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6时,谭英(化名)准时唤醒沉睡中的女儿,帮她穿上衣服,陪她吃过早点;她每天驾驶着家里最贵重的“大件”——一辆低配版电动汽车,接送女儿往返于西青区与和平区之间;每天陪着女儿做着相对简单的工作,以此每月都能获得稳定的收入。究竟是她带着女儿去上班,还是陪伴女儿去工作,这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模式至少让她能够走出家门,也让女儿有机会接触社会。

初夏的阳光,温暖而明亮,透过嫩绿的树叶洒在大地上,也洒在谭英的脸上。谭英说她好久没有沉浸在清风拂过、百花清香的初夏时节了,如果非要追忆,上一次恐怕还是在她待字闺中的年纪。在温暖的阳光下惬意地行走,谭英对记者讲述着她的经历:自从女儿降生后,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她和女儿极少走出家门了。是在躲避吗?又在躲避着什么呢?这背后的心酸一言难尽。

“2022年6月,有那么一束阳光打进我心里了,我们家像是晴天了。”谭英从那时起,仿佛变了一个人……在过往的日子里,谭英和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束阳光究竟又指向什么呢?

感叹命运的折磨

2000年初秋,谭英的女儿降生了。喜得千金的父母都会笑意盈盈,谭英和爱人却笑不出来。女儿被诊断为先天性小儿脑瘫,之前对孩子的若干期许,在得知这一诊断结果后,一瞬间被击得支离破碎。

孩子的临床症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脑部的发育而逐渐显现。别人家的孩子学会了踱步,但自己的孩子做不到;别人家的孩子尝试着叫妈妈,但自己的孩子也做不到。不仅如此,随着年龄增长,智力不足、癫痫、行为异常等状况逐一显现,谭英不止一次感叹: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啥亏心事……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孩子,我也不想出门,连家庭聚会也不参加,我害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些年,谭英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过着一屋三人的封闭生活。有一次,她终于鼓足勇气,带着女儿下了楼。初见陌生人,女儿表现得极其激动,喊叫声震耳欲聋,自此,谭英便不敢再领着她出门了。

有人劝过谭英,不行就再生个娃,这是给女儿一份保障,日后也有人照顾这个姐姐。但这一提议被谭英拒绝了。她不敢轻易冒险,同时她也觉得这对于第二个孩子来说是不公平的,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背负这么大的负担和压力。

望着窗外女儿的同龄人开始上学了,听着邻居们讨论培养孩子学习才艺,谭英默默地关上了门窗,拉上了窗帘。她知道自己的世界注定与别人不同,不该观察那些遥不可及的生活。20多年里,每一天都是乌云压顶。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境遇,谭英觉得自己释怀了。“别人都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我的女儿能活着就行。”伴随着一声叹息,语气是那般无奈。

孩子年纪小时,离不开人,似乎每个宝宝的童年都一样;待宝宝长大了也就独立了,但谭英的女儿难以独立,令她压力陡增。特别是到了青春期,女儿与同龄人拥有相同的生理、心理反应,由于她难以表达,每次遇到困难时只会不断地喊:妈妈、妈妈。妈妈,女儿含糊不清地喊出的两个字就是谭英的精神支柱,孩子无论是喜悦还是郁闷,无论是紧张还是恐惧,只要情绪有波动,都会喊妈妈,而且只会喊妈妈。

“如果时间能停止,停留在这一刻,在我看来也算岁月静好了。但她在长大,我和她爸在变老,有一天我们再也照顾不了她,该怎么办呀?”2022年是谭英的第四个本命年,面对不可预期的未来生活,她又失眠了。

我该如何帮到你

同样是2000年,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周围下岗后的第六年,那一年她30岁。彼时,她和先生已经渡过了创业时最艰难的时段,搏到了生意上的第一桶金。生意上的春风得意,并没有让周围止步,而是带着技术员特有的职业理性引领着企业不断前进。

直至2014年,周围瞅准商机,参与了跨界经营。她参股了一家艺术培训机构,成为股东之一。在这里,她认识了一位爱好艺术的男生晓龙(化名)。

“周老师,晓龙爸爸询问:孩子的培训费能不能一个月一缴,两个月一缴的话他有些吃力。”同事向周围汇报着。每月800元培训费,晓龙的爸爸会觉得困难,这件事对周围的震撼不小,她要弄清楚晓龙的家庭情况,于是展开了一次家访。周围说:“这次家访让我震惊了,晓龙的母亲身患严重的精神类疾病,他的父亲一个人辛苦地支撑着家。”过去周围认为“家徒四壁”只是一个成语,而眼前的真实情境终于解释了晓龙爸爸的诉求,她见到了残疾人家庭面临的实际困难。而晓龙是个极具艺术天赋的男孩,又有学习才艺的热情,因此生活再难,父亲也要支持儿子学下去。

“我想为残疾人及他们的家庭做些实事,但一直想不好做什么才能真正帮到他们。”在之后的两三年里,周围一直思考着这个命题。

直到2018年,周围憋在家里认真书写着项目策划书,她希望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到残疾家庭。在天津市残联、和平区残联的支持下,周围在和平区成立了全市首家残疾人辅助性就业机构——和平区爱众阳光工场,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三次创业。

