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中后期的东南各省,潮汕海盗始终是特立独行的地方反叛群体。由于在行政上归属广东,文化上却与闽南趋同,故而总是在两头间来回游走。加之地理禀赋相对不足,必须靠贸易经济维持生计,就非常容易与强调管制统御的官府发生冲突。例如被谣传称雄泰国的林道乾、以及进攻过台湾岛和吕宋的林凤都是其中典型。
但在对抗官军方面,这两位的战绩都不如前辈曾一本。以至于需要明朝动员两省联军协调围剿,另派遣澳门的洋人和华商配合,才终于在一场大范围追击后予以彻底摆平。
早在1564年,曾一本还只是众潮汕海贼里的某个小首领,隶属于大首领吴平麾下。他们普遍活跃于琼州海峡到厦门岛之间,偶尔也造访南洋诸国,并且随时愿意向出更高价者臣服。曾是倭寇主力的闽南海商,往往与之形成合作关系,因而遭官方势力重点打击。相比之下,潮汕地区因隶属于相对宽松的广东,更容易为走私船队提供庇护。因此,走投无路的海盗往往会选择暂时接受诏安,再视情况抉择重操旧业。
拓林兵变 造成明军对潮汕地区的控制力大幅下降
不过,当年发生的拓林兵变却永久动摇到上述平衡。由于来自东莞的水师队伍哗变,广东地方当局将主力全都调往珠江沿线,为仍旧留在潮汕的海盗们制造出生存空间。于是,大首领吴平选择复判,率领船队袭击闽南地区。结果便是遭福建水师强力追击,最后只能驾小船逃亡占城。那些滞留的余部四散而逃,有的跑去广州参加叛变水师,有的则重新团结到新首领曾一本麾下。
相较而言 明朝的广东当局对海盗较为宽容
此后,闽粤两省的政策差异,开始在曾一本问题上彻底暴露出来。这主要是因为广东私自突破海禁限制多年,连水师都经常征用民船,更没有精力为封堵走私贩的水寨建设买单。故而总是乐于收买、诏安,让规模不大的海盗群体驻屯潮汕等次要地带。但福建作为倭寇重灾区,必然采取截然不同的高压方式,对任何成规模群体都力争赶尽杀绝。只是苦于无法跨省执法,多次眼睁睁看着目标扬长而去,难免不会对邻居的纵容产生怨言。
月港开关后 潮汕海盗们的生产空间大受影响
公元1567年,随着隆庆皇帝下令开放月港贸易,福建当局的态度又发生了微妙变化。因为能从本地海商手中抽成,他们对潮汕邻居的绞杀动机由执法转变为利益侵夺。同时,刚接受诏安的曾一本等海盗也意识到局面不利于自己。原先的盟友已站在天然对立面,而愿意容忍他们的广东当局,大都通过珠三角的走私贸易获利。换言之,两省皆无空间继续让自己打擦边球,索性再度举起反旗出海。他们先是绑架澄海知县张璿达三个月,继而向西转移至雷州半岛。
由于装备较好 曾一本集团不害怕与官军交战
当年11-12月,曾一本聚众前往琼州海峡北侧的雷州半岛,并与参将魏宗瀚、王如澄等指挥的水师迎头相撞。彼时,他麾下的队伍规模已扩张至数万人,拥有大小船只200多艘,以及包括手铳、鸟枪、大弗朗机炮等先进火器。所以丝毫不惧怕临时凑集的8000官军,刚一交手便把80艘官军船只击沉过半,还追着溃兵冲入南渡港大肆屠戮。最后仅以3艘船沉没、300人阵亡的轻微代价,将包括守备李茂才在内的几乎全部守军歼灭。
大部分明朝水师害怕与曾一本集团对抗
由于南渡港之败的损失过于严重,原本懒得多管海盗的广东当局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在抗倭名将俞大猷坚持下,开始有条不紊的组织兵力、构建海防水寨防御。然而,只要涉及到具体决策,闽粤两省的矛盾又凸显出来。由于出生在福建,又有多年前线督战经验,俞大猷希望能直接从福州、厦门等地采购一批大福船,确保能压制住潮汕海贼们的精锐广船。此举立刻遭地方派反对,不愿看到自己出钱给他人壮大产业队伍。经过几个月来回扯皮,才勉强同意放弃原风格舰船,条件则是建造地必须留在广州。
俞大猷一直建议 用大福船充当水师主力
公元1568年6月,可能是通过地下渠道获悉情报,曾一本直接率舰队造访珠江流域。在经过西侧的上川岛后,准备对广州发起大规模进攻。期间还因为担心遭葡萄牙人阻击,决定抢先拿下兵力薄弱的澳门。奈何3000-4000人的先头部队进展缓慢,被提前准备战壕的130名守军击溃在滩头。稍后又企图夺取停泊在港内的大型盖伦帆船,同样在严阵以待的船员重创逼退。由于水师舰船尚未建造完毕,留下广州的俞大猷几乎无法部署任何行动,只能不断派人前去佯装诏安。奈何被对方一眼识破,率部径直抵达省城门下,对整个半成品舰队造成毁灭性打击。除少量被挑选拖走外,余下皆为在烈焰中付之一炬。
