都死了。”里尔摸着脸说道,他对自己身上的疤痕很是介意。

“你家人也死完啦?我家人也死完了!”疯子在一旁喊道。

上校转过身,没有再说话,他有必死的理由,但里尔没有。克勒福遥望着远处长满植物的废墟,他的家人也在后方,这时时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的头上,他也厌恶战争,有时克勒福甚至会羡慕里尔的家人,那么懂事的死完了,不然他就可以和里尔一起逃走,可是他不能。

疯子挠挠身上被木质纤维化的疤痕边缘,越挠越痒,长长的指甲很快挠破了皮肤,克勒福和上校见状上去按住了他,他蜷缩着说道:“暴风雨!暴风雨!”

里尔才感到身上的疤痕的骚痒,立即跑到窗前眺望,山峰对面的天色阴沉沉的,乌云要来了!

“上校,要下雨了!”里尔喊道。

他们一起望向山边,此时坐落于两座山峰的气候站开始频繁地发射爆弹,伴随着巨大的蜂鸣,响声震彻整片城市。

里尔和克勒福看着天空的颜色,呆在原地。上校拿起望远镜发送信号。

不一会,上校松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说能止住这次的风暴,让我们待命。”

里尔靠墙滑坐下来,看见疯子仍在挠着皮肤,克勒福上去摁住他,疯子发出一声一声的怪叫,继而又模仿起气候站发射爆弹的声音。

“下雨!下雨……”疯子喊道。

里尔上去一把推开疯子,吼道:“他妈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喊喊喊!喊你妈!”

疯子窝缩起来,哭道:“妈妈!妈妈!”里尔听到这个,停了手。

克勒福在一旁已经要疯掉了,骂道:“我看没等到晚上,我们自己先玩完了!”

“都闭嘴!”上校命令他们三个。于是室内又复归于安静。

不一会,角落里隐隐传来疯子的啜泣声,一个曾经的特种兵,此时在角落里蜷缩着,哭着,叫着妈妈。他眼眶里的小向日葵萎靡地垂下来,隐约还能看到缠在茎上的神经。

里尔蹲在一边,疲惫使得他闭上了眼睛,听到疯子的啜泣声,隐约之间好像又回到乡下,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肥沃的土地上耕种粮食,他听见母亲叫他的名字,正抬头想应,浑身颤了一下,他的灵魂又回到了窗口边,战场上。里尔抹了一把脸,没有眼泪,是啊,他的眼泪早就在逃亡的路上哭干了。此时他脸上只有粗粝的疤痕,他接受手术来到战场上就是为了死亡。但是在看到许多人在自己面前爆炸时,他又退缩了。

克勒福站起身,提起水桶,拍拍里尔,示意里尔和他一起。上校依旧用望远镜在观察山那边的天气。

里尔随着克勒福来到破碎的走廊上,克勒福眼眶发红,眼里却没有泪。

“我觉得你会跑掉的,这个带给我父母。上面有地址。”克勒福从贴身地衣物里拿出一包油纸包裹的小小的信。

“一起走。克勒福。”里尔推还那封信。

“不能了,他们不会接受一个逃兵回家的。”克勒福苦笑着说道。

里尔只好接过那封信。“等等!”克勒福拿起匕首,对着左手早已被木质纤维包裹的小指切了下去,有一点血渗出来,但很快伤口就被涌上来的绿素细胞包裹,慢慢木质化了。克勒福把那根小指塞进油纸里,说着:“衣冠冢怪难看的。”

里尔把油纸信封塞进自己怀里。

提着水回到上校那里,已经将近黄昏,他们得整理装备了。里尔问上校:“如果下雨了……”

“敌军没有补给,也支撑不住,他们撤退,你们就可以撤了。往南部山谷,应该会恰好遇到后勤部队,运气好你们还能活下来。”上校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沙哑,面容极度枯焦,脸上的皮贴着骨头,讲话时嘴唇不时会黏在牙仁上。不止上校,他们四个人,几乎都是如此,除了身上的绿素细胞偶尔涌上来,否则几乎看不出他们是活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今天的夜晚要比以往更早到来,气候站的爆弹声仍旧在回响,并且更加密集了,不时还能听见夹杂着的隆隆的雷声。

他们选定阻击的位置,一人负责一个方向,恰好能把这片街区控下来。疯子到了夜晚也安静下来,听上校的指令,扛着步枪在窗口边蹲守,上校给他的任务很简单,看到街区上有人,就开枪扫射。疯子没疯之前是特种兵,凭借肌肉记忆,也能算是作战人员。

再者,他们也已经没人了。里尔架起狙击枪,对准街区对面的那几栋楼,那里是昨晚有火光的地方。按他们的判断,目前整座城里的士兵都和他们一样,白天通过高能绿素细胞获取能量,晚上则开始交火。至于正常没接受过改造的活人,早就已经饿死了。里尔他们一开始想过吃死人化成的植物,但是一入口,身上立即开始骚痒起来,疤痕处的纤维隐隐开始蠕动,像是要长出什么一样。后面队伍里实在有人忍不住饥饿,拔起植物大口嚼起来,不一会,植物从他的嘴巴里伸出来,又有许多根须刺破皮肤,他呜咽的死去,化成了一颗树。

整个晚上,他们都不得安宁,不仅是要盯紧可能发起冲锋的敌人,而且远处隆隆的爆弹声混杂着雷声,也让他们的心跳在不断地悸动。他们所有人在想:“下雨了吗,来了吗?”

