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完美的日子》里,年近七旬的役所广司像一个老男孩,外型清瘦体面,没有下垂赘肉,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里依然有光。时间仿佛在他那里停滞不前,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眼下此刻的每一天,可以无限循环下去,或许这就是“完美的日子”。

这个老男孩的爱好,也像是一个文艺青年诸多习惯向岁月深处的延伸:听磁带音乐、读文库本、拿胶片相机拍照,路边偶尔见到小枫树,会小心翼翼移栽回去。网上有些园艺博主传授过寻找枫树小苗的技巧,比如枫树下面不一定有品相好的,往往在附近绿化带会有惊喜发现,役所广司所饰演的普通人平山,就是这样在城市的边缘夹缝中,发现一个又一个迎风摇曳的小生命。

那些枫树小苗,如同韦应物诗中所言,“独怜幽草涧边生”,暗自生长,自得其乐,也是平山的写照。他是一名公共厕所的清洁工人,起早贪黑,穿梭于涩谷区大小公厕。影片对于他工作状态的描摹细致到令人发指,一开始用了大半个小时详细记录劳动过程,人物带着几近洁癖的态度,侦探勘察现场一样严苛,却又饱含深情地对待每一块砖、每一面镜子、每一处缝隙,把公厕收拾得宛若新生,已经不仅仅是敬业那么简单。那一个个洁净如新的逼仄空间里,分明充满一种让人安静的治愈力量,导演维姆·文德斯曾对媒体说,那些地方更像是守护着清洁卫生的寺庙,而不是厕所,他将其形容为“宁静和尊严的小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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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一项名为“东京公厕”(THE TOKYO TOILET)的设计项目启动,邀请了安藤忠雄、伊东丰雄、隈研吾等设计师改造多个街头公厕,这些公厕因此成为街头艺术品,甚至成为打卡胜地。文德斯也受邀拍摄命题作文,这是影片的缘起。故事的背景场域已经有了,缺的是那个灵魂人物——没错,役所广司演的就是那些小圣殿的守护者。他或许有过光鲜的过去,也一度遭遇危机,看上去是这些公厕收容了他,他悠游其间,重复劳作,获得笃定。他清洁了它们,它们涤荡了他,互相成全;以公厕为中心,城市里的醉汉、孩童、少女、流浪汉在这里穿梭来去,人如野草闲花,与那些街头建筑的关系,从未如此贴近;公厕为他们藏污纳垢,平山日复一日清扫垃圾,某种意义上,这一角色也有了灵魂工程师的意味。

在很多时间里,役所广司近乎在演哑剧,无台词无表情,但动作麻利如行云流水,自有他的呼吸节奏,让人心起敬意与艳羡。当这个守护者在公厕门外等候开工时,也会仰望天空,树叶在阳光中投下的阴影,形成了他梦中屡屡出现的心灵图景。所谓完美的日子,更像是精神上的某种状态,看上去无所事事,内里既独立又自洽。艺术品一样的公厕何其罕见,如果没有这样的容身之处,又要去哪里诗意地栖居?当代人总会有自己的不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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