由于准备不足 俞大猷无力阻止广州遭潮汕人攻击
由于无法夺取广州,曾一本便率领大部分手下退往伶仃洋外的万山群岛,只留20多艘白艚广船在香山附近封锁航道。广东当局一面疯狂弹劾俞大猷无能,同时将剿匪重任寄托于葡澳洋夷身上。关键时刻,又是数年前曾组织船队应征的华商林弘仲出面偓佺。他出钱武装4艘船和50名葡萄牙雇佣兵,协助上游的水师残部作战。双方兵合一处,在虎门附近将潮汕海盗的这支偏师消灭。但真正的本部仍旧在外洋游走,随时准备攻打下一个目标港口。
出于贸易需要 澳门的葡萄牙人数次为广州抵挡海盗
这年7月,忍无可忍的明廷终于下令给闽粤两省,要求他们联手解决曾一本问题。经过两广总督张瀚的努力协调,终于就具体的配合问题达成协议。其中,广东当局虽已丧失机动舰队,但仍旧被允许保留最高指挥权。福建当局负责出船只、兵丁,但必须接受对方调度,也不必负担大部分军饷费用。至此,俞大猷得以拿着广府钱粮到闽南督造战舰,实现自己多年来未必通过的提议。林弘仲则继续以澳门为地基招兵买马,将队伍由百多名增加至2000多人,实际上充当着广东方面的主力。考虑到他所属的家族就源自闽南,这样竭尽全力的做法也就很好理解。
南澳岛与拓林湾 是潮汕海盗们钟爱的栖身之所
与之相对,曾一本的潮汕海盗集团就处境日益艰难。他们不但失去在两省间周旋的余地,还与过往的闽南盟友反目,几乎找不到合适的立足空间。整个队伍在表面上有数万规模,实则不乏有大量家属跟随,日常的物资消耗相当巨大。如果长期集中滞留于海上或某个偏僻峡湾,很容易因供应断绝而自行解散。只能分头寻觅机会,甚至落脚在比较荒凉的南澳、上川或万山群岛,等到彻底难以为继再抱团出行。
此消彼长之下 明朝水师的战力已反超曾一本集团
公元1569年5月,俞大猷的新造福船舰队准备完毕,分散多时的潮汕海贼们也重新聚集。鉴于在广东沿海肆虐多时,曾一本开始将目标重新调整回福建,准备先夺取位于东山半岛的铜山城。可能是先前在雷州的战斗过于轻松,他们敢于找此类卫所军镇下手。这样既能获得存量或武器,也可以拔除阻碍自己的通行的朝廷据点。可惜,官军船队迅速由厦门湾,与扼守航道的城池形成夹攻之势。由于以去往琉球的封贡船为蓝本,这批明军战舰普遍体型硕大、坚固耐用,配置的火炮数量远胜过往。海盗们的广船保养较差,无力与之抗衡,很快就被碾压着撤往西面的玄钟澳。那是一片有大量海岛和半岛环绕的港湾,也是海贼们最喜爱的防御地形。
曾一本集团惯于使用广船 但保养难度相对更大
6月12日,福建水师追击到南澳岛附近,开始向内侧的玄钟澳发起进攻。曾一本可能采取先前使用过的连环舟战术,用铁链将几艘大船相互绑定,充当整个编队的定海神针。但规格高耸的福船可以由远处发射大发贡炮,并凭借坚固的外壳撞击其他小船。更重要的是,海贼虽有军事组织,但终究不是经过正规训练的职业军人。一旦不能靠数量、技术优势和航海技艺占便宜,就非常容易落入挨打下风。为避免全军覆没的厄运,只能在焦灼状态下抢先突围。同时,来自广东的水师从另一头冲入峡湾,彻底摧垮潮汕人的抵抗意志。
由于缺乏稳固据点 曾一本集团在遇挫后只能大范围撤退
6月26日,曾一本的大部分手下已做鸟兽散。要么是被官军捉住屠戮,要么是在混乱中遁逃至其他方向。唯有数千死忠留守身边,跌跌撞撞的逃到香港新界东侧的莲澳。由于数量不足、船只状态奇差,根本挡不住两省联军的抱团冲击。最后失去求生希望,无可奈何的向俞大猷投降。至此,这位盛极一时的潮汕首领沦为阶下囚,结束了短暂却相当辉煌海盗生涯。
潮汕海盗集团的没落 是隆庆开关后的必然结果
事实上,针对曾一本海盗集团的剿杀策略,完全可以被视为隆庆开关政策的军事衍生。既然广东方面已允许澳门开埠,福建那头也有月港开关,过去的灰色地带就必然遭全面压缩。潮汕海盗们无法像过去那般游刃有余,几乎要同时面对广府土著、漳泉老钱和澳门洋夷的三面合围,不得不表现的比以往更加残暴且激烈。
正因如此,后来的林道乾会遁走北大年、林凤要冒险强攻马尼拉,盖因本土的竞争过于激烈。粤东各峡湾也从未有机会壮大,发展成类似东莞、厦门的国际贸易集散地。如此剧情循环往复,其基本格局至今都很难被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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