于是一整晚,前半夜双方隔空互射了两轮,后半夜则完全没有交火。一种极为紧张的氛围在这座城市蔓延开,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气象站爆弹的声音,盘算何时发起总攻,或是撤退。

直到破晓,第一颗启明星渐渐淡去,曙光从东边浮现,照亮了这座遗迹之城,那一大片盛开的花挂满了露水,像汲满水的羊毛毯,漉漉的低俯着。连片连片的杂草,一路染过湿润的地面,让着原本干瘪的城市变得富有生机。

然而,这一大片一大片生机勃勃的植物,让所有人都心里发毛,那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青草,依旧在蔓延。疯子今天看见曙光,不再鬼嚎,他眼眶里的小向日葵也水润水润的,精神十足的面向朝阳。这次的清晨,爆弹声和蜂鸣声在呼啸。

里尔从高处翻下来,克勒福照例将他拖到窗口处,他们两个一起倒在窗口边,有风吹来,但是窗帘挂满了水,已经不复往日的飘摇了。

疯子安静的走过来,轻轻地挠挠自己的疤痕。上校环视房间,发现这个房间不知何时已经长满了青苔,而里尔和克勒福身体的边界和青苔混杂在一起,上校跑上前,看到那青苔正隐隐往他们身上爬去。他立即踹了他们两脚,吼道:“起来!青苔长你们身上去了!”

克勒福醒来,里尔仍旧在昏迷,他们拖着里尔到没长青苔的走廊上去,疯子也跟了出来。克勒福才松了一口气,转头一看,疯子身上被挠破的疤痕渐渐绽出一点点绿芽,水嫩水嫩的长在疯子的手上和脸上。上校和克勒福上前摁住他,骂道:“别挠了,再挠你他妈得死在这!”

上校拿出匕首,把疯子身上的绿芽一一刮干净,又把里尔身上蔓延的青苔刮下来。克勒福在一边看住疯子。克勒福感觉自己也要疯了,如果没有高能绿素细胞,他们早就死了,省的受那么多苦。如果没有这种什么高科技!总部就不会放缓增援,让他们在这硬生生熬两个多月!他们要饿死了!克勒福浑身颤抖,极为愤恨地想到,

他们把里尔和疯子带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今天的太阳特别微弱,像是教堂里透过彩色玻璃窗打下来的彩光一样。莹莹的绿光浮上他们皮肤表面,绿色的表皮下面,是正在跳动的血管,透过里尔胸膛上的皮肤,可以看见那淡红色的肺部在轻轻地一张一缩。

山那边的爆弹声仍在持续,克勒福和上校紧张的盯着山边的景象。只见乌云越聚越厚,层层叠叠的,遮的那边的天气完全暗了下来。不一会,敌军的气候站停止了发射爆弹,山边的声音小了一点,只剩下一个气候站在疯狂地发射爆弹。克勒福和上校无言地看着那边的景象。

忽然,天地一静。整座城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心都坠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暴风雨!下雨啦!”疯子挠着自己的脸,尖叫起来。

里尔忽然身体为之一颤,就听见疯子的嚎叫声,他顾不得那么多,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一切都很安静,只有风的浮动告诉他时间在流逝。

里尔回身看向上校,上校说道:“去一楼,顶住防线。”

他们来到一楼,绕开布设的暗线电网和炸雷,各自在点位伏击。里尔完全没有心思在伏击上,时刻在注意着天色。

里尔好像能感受到山那头的涌动,是海浪拍打在极为厚重的土地上发出的声音,他好像能看见海洋在岸边慢慢蚕食登陆失败的残骸,两个月的宁静,它吃饱了,一片片浪涛在太阳底下蒸腾,把那些无名的冤魂吐出来,化作层叠的乌云,仍旧像活着那般勇猛,叫嚣着向海岸冲来。

里尔忽然听到一阵隆隆声,一道霹雳闪过,天空霎时极为明亮。

“大雨!大雨!”疯子架着枪大声喊道,继而又尖叫起来。

一道枪声响起,上校大吼:“警戒!”