“残疾人辅助性就业工作是一项兜底民生工程,直接涉及最困难残疾人的切身利益。我至今还在摸索着前进,不知道前途如何,更难言盈利。”周围表示,“坦白地说,长时间照顾智力和精神残疾的家庭成员,真的是很辛苦,但他们的家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熬过了一年又一年。起初,我只是希望建立一个安全的平台,让他们能够安全地走出家门,得到适当的照顾,哪怕只是为家人减轻一些负担,也是极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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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员工在阳光工场学着用剪刀裁剪布匹)

精神上的慰藉,物质上的保障,这是相辅相成、相向而行的两件事,特别是《天津市促进残疾人就业三年行动实施方案(2022—2024年)》出台后,残疾人就业迎来了重大利好政策。

“通过解决一个残疾人就业,能够帮助一个残疾人家庭。”在周围看来,这件事的社会效益远远大于经济效益,是在办一件实事。

两条平行线竟相遇了

谭英和周围,两位年纪相仿却命运迥异的女性,她们行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本是两条平行线。谭英在为女儿和家庭忧心忡忡,周围在为残疾人群体努力奔走。2022年夏天,她们相遇了,命运的齿轮随之转动了。

在爱众阳光工场,这里的员工一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有自主劳动能力的残疾员工,可以通过劳务派遣的形式进入到合作企业做些基础性工作,在拥有城镇职工社会保险的前提下,工资也略高一些;另一部分是中重度残疾人,的确无法进入企业工作,就以辅助性就业的形式,由服务企业为残疾人员工发工资、缴齐保险,而这些员工会留在阳光工场里做些简单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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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布艺品是劳动成果,闲暇时同伴们一起唱歌、跳舞)

有的员工经过半年的培训,终于可以分清蝉蜕的左腿与右腿了;有的员工终于能够把一朵布艺的花瓣准确地插在塑料花枝上了;有的员工学会拿起剪刀在画好线的布匹上裁剪了……做手工、阅读、和同伴一起唱歌,同时辅以康复训练、心理辅导,阳光工场在为残疾朋友提供专项技能训练的同时,帮助他们走出家门,融入社会。

2022年6月,谭英的女儿被爱众阳光工场录用了,签订劳动合同的那天,谭英激动得泣不成声。“我真不敢想女儿能有一份工作,这份劳动合同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谭英想起那天的场景,又一次激动。

考虑到孩子的实际状况,她只能留在阳光工场里。在女儿被录用后,谭英又跟周围提出了一个请求:我要陪女儿一起上班,我也想走出来,重新走入社会。周围细听着谭英的诉求,不忍打断……

谭英的女儿虽然有工作了,能上班了,但毕竟她的智力水平只相当于两三岁的孩子,她无法正常表达,遇到陌生人依然还会发出尖叫声,妈妈陪在身旁既能安抚她的情绪,也是她最强大的保护伞。听着谭英的讲述,周围默默地点了点头。

“今天带孩子去办理一张银行卡吧,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会打到那张卡里。”周围对谭英说。至今谭英还在说,这张卡就是孩子的“护身符”,“同龄孩子有的保障,我的孩子也能有。”谭英笑了。

陪孩子上班,这是谭英2022年之后的新任务,每天都坚持着。考虑到女儿的体能状况,每天工作只有半天时间,到了中午就可以回家了,但女儿一直坚持着上班。

坐在阳光下的长椅上,谭英拉着周围的手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命硬,但我被您融化了,您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周围笑了笑:“没有好的政策,我哪有底气去融化您啊。”

纯粹得让人心疼

“小涛,你怎么了?情绪不高啊。”周围及时发现了员工小涛(化名)情绪不对,说着话,小涛的眼泪滴答滴答滚了下来。今年5月19日是全国助残日,爱众阳光工场的员工受邀参与一项公益活动,往常类似的表演活动,小涛都会是“首席演员”,这一次却没有派他去演出,小涛感到了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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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搂着小涛的肩膀,安抚他失落的情绪。)

“你是老大哥了,咱是不是得把机会留给其他弟弟妹妹呀?我们小涛可能耐了,现在都能自己上下班了,独立生活都没问题了……”周围搂着小涛的肩膀,和蔼的语气像哄孩子一样,而小涛的实际年龄53岁,只比周围小1岁。面对自己的员工,周围早已忽略了他们的年龄,统称他们为“孩子”。

“你看孩子们多纯粹,决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情绪。”周围跟记者解释,“这份纯粹恰恰是他们最可爱的地方。”

这时,车间立即转换成了教室,老师带领着几个女孩子表演舞蹈,独唱的女孩声音清脆,音准到位;后排几位女孩挥舞着手中的向日葵,听从指挥。

几个男孩子坐在另一个房间里当观众,而小涛却默默地坐在了角落里,或许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失落中彻底走出来吧。情绪走不出来是暂时的,过会儿分散下注意力就走出来了,但他们真正能走出家庭、接触社会,而且在安全的环境下独立生活,学习技能,这是最重要的。

目前爱众阳光工场已在全市开办了19家分支机构,基本覆盖了全市,帮助近700位残疾人完成了就业安置,帮助农村残疾人近200人。

说着话,周围的手机响了:“一会儿我还得赶到滨海新区,和一家企业对接几个岗位。我其实很‘社恐’,可做了这项工作后,不得不和他人接触,寻求更多的岗位。”

保障残疾人的劳动权益,助力残疾人实现人生价值,提升残疾人的幸福指数,周围还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