里尔回过神,看见对面的楼底窗口处露出一两只枪管。对面开枪了,只是盲打,里尔在瞄准镜里看到握着枪的那只手长满了树芽,他开了枪。

应该是打到了,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只是相互之间放着空枪。

大雨,淋下来了!他们都感到身上开始变得极度瘙痒,里尔的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冒芽!疯子大叫一声,甩开枪械,冲向后方走廊。

上校大吼一声:“撤退!”大雨伴随着雷电,轰隆隆地往下砸。里尔甩开狙击枪,向后门跑去,克勒福手持步枪殿后,上校矗立在最前方,死死架着街道,他的手上已经长出了极长的绿芽。

里尔才跑到后门处,他们忽然听见敌方阵地爆发出吼叫声,只见三四个浑身冒着长芽的年轻士兵,正翻过围栏准备冲过来。里尔和克勒福停顿了一会,上校咆哮道:“跑!里尔,跑啊!”继而回头阻击那些士兵。

里尔回头看向克勒福,他怔在原地,身上已经突起了许多苔藓。就在一刹那,克勒福的一只手臂被子弹击断,飞到了里尔面前,克勒福用剩下的一只手端起步枪,嘶吼道:“跑!”转身伏倒,吼叫和枪声混在一起,一同淋向敌方。

里尔头也不回的飞窜出去,按照脑子里预演过上百遍的路线,向着南部山谷方向跑去。忽然又听到一声惨叫,他回头一看,是疯子跌倒在后门处。

原来他没有逃走,他在走廊里蹲着,看见克勒福的身体被子弹打烂之后,飞奔上去抢起克勒福的头颅,向着后门跑来。而上校几乎成为了一个木人,被雨淋得浑身长满了树枝,却仍旧机械地重复着换弹开枪的动作。

疯子浑身都是青苔,眼眶里的向日葵开的好大好大,他抱着克勒福的头颅冲出后门时,被一发流弹打断了腿,整个人抱着头颅飞扑在里尔后面,哭着大喊。头顶的大雨下的越发狠了。

里尔看见克勒福的头颅,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嚎叫,回头去拉疯子。没想到疯子的身体非常轻,是了,两个月的饥饿下来,他们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了,里尔把疯子一甩到背上,几乎轻若无物,继而向着南部山谷跑去,身后是上校的嘶吼和枪声,还有雷电,大雨。

疯子把克勒福的头放在里尔的另一个肩膀上,里尔侧头一看,克勒福的右半张脸长出了几朵铃兰花,和他金黄的头发混杂在一起,他的嘴角略微向上勾起,闭着眼,像是在微笑。里尔忽然看见一只手从另一边伸过来,把克勒福的左眼球挖了下来,还用指甲捏断了连着的神经。

里尔已经无声去骂了,他只顾着往前跑,克勒福的头颅还在他的肩膀上。他觉得自己好像跑过了乌云,雨渐渐的小了,一切生的希望都在眼前,别管后面的大雨倾盆,还有席卷的乌云,跑……

“塞不进去,塞不进去……”一声呜咽从里尔身后传来,疯子正把那颗被捏瘪的眼球往眼眶里塞,但是却失败了,那颗向日葵已经长的很大很大,比里尔的脸还要大,正甸甸地挂在里尔的胸前,那根缠满了神经的茎,盘踞了整个眼眶。

里尔已经极度麻木,任由那朵向日葵在胸前晃荡,他感觉自己要跑赢乌云了,快要跑赢了,天空好像慢慢晴朗起来,前面是母亲种的玉米地,跑到那里去,他好像听到了母亲在叫他的声音,里尔抬头轻声应道:“妈妈!”

暴风雨席卷了这片土地的每个地方,怒吼着倾尽所有,让萎靡的生命都得到了浇灌。暴雨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只剩万里晴空,还有徐徐飘过的微风。

里尔他们的后勤部队来了。一只只被水泡皱了的年迈的脚踏开杂草,从野林子里钻出来,这一大群妇女没有看到任何活人,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大片花海,许多向日葵和铃兰花一块从土里冒出来,正傲然地挺立在这片土地上,有许多蒲公英夹杂在其中,正随着微风慢慢轻舞着。

她们拨开花朵,踏着烂泥,向城市里走去,没有任何来接应的士兵,只有满城盛开的花和矗立的树木。倘若她们能再往左偏五十米,就能看到两具重叠的骷髅和三个头骨,苍白的骷髅上长满了细小的花。

这群背着军粮的老迈母亲看到没有人迎接,纷纷落下泪来,但是当她们进了四处长满植物的城区之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士兵的尸骨,只有满丛的花草,和到处都是的巨树。尤其是在一个街道边,矗立着几颗极为高大的木棉树,其中一颗树枝上挂着一个破损的望远镜,树上正开着盛大的木棉花,昂然地向着天空。

这群母亲聚集在木棉树下,她们并不知道什么高能绿素细胞改造计划,她们一直以为前线还是尸横遍野那样,司令部让她们背着军粮先行,作为探路的先锋,大雨倾盆,也不敢停下脚步。但是当她们来到这里,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没有敌军,没有尸骨,只有一片寂静。

她们的孩子都去了哪呢?她们不解地看向那个望远镜。

一片狂风袭来,城外的大片的蒲公英飞扬起来,随风飘过城市,向着极远极远的方向飞去,盛开的木棉花被风吹动,纷纷然掉下许多,落在了母亲们满背篓的军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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